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鸡汤,岳谦要为顾知愚诊脉,祝贻芝等人不便搅扰,也都各自出门忙去了。
双手抱着药箱置于圆桌上,他就近坐在了顾知愚的身旁。
眼看着他抬手捏着药箱的锁扣缓缓将箱盖掀开,顾知愚禁不住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
直到确认他拿出的是脉枕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的气息方才乱了。”
岳谦面无表情的将脉枕搁在了案上,以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两下,看到没看顾知愚,没好气的说道:“既然这么害怕我,为何不听我的话?难不成你真的嫌命太长了吗?”
面对岳谦的数落,顾知愚垂首不语,只将手腕轻轻搭在了脉枕之上。
“看你那样儿,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谁稀罕数落你。”
冷冷瞥了他一眼,岳谦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双目缓缓微闭。
“小冉她...”
“她不知道。”
未等顾知愚把话问完,只见岳谦的脸上静得出奇,仿佛连一丝风的都没有的湖面,半点涟漪都看不到:“我安顿好她回到拂叶斋,便看到你带来的那个丫头在门口来回走。她一看到我,只说了句你出事了,刚刚收拾好药箱便强拉着我一路拽到了这里。”
顾知愚听罢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岳谦双目微启,看向了顾知愚:“先前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只是没顾得上问你,那个小鹿,看起来对你格外重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顾知愚还是不说话,岳谦凑上前小声提醒道:“虽然你三缄其口,不过我可是大夫,你的脉象不稳了,心慌了吧?”
顾知愚一听当即睁眼与之对视:“你不是在帮我诊脉吗?”
“早就诊完了,从我清晨进来的那一刻起,看到你的脸色就知道暂时没有大碍了。”
听岳谦这般说,顾知愚低头看向了他仍旧掐着自己腕脉的手,一脸的诧异:“那你此刻在做什么?”
岳谦阴阴一笑:“没什么,只是觉着好奇,想听听你的真心话罢了。”
“有病。”
立刻将手抽离,顾知愚起身放下了自己的袖角:“闲着没事,就回拂叶斋去,应该有不少病人在等你呢。”
“回当然是要回的。”
岳谦起身将脉枕放入药箱内,并将箱盖合上:“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次你余毒发作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可见紫游冥主的摄心丹,比我们想象当中还要厉害。所幸的是,在你毒发之前有馆娘和那个小鹿帮你支开了其他人,但不要再有下次了,否则即便是我赶到了,只怕也没把握。”
“我记住了。”
“真记住才好。”
岳谦将药箱挂在肩上,直撇嘴:“别每次都假装答应搪塞我,却又做哪些危险且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来。”
临至门口,身后的顾知愚突然低声说道:“昨夜我看到郭灿了。”
即将迈过门槛的左脚又慢慢收了回来,岳谦却并没有转身:“他还在钦察监吗?”
与先前一样,顾知愚没有回答。
而岳谦,已然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直接跨过门槛转身离去了。
岳谦走后不久,顾知愚也打算离开。
正行至门前,却见祝贻芝已然来到门前。
“祝姨。”
他稍稍小退三步,对其恭敬行礼。
祝贻芝笑问:“才刚刚恢复神智,这是要到哪儿去?”
顾知愚如实回道:“昨夜酒醉,今日再不去国尉署点卯,这才上任第二日就旷职,对上对下都交代不过去,还是要尽快赶去的。”
“看来你真是喝醉了,昏了头了?”
祝贻芝搀扶着他的手臂便往屋内走去:“今日是十五,乃例行休沐之日,昨夜那些人喝糊涂了,被司丞夫人吓得忘记今日之期,慌慌张张的逃走,你怎么也犯起糊涂了?”
“今日是十五?”
这才缓过神来的顾知愚,抬手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在清晨看到炳忠没去两合书院起,我就应该想到的。”
两人相继落座,祝贻芝轻握顾知愚的手,柔声劝道:“你的心思我明白,道路艰难不假,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不可操之过急。”
顾知愚微微颔首:“多谢祝姨,知愚明白。”
然一想到苑冉还一个人在家,他还是放心不下,起身欲走:“不过我一夜未归,小冉想必十分担心,还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放心吧。”
祝贻芝笑着将其又拉坐下来:“天不亮我就亲自去过你家了,只对小冉说你昨夜应酬饮酒过多,直接醉倒在这里,我就安置你暂留宿一晚。”
说罢,她还不忘补了一句:“我带了朝食过去,陪她一起吃完才会来的。”
“那就好。”
得知祝贻芝并未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苑冉,顾知愚悬在心口的石头也就慢慢放了下来:“多谢祝姨。”
闲话之余,祝贻芝突然对他提及个人之事:“不过说真的,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为自己?”
顾知愚取出两只倒扣着的茶盏,先后放于祝贻芝和自己面前,一面往盏中倒茶,一面笑问:“我有什么好想的?”
看了一眼门外没有人靠近,祝贻芝起身将门关上,而后回到原位落座,冲着顾知愚微微笑道:“还记得当初你假意战败被俘前,我交给你的两支凤钗吗?”
“当然。”
对此顾知愚自然不会忘记:“其中一支受您的委托,趁着与佯装与那边正式接头时,我已经找到了您在对岸的亲生女儿,并偷偷交给了她。”
“我说的是另一支。”
祝贻芝点一下他的手背:“我来到这座岛之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为了大局我忍痛和她分离,错过了她最宝贵的十余年成长岁月。而对于我而言,你就和我的孩子没有两样,我当初把两支钗交给你时,一只让你转交给枫儿,另一支让你自己留下,那时我没有对你说我的用意。”
听到这里,顾知愚拎着水壶往自己茶盏内倒茶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见他不回应自己,祝贻芝只得把话说明:“其实你应该明白,我希望你能够有一日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将这支钗送给她。毕竟,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苦撑苦熬,身边需要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祝姨,你也明白我的处境,眼下容不得我去想这些。”
顾知愚浅浅一笑,虽说笑中难藏那隐隐的落寞,眼神却异常坚毅,唯有任何悔意动摇:“再说了,我一人独行于暗巷,所为之事见不得这帆公岛的光。说句不中听的,到底能不能活着睁眼迎接明天,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何苦连累他人呢?”
“比如说?”
听了顾知愚的肺腑之言,祝贻芝似笑非笑着看向门外:“言中之人可有所指?”
察觉到祝贻芝话里有话,顾知愚笑着摇了摇头:“您就不要再乱猜了。”
“果真是我乱猜吗?”
祝贻芝端起茶盏于半空微微摇晃着:“小孟和我说了,你昨晚在春水阁内发了脾气,还将险些被你那些纨绔僚属欺负的小鹿赶了出去,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说罢,她将手中泛起圈圈涟漪的茶盏轻轻搁回原位:“其实,你是想要保护她,又不想被人察觉吧?”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顾知愚,没有为此而辩解什么,只是端起茶盏放到了唇边。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祝贻芝缓缓起身:“有些事,是只有靠自己的,别人操心那也是瞎操心,甚至适得其反帮了倒忙,不是吗?”
她轻抚顾知愚的右肩,轻声嘱咐道:“别急着走,我吩咐后厨做了一些小冉和你爱吃的菜,等下你带回去。”
出了偏厢,祝贻芝来到了后堂拣单房边上。
拣单房是专职处理各类下定清单并予以分类之处,也是她分配给陆喻衿的专职。
俯身隔着脑袋大小的接单口,她见陆喻衿正坐在里面,将一张张今晚下定的单据一一分类,翻起双眼皮的她看起来很是疲惫,好几次止不住打着呵欠。
“今天下定的单很多吧?”
专心于单据的陆喻衿,循声望去,只见祝贻芝已经推门而入。
“馆娘。”
“不必起身。”
她起身想要行礼,却被祝贻芝抬手柔声制止:“这么多的单子平常应付起来就很累了,更何况昨夜你忙前忙后也顾不上合眼,还是回屋歇着吧,我让慧琳才处理就是了。”
陆喻衿笑着摇头回说:“慧琳姐早就和我说了,每逢十五例休之日,客人会比往常更多。”
话落,她轻轻拍着面前厚厚一摞的单子:“不过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哦?这么快?”
略感诧异之余,祝贻芝上前捧起了单据,翻看一番后发现果真排列有序,没有一丝差错:“你也是刚刚从偏厢出来没多久,这么短的时间近百张单据都全弄好了?这每处雅间可至少有两拨客人呢,光是区分时间、菜品以及熟客不同的喜好、避讳就已经很是凌乱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诀窍。”
陆喻衿笑答:“正是因为十五例休客人爆满,故此所有的席位几乎是客人五日前都已经预定下的,有的甚至月初就已经定了。我只是提前两天将所有的零散单子进行汇总分类,其实昨日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今天只是最后检查一下,以免有所疏漏。我刚刚才入职,不要说和慧琳姐比了,就是其他的兄长姐姐们,经验也都比我更加老到,只能笨鸟先飞了。”
见陆喻衿如此伶俐,而且会说话,祝贻芝将单子轻轻放回案上:“既然都整理好了,那就回去歇着吧,晚上还有得忙呢。”
一语方落,祝贻芝也不忘问说:“昨天受委屈了吧?”
陆喻衿抿着嘴摇头道:“没事儿。”
祝贻芝却道:“似你这般涉世不深的少女而言,这样的经历的确很让人不舒服。若是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楼上你就不要去了。”
“多谢馆娘好意,不过我们开酒楼的,应对的客人形形色色,人品参差不齐这是难免的,若是遇到难事就缩头的话,那我永远也无法应对。”
从陆喻衿的眼中,祝贻芝看到那道光炯然有神,不禁垂首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