先前之所以那般有信心让常有宁去搜查炳忠的屋子,是因为陆喻衿清晨发现炳忠看那本《醒国民立志》时,她觉着有些不对劲。
后听到炳忠、素恒和明正三人对祝贻芝谈及国学监下达禁书令后,她便担心炳忠一旦将这本书带到书院,被发现了之后会有麻烦,所以在炳忠去后厨取饭菜时,她假装回房一趟,实则去了炳忠房中,在他的枕下找到了拿本书,并藏在了自己的房中。
原本她与这件事根本毫无干系,不会有人怀疑自己才是。
然则,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一旦让常有宁去搜查的话,自己绝没有炳忠那般的好运气。
也不该有这样的希望。
“常前所之言,请恕小女子不敢苟同。一无人举发,无没有证据,莫非钦察监可以毫无根据,想搜谁就搜谁吗?”
“放肆!”
陆喻衿刚刚回怼,便立刻遭到了祝贻芝的严厉呵斥:“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对常前所无礼?”
随即,祝贻芝快速变脸对常有宁赔着笑脸:“新来的女侍缺乏管教,不懂规矩言辞有所冲撞,还请常前所念在她年幼无知,莫要与之计较。”
“这事儿就算了。”
常有宁摆手之余,直面祝贻芝笑道:“馆娘如此识大体,不如就由你来给我带路吧?”
“这...”
祝贻芝脸上略略泛起难色:“她毕竟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贸贸然就这样进去搜的话,难免有些闺阁私密之物,这孩子脸皮薄,怕是将来无脸见人,是否可以让她先行回屋略作收拾?”
“这就不必了吧?”
常有宁话语软中带硬:“我等对那些东西可看不上眼,更没有兴趣,只要没有违禁之物,我们自然会离开,不会耽误太久的。”
眼看常有宁油盐不进,祝贻芝侧目看了一眼陆喻衿,发现她的右手,正暗暗抓着自己的裙摆,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抬出一些自己不愿意轻易启用的大人物筹码,来压制常有宁了。
“慧琳,去拿我的名帖请钦察监的毛统事来一趟,就说今晚我专程设宴相请,还特地准备了他最喜好的二十年佳酿。”
看着祝贻芝的脸上极少显现如此认真严肃的神情,慧琳也被吓了一跳。
“我这就去。”
正当她欲转身之际,却被常有宁拦住了去路。
“且慢。”
他看向了祝贻芝,语调有所放缓:“馆娘,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吧?”
祝贻芝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可看起来也仅仅是彬彬有礼,而远非先前的亲切热情,更令常有宁有不寒而栗之感:“常前所所言极是,方才你只拿着一张查无实据的匿名举发信,就来到鄙店,将炳忠的屋子翻得一团糟。鄙店虽小,但也是有门面的。”
说罢,她稍稍向前一步,眼中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常有宁大气都不敢喘:“若是再有一次,那就是在打我的脸了。”
双方剑拔弩张之势,也同样给在场的其他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一时之间,就连经验老到的慧琳,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走了。
眼看着常有宁眼中戾气渐消,与祝贻芝对峙的势头已然出于劣势,她也暗暗为祝贻芝捏了一把汗。
“我说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都挤在这儿?”
所有人屏息以待,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之际,顾知愚已然拎着食盒站在对面廊道之上,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小冉吃完了,我是来还食盒的。”
“这不是顾少卿吗?”
常有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中顿生一计:“你来此作甚?我来秉公办事,却横遭拦阻,莫非顾少卿是专程来为城夜永乐撑场面?”
他想要浑水摸鱼,故意将代表顾知愚背后的国尉署和城夜永乐绑在一起,离间祝贻芝和钦察监毛统事的关系。
无论是祝贻芝,亦或是陆喻衿,都想到了这一点。
“我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平白无故的撑什么?”
顾知愚拎着食盒就站在廊道边上耸肩笑道:“你想查谁就查谁,我没有意见。”
这句话,正中了常有宁的下怀,他顺势语调又高了起来:“馆娘,就连顾将军都说可以查了,我想你该不会再阻拦了吧?”
隔着□□道看了顾知愚一眼,祝贻芝也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既然顾将军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是最后给两位一个面子。”
说罢,她让开了身子:“请吧。”
可唯独陆喻衿的心狂跳个不停,她暗暗瞪了一眼顾知愚一眼。
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还净帮倒忙。
我要是被查到了,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如先前炳忠一样,她只觉自己这一次算是玩完儿了。
因为那本书,就放在了自己的梳妆盒内,与当初顾知愚送给自己的那柄匕首摆在一起。
这次常有宁为防疏漏,亲自带人进屋搜查。
当然,摆在镜子旁的梳妆盒也是难以逃过的。
在常有宁将匣盖打开的一刹那,已经做好最坏准备的陆喻衿,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你在梳妆台内放这个做什么?”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可当她看到常有宁手中拿着的并不是书,而是匕首时,且被倾倒一空的梳妆盒内,连一张纸都没有看见,案上尽是一些琐碎的梳妆之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迅速缓过神来的她,镇定反问道:“怎么?我一个女子,身边备着一柄匕首防身,这样违法了吗?”
“当然没有。”
一无所获的常有宁,将匕首搁在了案上,垂首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他便悻悻领着人悻悻出门而去,临别之际,不忘向祝贻芝拱手赔礼道:“多有搅扰,还请馆娘不要见怪。”
祝贻芝脸上也不见了先前那针锋相对之态,回礼笑道:“无事便好,日后随时恭候常前所来,鄙店定然好生招待。”
说罢,祝贻芝侧脸对着慧琳说道:“替我送常前所。”
直到常有宁领着人远去,后脊早已湿透的炳忠这才靠着门框瘫坐了下来,连声大喘着粗气。
就连陆喻衿也走到梳妆台前,右手撑着案面缓缓坐了下来。
因过分失神,以至于连坐空了都没有察觉,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此刻他们都不敢看祝贻芝的脸,尤其是炳忠。
而祝贻芝并没有责怪他们,而是低声说道:“好在有惊无险,在宾客到来之前算是解决了。”
说罢,祝贻芝不忘提醒炳忠:“以后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要小心,尤其是书院,类似的事若然再发生,谁也保不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自感羞惭的炳忠起身对着她躬身致歉:“给您添麻烦了。”
反观陆喻衿,恼恨顾知愚险些害死自己之余,无意瞥见了案上那把匕首,顿感十分此言。
她愤然起身,抄起案上的匕首便高高扬起手想要将它砸在地上,却被祝贻芝抢先一手将其拿了起来,放在眼下仔细端详。
“要不是常前所来搜,我都不知道,你身上还有这东西。”
祝贻芝俯首笑问:“哪儿来的?”
陆喻衿没好气的嘟嘴回道:“一个扫把星的,净给我招灾了,早就应该把它丢了,看着就晦气。”
“还是留着吧。”
缓缓拉起了陆喻衿的手,祝贻芝将匕首搁在了她的掌中:“它在保护你也说不定呢。”
起身环视狼藉一片的屋内,她拍了拍手:“好了,过去的事就更让它过去吧,别忘了今日可以例休之日,晚上会更加忙碌,各自收拾好,回到自己的值守之上。”
离开陆喻衿的卧房之后,祝贻芝来到了专房食盒和其他用品的库房。
打开门步入其内,她反手便将门缓缓关上。
而顾知愚已经在此等候。
他将食盒递向了祝贻芝:“该物归原主了。”
接过食盒,祝贻芝打开了上面的盖子,在盘子下发现了那本《醒国民立志》。
“果然是你拿走的。”
祝贻芝微笑之余不免好奇:“虽说在你说可以去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做的?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也算不上神不知鬼不觉。”
顾知愚淡淡笑道:“慧琳告诉我后厨已经将饭菜都装好了,她手上有事腾不开,就让我自己去拿,结果我无意间看到陆喻衿躲在假山后偷偷看向炳忠的卧室,而炳忠将什么东西塞到了枕头下,大致猜到了炳忠藏在枕中的定然是禁书。而炳忠走后,她又鬼鬼祟祟的去将书拿了出来,藏在了自己的屋中。”
“所以,你怕她会出事,就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了然事情原委的祝贻芝笑着接过话来:“对吧?”
在祝贻芝面前,顾知愚也不加以掩饰:“她对这太府城内的水到底有多深,显然还不了解,否则也不会做这么鲁莽的事,险些给自己招来灾祸不说,还差点连累了您。”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若此次真的请了毛统事来,这层关系下次就不能再用了。”
祝贻芝将食盒放下:“不过也多亏了常有宁搜了小鹿的屋子,我才有了意外的收获。”
滑落,她看向顾知愚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比如说,那一直被她守在梳妆盒中的匕首。”
一听这话,顾知愚自然想起了自己在拿走书时,也看到了那柄匕首。
“那时当初送她回去时,为防她会遇到不测才送她防身的,别无他意。”
看着顾知愚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祝贻芝笑得更开了:“我没说你有别的意思啊,紧张什么呢?”
“小冉还在家等我,先告辞了。”
词穷的顾知愚无奈只得选择绕开她离去。
“有件事很在意。”
祝贻芝的话令他感到有些不太寻常,便驻足回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