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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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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购业务开始之后,店里的生意比之前兴隆了许多,叶昭觉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找错几次钱之后,她知道,是时候招个帮手了。

  她不好意思再打扰乔楚,于是在店门口贴出了招人启事。

  薪资不高,应征的人大多是在校学生,只能够做兼职,叶昭觉从中挑选了一个看着还算机灵的小姑娘。

  小姑娘嘴挺甜:“昭觉姐,你叫我果果就行。”

  这样也好,叶昭觉想,只要生意能一直维持现状,收入总比支出多。

  她专心专意地打理着这个小店,怀着耕种一般的虔诚心情,丝毫不过多关注其他人和其他事。

  她将自己隔绝在纷扰之外,理所当然地,她错过了很多消息。

  她不知道,

  简晨烨和辜伽罗的感情状态已经逐步稳定下来,某一次意外的巧合下,他们在一个餐厅遇到了辜伽罗的父母,双人晚餐变成了四人。

  辜伽罗的父母对简晨烨印象极好,主动提出希望能够去他的工作室看看他的作品,还热情地邀他有空常去家里玩。

  她也不知道,

  这一季,徐晚来设计的几款衣服都大受追捧,Nightfall在短时间之内声名鹊起。城中顶尖的摄影师成为了她的固定合作伙伴,而她的工作室则成为大批“白富美”和阔太太的聚集地。

  名声响亮之后,她又乘势请了一位咖啡师,再联合了一家蛋糕店,在工作室里隔出一块空间来做下午茶专区。

  之后,Nightfall几乎每天都客似云来。

  她更加不知道,

  邵清羽瞒着家里接受了汪舸的求婚,两人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去领了证,在汪舸和朋友合开的车行里,跟那群朋友一起小小地庆祝了一番。

  车行里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改了口,无论年纪资历,大家一律统一叫她,嫂子。

  这个略带些许社会腔调的称谓,让邵清羽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叶昭觉不知道的事情当然还有很多。

  她不知道,辜伽罗也做过和她相同的事情,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她的微博,借以观察过她的生活,也曾在和简晨烨的交谈中,有意无意地问起过他们的过去,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不动声色地从她的小店路过。

  她不知道,闵朗虽然已经与乔楚和好,但每当看到徐晚来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看到她和一个个他不认识的人的合照,看到她笑意盈盈地挽着那些陌生的男的女的……他就会感觉到胸腔深处有些东西在慢慢塌陷。

  乔楚对此非常敏感,而闵朗却又抵死不认,两人因此时常产生龃龉。

  她不知道,邵清羽还沉浸在结婚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察觉有人在暗处偷偷跟踪她,搜集她的相关信息,甚至拍到了她和汪舸一起出入民政局的照片,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世事不断变换,外部世界飞速运转一刻都不曾停歇,每个人的生活里都被塞进了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复的元素,他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庞大、喧闹并且错综复杂,除了叶昭觉。

  她如同一个僧人,只专注于经过自己的手的每一个饭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嘈杂的小店是她修行的寺院,每一粒米都是她的禅。

  除此之外如果非要说还有些什么牵念的话,那就是……齐唐。

  她只对自己坦诚这件事。

  之前他老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说些不着边际又好像意味深长的话,自从那晚摊牌之后,他便极少出现,说是忙,但也不知道是被挫伤了自尊,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想多给她一些时间考虑。

  “好像很久没有联络了……”

  是的,齐唐清清楚楚说过,她可以慢慢思考,不用急着下结论做决定。

  但叶昭觉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唐的执念会慢慢淡化,她对自己的吸引力没有太多信心。

  长大以后的叶昭觉,不是一个过分贪婪的成年人。金斧子银斧子再诱人,不是她掉进河里的铁斧子,她就不会要。

  一种天生的警觉性,对于人生中那些又美又好的诱惑,她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清醒,什么都想要的人,会不得好死。

  眼下,她所处的这个人生阶段,对于命运她只有一个祈求。

  她想好好开店,努力挣钱。

  可是命运,之所以被称之为命运,正是因为它通常不会按照人类预想的节奏发展。

  它随心所欲地操控着一切,有时慷慨仁慈,像是要将世间一切光环荣耀加之于你,而另一些时候,当你以为苦难终于有所转机,它又满怀恶意,暗算你,伏击你,重创你。

  命运不仁,你却毫无招架之力。

  房东出现的那天,S城下了一场暴雨。

  电闪雷鸣,整个天幕都被乌云遮挡,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都开得飞快,雨太大了,果果只好请了一天假。

  于是,下午四点半,店里只有叶昭觉。

  她刚翻开新买的一本杂志,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张哥,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叶昭觉非常惊讶,又有些疑惑。

  张哥随手扯了几张桌上的纸巾,一边擦身上的水渍,一边说话:“啊,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啊。”

  此时此刻,叶昭觉还没有察觉到不祥。

  她笑了笑,硬着头皮讲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生意还过得去,多亏张哥您这儿风水好。”她讲得很生硬,像是有谁撬开她的嘴把这种话强塞进去那样。

  “那就好。”张哥不急不忙地坐下来,又扯了几张纸巾擦手,眼睛四处打量着店内的装潢,“赚到钱了吗?”

  叶昭觉有点儿不安地皱了皱眉,依然还在笑着:“还没呢,小生意不好做。”

  “小叶啊,我今天来呢,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张哥的目光终于从四面八方收回来了,投在叶昭觉的脸上,寒暄完毕,他要阐明自己真正的来意了。

  “您说。”叶昭觉原本就勉强的笑一点一点冷下去,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张哥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也是个爽快人,懒得拐弯抹角:“小叶,是这样的,这个店的租金啊,要涨。”

  一块巨石砸在她的头顶上,她整个人都被砸蒙了。

  过了好半天,她听见自己问:“您是开玩笑的吧?我们可是签过合同的,最短期限是一年,这还没到第三季度呢,现在涨价不太合适吧?”

  “这个嘛,情况有变啊。”张哥说,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可是我们是签过合同的……”叶昭觉心里慌作一团乱麻,反复地强调这一点。

  偏偏这个时候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又生气,又慌张,手心开始微微出汗,要是现在乔楚在就好了,哪怕果果在,她都不会感觉这么虚弱。

  打击来得太突然,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合同”这个最后的保障。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仍然很努力地想要维持礼貌,强迫自己保持笑容:“有合同在,你不能随意涨价。”

  “合同上有一条违约赔偿的条款,”张哥看着面前这个明显已经方寸大乱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处世经验有限,“如果你不能接受涨租金,那我按照条款赔偿你。”

  言外之意很明显,我赔偿你租金损失,但你收拾东西走人。

  “嗡”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狠狠地撞钟,她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

  稳住,沉住气,不要慌,内心有个声音在这样说,可是肢体不太听使唤,全身都开始发抖。

  “张哥,我想问问为什么?”她尽最大的力让自己均匀地喘气,虽然心里Fuck他全家,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太突然了,您不能这么……”她一咬牙,“不讲道理。”

  “反正我有我的困难,这个就不跟你细说了。”张哥绕过了她的问题,“你看我也提前一个多月通知你了,你要不能接受涨价呢,我也同意赔偿你,你还是有选择余地的嘛。”

  毫无契约精神,太无耻了!

  叶昭觉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为了不在这种人面前丢脸,她用指甲深深地掐进大腿的皮肤里,硬撑着问:“涨多少?”

  张哥老气横秋地丢出几个字:“百分之五十吧。”

  “靠!”叶昭觉低声爆了一句粗口,但更难听的话,她憋住了。

  从来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泼妇,那种完全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泼妇,屁话都懒得跟你啰唆,上来直接两耳光开抽,揪你头发,踹你下体,拿指甲刮你的脸。

  “小叶,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计较。”张哥站起来,抖了抖裤腿,“我说过了,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可以按照合同赔偿你。先这么着,你决定好了随时打电话给我。”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雨已经停了,街上恢复了些许生机。店里进来两三个客人,点单点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腿上的皮肤大概是被指甲掐破了皮,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细细的疼。

  她胡乱做了两个饭团,又觉得这样滥竽充数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交给客人,慌慌张张地退钱,又一个劲地向客人道歉。

  客人走了之后,她在门上挂上“休息中”的牌子,再慢慢地坐下,拿出手机,想找人说说话。

  她翻着电话簿,想哭,又忍住了。

  为什么总是我呢?

  这个时候,所有难堪的沮丧的回忆,尘封的全部清晰起来。因为腿伤被辞退的那一次,因为Vivian想做美容,所以她不得不从电影院跑出去接电话的那一次,还有为了搞定陈汀,她在冬天的寒风中脱得只剩贴身衣物的那一次……

  历历在目。

  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做一点儿事情,挣一点点钱,让自己生活得稍微好一点儿。

  我很勤劳,也很安分,可为什么噩运总是要跟着我呢?

  暴雨过后的这个傍晚,在空无一人的小店里,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这一刻,她真希望齐唐能突然出现啊。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手指便无意识地停在了手机电话簿里齐唐的名字上,只停顿了一秒钟,她决定,她要打这个电话。

  “咦,好难得你主动找我,你是不是想我了?”齐唐讲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声音里确实有些惊喜。

  听到他的声音,叶昭觉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声:“你在哪儿?”

  “我在法国啊,苏沁没告诉你我出差了吗?”齐唐顿了顿,很快意识到情况反常,“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还是哭了?”

  “没哭啊……”她真心认为自己没哭,可是一摸脸,确实有眼泪。

  “那就是哭了。”齐唐心想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就知道哭。

  他想了想,还是不要对她要求太苛刻了:“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嘛,是不是你前男友要和新女朋友结婚了,你吃醋啊?”

  “屁!狗屁!”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我快气死了,你知道吗!”

  齐唐也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多大的事,这也值得哭?

  “昭觉,遇到任何事情,你首先要保持冷静。冷静才能够帮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解决的方式。”他沉吟了片刻,“即便是坐地起价,百分之五十的涨幅也明显是不合理的。而且,涨得这么突然,其实相当于就是要赶人走。通常情况下,一方宁愿付出赔偿金来毁约,背后一定是有更丰厚的利益在驱动,所以,房东这样坚持要涨租金,应该是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来租,或者是买下他的店面。”

  叶昭觉慢慢地镇定下来。

  “不要紧,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找新的地方,这次算你学聪明了,知道要找我帮忙。”

  任何棘手的事情,被齐唐一说,好像都是轻于鸿毛的小事。

  叶昭觉没说话,又要麻烦齐唐,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不好过。

  齐唐又说:“总而言之,挂了电话你就去吃你想吃的,买你想穿的,发泄一下,等我回来给你报销。”

  叶昭觉本想说“我可不想占你小便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周吧……”齐唐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就说你想我了吧。”

  “呵呵,滚!”

  挂掉电话之后,叶昭觉转头看向玻璃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略微羞涩的笑。

  我靠,她简直快被这一幕吓死了!

  果果在听说了房东要涨租金之后,凭着自己的机灵劲,从别的店家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情况,回来向叶昭觉报告:“昭觉姐,听说是某个大型连锁超市看上了这块地,要整个买下来。”

  实情和齐唐的分析大致吻合。

  叶昭觉明白了,张哥的根本目的其实是要收回这个店面,至于涨租金,那不过是一种为难她的手段而已。

  事已至此,她只好一边顾着这头,一边尽量抽时间去其他地方找找合适的店面。

  “昭觉姐……”果果迟疑着,但还是问出来,“我们不会关门吧?”

  叶昭觉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虽然是个小店,但自己毕竟是老板,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子。

  她对果果笑了一下,说:“不会的,放心吧。”

  然后,命运就像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非要把原本已经够糟糕了的局面,搅和得更糟糕。

  最后一根稻草,终究还是压了下来。

  这天晚上,看着账本上那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叶昭觉眼睛都快瞎掉了。

  现在这点儿利润,也就勉强收支平衡,根本别想盈利,加上还有涨租金那个破事儿,她简直想死。

  为了找点儿安慰,她打开电脑,登上团购网站的页面,那边应该会有点儿好消息吧。

  刚看了几分钟,她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近日来,她的产品的浏览量正在急速下降,订单显示为关闭状态。

  她心里一颤,急忙去看其他家的订单,也同样如此。

  现在,她感觉自己有点儿呼吸困难了。

  她甩了甩头,想把所有不好的预感从脑中甩掉,然后拨打这个公司的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接。

  “也许是太晚了,明天再打吧。”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崩溃,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对自己强调了一遍,“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乱了方寸。”

  要冷静!要镇定!

  从第二天清早一直到下午,除了打电话之外,她什么事也没做。

  没有人接,没有人接,还是没有人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摔手机了!

  在果果的提醒下,她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了一气,终于把那张不起眼的名片从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喂”的那一刻,叶昭觉双膝一软,两眼一翻,差点儿瘫倒在柜台后面。

  事后,果果是这样向乔楚描述的:“昭觉姐一直对着手机吼,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然后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昭觉姐彻底疯了,她一直大声喊着说:‘我的损失怎么办?谁来赔偿我?申请破产就可以不用赔偿吗?法律?我不管!是你来找我谈的合作,你要赔偿我所有的损失!’”

  “店里好几个客人都被吓跑了,我也不敢多嘴……昭觉姐骂着骂着就开始哭,可是还没哭几秒钟又开始骂……后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去扶她,靠近的时候,我听到手机那头根本就没有人讲话,对方好像早就挂掉了。”

  乔楚听明白了。

  她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点了一下,拿给果果:“乖,没事了。明天起你不用过来了,”她压低声音,生怕刺激到叶昭觉,“谢谢你这段时间在这儿帮忙,辛苦了。”

  果果接过钱,对乔楚道了谢,又担心地看了看坐在里面的叶昭觉,问乔楚:“昭觉姐不会有事吧?”

  换作以前,乔楚一定会笑眯眯地讲:“她呀,她什么事儿都扛得住。”可是这一次……

  乔楚也没什么把握说这句话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乔楚走进柜台里面,俯视着叶昭觉,她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支烟,一直没点,双手抱膝,头发被自己抓得一团糟,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出神,那个样子又狼狈,又让人心疼。

  “昭觉,我们先回家吧。”乔楚的声音很小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一只蝴蝶或是飞鸟。

  过了好长时间,叶昭觉把那支烟吐出来,眼睛也开始慢慢聚光。

  她像是刚刚才听到乔楚说的话,抬起头来,她嚅动着嘴唇,声音轻不可闻:“哎,乔楚,我好像走到绝路了。”

  “会有办法的。”乔楚也知道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其实没多大含义,但她还是觉得必须说点儿这种没用的空话才行。

  叶昭觉惨然一笑:“真是对不起啊,乔楚,我本来想多赚点儿再还你钱的,现在……”她又低下头,“现在真是傻子了。”

  “先不要说那些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显然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乔楚觉得倒不如索性问个清楚。

  “那个业务员说公司申请了破产保护,不用赔偿损失。她自己也失业了,没在那儿干了,现在忙着找工作呢,没时间跟我吵架……”

  “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漏吗?”乔楚皱着眉头问。

  “小职员能摸到什么门路?说是融资出了问题,现金流断了还是什么理由,我不知道,她说她也不清楚,然后就挂电话了。”

  乔楚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但安慰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她坐下来,揽住叶昭觉的肩膀,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门外依然是声色犬马,万丈红尘,而叶昭觉的心却犹如战后疆场般哀鸿遍野。

  有那么一刻,她意志坚定地认为,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想。

  日出之时,幻想便会破灭,她会洗干净脸,背起她的环保袋,像过去小半年里的每一天一样,走到公交车站台去等公交车,然后打开店门,开始做第一个饭团。

  她的耳边像是有人奏起哀乐,窗外一片漆黑,那哀乐声绵绵不绝,从这个屋子里飘出去,飘得很远,很远,远到她一生也走不到那些地方。

  她无意识地轻叩着地板,噔,噔,噔,一声又一声,像某种奇怪的暗号,又像是契合着哀乐的节拍。

  她一头跌进这巨大的,空洞的敲击声里,再也不想醒来。

  乔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给闵朗打了一通电话,草草地讲了一下情况,随后两人各自沉默了半天。

  “你怎么想?”闵朗问。

  乔楚叹了口气:“我现在是真的有心无力,况且,她肯定不会再让我帮忙。”

  闵朗也跟着叹了口气:“不是我故意推辞,以我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别的也不敢说,但你我肯定都不是帮她一把的理想对象。”

  “嗯……”乔楚心里一动,“那我们再分头想想办法。”

  挂掉这通电话之后,乔楚和闵朗几乎同时又各自打了一个电话。

  闵朗打给了简晨烨,而乔楚,她打给了齐唐。

  兵败如山倒,叶昭觉终于彻骨地理解了“万念俱灰”是什么意思。

  几天之后,她给张哥打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我接受赔偿。”

  如果不是为把损失减少到最小,叶昭觉说什么都不想再见到张哥这个人,但眼下她身陷困境,进退维谷,这个时候谈“骨气”是一件太不合时宜的事情。

  以前满满当当的店里,现在空落落的只剩下几张塑料凳子,客人们贴在墙上的心愿便笺条也七零八落,看上去既破败又哀伤。

  各种设备工具、冰箱、桌椅都已经被二手市场的人开车拖走,当初花了那么多钱买进来,最后她好话说尽,也不过只能以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折现。

  那天下午,叶昭觉站在店门口,站在灼目的阳光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搬运工把东西一样一样地从店里搬上货车,前前后后不到半个小时,她曾苦心经营的一切,风卷残云一般,什么都没了。

  有一把铁锤在锤打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痛得出不了声。

  然而,再过那么几分钟,她就麻木了。

  构筑一样事物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钱财。维护它,则需要更持久的专注和耐心,但要摧毁它,显然就简单多了。

  看着这间小小的店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叶昭觉眼中尘烟四起。

  她目睹的不是一个店结业,而是自己人生中一场盛大的死亡。

  最后交接时,她和张哥双方都冷着脸,签完该签的文件,算清账目,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各自走人。

  叶昭觉拿着张哥退还的店铺押金和因为违约而赔偿的三个月租金,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在生活遭遇了这样突然的激流动荡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对于人群的恐惧和急切想要逃避现实的心情,又回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对街那个店面,那个空空的店面,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像是一片一片锋利的刀片从她眼前疾速划过。

  这一刻,叶昭觉忽然有种全新的领悟:根本就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对于她来说,人生只有一个指向,无论她做再多的努力,改造生活的愿望再怎么强烈,等待她的仍将是终极的,全面的,灭顶的,失败。

  她站在街头,一动不动,支离破碎,碎在阳光和空气中,碎在每一片树叶的缝隙里。

  环保袋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她静静地把手伸进去,摁下静音键。

  几分钟之后,她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微信,来自齐唐。

  “我后天回来,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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