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开店的初期,乔楚大部分时间待在这里帮忙还算合情合理,那么,将近一个季度过去之后,叶昭觉已经得心应手,乔楚却仍然几乎天天到场,用意就很明显了。
“你有空就多出去玩玩啊。”晚上两人手挽着手回家时,叶昭觉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劝乔楚,“老是做免费帮工,是不是怕我不还钱给你呀?”
乔楚笑起来还是很漂亮的,可是说的话却让人有点儿心疼:“不知道去哪里玩呀。”
叶昭觉很明显地感觉到,比起自己最初认识的乔楚,现在的她变得很不一样了。
以前她也不算太喜欢笑,可总比现在要好,现在,叶昭觉发现,她的脸上经常有一种滞重的悲伤。
关上店门之后,她们俩决定一起去看场电影。
这个时候,乔楚的手机响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许微妙的变化,但她没有接,而是调了静音键又把手机放回包里。
“乔楚。”几米之外一个人倚墙而站,这个声音,叶昭觉和乔楚都很熟悉。
闵朗从黑暗中走出来,灯下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这么久了,你的气还没消?”
乔楚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闵朗又说:“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电影一定看不成了,叶昭觉连忙表示自己有事要先走。乔楚表面上淡淡的,挽着叶昭觉的手臂却硬是不肯松动分毫:“有什么事啊,我还不知道你?”
她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闵朗。
“我肚子疼,想回家休息。”叶昭觉随口撒了个小谎,“那你们俩陪我一起回去吧。”
乔楚白了她一眼,心想: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闵朗看着乔楚的侧脸,没吭声。
回去的出租车上,闵朗坐在前排,叶昭觉和乔楚一起坐在后排,小小的车厢里气氛凝重,无人言语,只有收音机的广播一直发出聒噪嘈杂的声响。
中途有好几次,闵朗稍微侧过头去,想要跟乔楚有眼神上的交流。
但每一次,她都巧妙地躲开了他的目光,不是望向窗外,就是望向叶昭觉,不然就是低着头,总之,她就是不愿意看他。
闵朗心里一沉,看样子,情况比自己预计的还要糟糕。
回到公寓,乔楚刚打开门,闵朗就抢先进去了。
叶昭觉有些担心地看着乔楚,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好好谈。”乔楚又露出了那种“我心里有数”的微笑,对她做了个手势:“快回去吧,亲。”
叶昭觉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进门,她有些忧心,这两个家伙,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喝什么?”乔楚换上家居服,绑起头发,素颜的她看起来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她拉开冰箱,“没有可乐,酒也没了,罐装果汁OK吗?”
她回头看着闵朗,挑起眉毛,一脸抱歉的样子。
陌生,疏离,距离感。
闵朗清晰地感觉到了乔楚刻意制造的这种氛围,她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和他讲话,看似是礼貌,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用了,白水就行。”闵朗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紧。
来见她之前,他想了很久,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可是见到她这样冷淡,他忽然不知道要从何谈起。
“好,那请稍等。”乔楚笑了笑,从收纳柜里抽出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饮用水,放在闵朗面前的茶几上,“有什么话,你快说吧,我挺累的。”
乔楚坐得离他有点儿远,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他耳中。
“乔楚,你不要这样。”闵朗被她弄得很尴尬,也很难受。他知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这落差太大了,一时之间他无法适应。
她始终维持着那种客套的笑,像是接待一位很多年没有来往的老友或是亲戚,对于闵朗提出的请求,她置若罔闻。
闵朗决意暂时不去理会她的态度,他记得此行的目的,他不是来求和,更不是要卑躬屈膝地请求乔楚原谅他,以他的性格,乔楚能不能原谅他,他并不是那么在意。
他自知在情感上不算一个有担当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解释,有些话必须要讲清楚。
渣也要渣得坦荡一点儿,这是他的原则。
“我和徐晚来,认识已经快二十年了。”
他的眼神陷入了无尽的往事中:“这不是个多复杂的故事,她从小就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小孩,和简晨烨一样,我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我不爱念书,三个人一起学画画,半途而废的也只有我。
“但是我们几个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大家也都知道,我喜欢她。
“我是奶奶带大的,老人家很多事想管也管不了,有心无力吧。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不想待在学校了,想挣钱啊,想玩音乐啊,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有时候逃课去打球,骑车,学吉他,徐晚来就跟老师请假,她也不上课,到处去找我。
“每次她找到我的时候,既不会催我,也不会骂我,她就一个人站在球场边,或者是别人店门口,跟个哑巴似的等我。她每次一出现,大家就起哄笑我,你知道,男生最怕没面子,所以我就经常当着大家的面凶她,让她别管我。
“有一次,我特别混蛋,语气特别横,叫她滚,她受不了,就当着大家的面一边哭一边跟我吵了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闵朗,你愿意自甘堕落,我是管不着……”十几岁的徐晚来,面孔还很稚嫩,留着学生头,穿着蓝白色校服,边哭边说,“反正你以后活成什么样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闵朗来说,那一天意义非凡。
徐晚来清楚地指出了他们各自的未来,从那一刻起,他的少年时代结束了。
听到这里,乔楚无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有点儿怜悯。
她原本不想听闵朗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是他既然来了,又说有话要说,那就让他说吧。
我心意已决,你说完之后也不会再改变什么。
自从那天晚上,闵朗当着徐晚来把她推开,她扇了他一个耳光之后,她就灰心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赌着这口气,生活并不太好过,稍微不留神,闵朗的音容笑貌就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有一次她在店里收钱,看到一个男生的手很像闵朗的手,细长,白皙,很好看,还发了好半天的呆。
但是有句老话,她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要跟自己讲十遍,长痛不如短痛。
闵朗找过她好几次,虽然她一直置之不理,但她大概也能够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来来去去无非是那几句老套的话:对不起,我也是爱你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想念他,但是,不能再回头了。
再回头,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爱和不爱,这两个宏大的命题之间,有许许多多深深浅浅的复杂情绪总是被人忽略,乔楚知道,自己只是厌倦了。
厌倦这样来来回回的彼此折磨。
“后来她决定要出国留学,那时候我已经不打算继续读书了……”他用自嘲的语气在讲这些话,虽然很难堪,可事实却又如此不容回避,“她家境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父母要供她出去也供得挺辛苦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心理压力也很大,一直都特别努力,凡事都要争第一。
“而我,完全就像是她的相反面,不上进,没目标,随波逐流,傻子都知道我们两个人将来不会有太大交集。
“然后,我奶奶去世了。”说到这句,闵朗的声音特别特别轻。
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孤独的少年仍然有一部分遗留在黑暗中,对于生命里最沉痛的那个篇章,他不愿意轻易碰触,更不愿意因此而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奶奶去世这件事,促成了他和徐晚来的和解。
她那么好胜的性格,在那么紧要的时候,硬是把自己的学业和专业课程都丢在一边,全心全意以他为重。
没有人知道那个下午阁楼上发生了什么,多年后,闵朗在对乔楚坦白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深处也仍有所保留。
那是他们最纯真的时刻,青涩柔软的情感,笨拙生硬的肢体。
一个那么聪明却又那么世故的女孩子,在那个时候所能够想到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方式。
有时,身体的交付只是为了抚慰一个孤单的灵魂。
而闵朗却一直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个下午的真正意义并不是他得到了她,恰恰相反,那是他彻底失去她的开始。
乔楚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插嘴。
她隐约明白闵朗说这些往事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她理解他和徐晚来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希望她能够谅解他,一次次因为徐晚来的缘故,忽略她,轻慢她,伤害她。
可是我呢?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问,我的感受和尊严呢?
闵朗说完了。
他平静地望着乔楚,乔楚也终于不再躲避他的目光。
他们凝视着对方,悲哀像挥发的酒精一样,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在他们一静一动的呼吸里。
“既然她对你这么重要……”乔楚狠下心来,言不由衷地讲,“那你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你自己的,还有我的,你坚定一点儿好吗?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
乔楚站起来,摆出了明显的送客架势。
她是心寒如铁,也是心灰如死,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知的人,她实在无法忍受闵朗在她面前深刻地缅怀着青春往事,口口声声地怀念着一个比他还要更自私的人。
“你误会了。”闵朗的语气,出奇的温柔,一种在向生命中某些事物挥别的温柔,“我不是要去追求什么,正好相反,该放下了。”
乔楚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闵朗站起来,他要讲的话到现在终于讲得差不多了,只差结束语。
“乔楚,你应该不会再原谅我,覆水难收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闵朗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脸,声音越来越低,“我是爱你的,可是,我好像爱得有点儿太无耻了。”
她的面孔既哀伤,又狰狞,她死命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音。
她瞪着他,那种狠劲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可是没法出声,恐怕一张嘴就会号啕大哭。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新年夜的白灰里,徐晚来第一次露面,闵朗对她说:“这是乔楚,我一个朋友。”
很奇怪,每当乔楚回忆起那个夜晚,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自己如何伤心难过而闵朗又是如何不耐烦,而是那双细跟的高跟鞋,和那个几乎让她撑到吐出来的巨无霸汉堡。
她不太记得后来他们具体是怎样和解的,只记得闵朗确实说过,他爱她,然后,又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荒诞极了,黑色幽默。
那这一次怎么办?又要和解了吗?上个床,做次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是,能不能不要这样?
她不是今天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一早就已经看透他在情感中的卑鄙,自私,逃避。
可到了今天她才明白,他只是落入往事和现实之间的深渊之中,他有他的苦衷和无辜。
人无完人,这四个字我从小就知道,可直到我爱上你,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接受了这个现实。
爱不会使你的缺点消失,可是爱却会使我接受你生命中不那么光明的部分。
但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另一个声音又对她说,就在她的意志刚刚开始软化的时候。
理性所剩无几,屋子里仿佛有鬼魅之气在引诱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致命的武器。
感情到了生死攸关之际。
然而闵朗并不知道在这瞬息之间乔楚内心的千变万化,冰雪消融。
言尽于此,他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他抱了抱她,也许以后都没机会再这样抱她了吧,他心想。
“乔楚,我……”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有一个尖锐的利器抵在了自己的背上。
就电光石火之间,他知道了,那是一把刀。
“闵朗。”乔楚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你说,我干脆杀了你好不好?”
她的神情凉薄,不悲伤,也不痛苦,更像是一种深深的迷茫,该怎么办呢?我这么爱你,却又对这个“爱”毫无掌控,我能怎么办呢?
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你?
闵朗抱着她,一动不动。
刀尖上的力道正在逐渐加重,有一种可直接断绝性命的狠劲,但他并不害怕,他甚至觉得如果她真的下得了手,那才算是公平,才算是他对于她的偿还。
“乔楚”他无法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一刻他说的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乔楚,我们一定能想出一个办法,让彼此都不失去对方。”
这是忏悔,还是赎罪,或者都不是,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是你所说的那个“爱”字?
乔楚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闵朗心里有些难过。
是我们只会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还是人心原本就复杂?
无数个疑问自空中砸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乔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真的存在那个办法吗?
一声极轻又极重的撞击声,是她手里的拆信刀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她心里的哀伤变成了恨,是对自己。
乔楚瘫在闵朗的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工作日,店里没太多客人。
叶昭觉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一边抽空关心乔楚的感情进展:“所以,你和闵朗现在是又和好了?”
“算不上吧……”乔楚眼中山色空蒙,她也不知道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怎么样,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听天由命。”
叶昭觉想了一下,觉得乔楚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儿像她小时候院子里的一个阿姨。
她丈夫沉迷于赌博,偏偏又逢赌必输,几年下来原本就微薄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连基本的日常开销都难以为继。
院子里的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议论他们家时,总说那个阿姨傻,换了谁都早离婚了。
那个阿姨坚持了很久,最终还是离了,因为她丈夫为了还赌债,竟然丧心病狂地去偷自己家孩子的学费钱。
那个阿姨从院子里搬走之前,哭着跟其他人讲了很多遍:“他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说他一定会改,我每次都相信了。”
是啊,每次都以为那是最后一次,直到迎来真正的最后期限。
这两件事到底是哪里相似,叶昭觉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她们都在回避人性中的惰性吧。
她只是很悲观地认为,乔楚这样一直退让,一直心软,并不见得最后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闵朗太看重徐晚来了,就像是上一世欠了她太多那样,不讲道理,不计得失的看重。
叶昭觉打开水龙头冲洗饭盒,静静地想,这件事不是闵朗的主观意愿能够改变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从这层关系中获得解脱吧……
但叶昭觉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梳理朋友的情感纠纷,她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呢。
第一季度过后,她清算了一遍账目,结果并不太理想。
生意时好时坏,距离她的预设目标仍然相差甚远,要想在计划时间之内还清债务,继而盈利,以现在这样的利润值来看,恐怕还是太过艰难了。
但这个小小的店,承载了她要改善自己的人生这一重大意义,所以她必须认真地想想办法。
工作间的抽屉里有一张名片,是上周一个团购网的业务员留下的。
那姑娘看着年纪挺小的,像是刚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样子,但她态度很真诚,先是说了一大通话来介绍自己所在的公司,罗列了各种数据,又举了一大堆例子,比如“×××跟我们合作之后,第一个月营业额就翻了好几倍,还有×××,生意好得连招了几个服务员”……
当时叶昭觉正忙着做饭团,也没集中注意力认真听,只是收下了对方的名片。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女孩说的是真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可以认真考虑的合作形式。
想到这里,叶昭觉便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先问问呗……”她听着那头“嘟嘟”的声音,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自己,“问问又不要钱。”
问问确实不要钱,但确定合作之后便需要资金投入了。
经过一些零碎的询问,叶昭觉得到的消息是,确实如业务员所说,不少跟他们合作的店家都因为收益明显提升而决定继续长期合作。
那么,就试试看吧。
她跟乔楚说这件事的时候,有点儿不好意思:“本来想把赚的这点儿钱先还给你,但是现在情况有点儿变动……”
现在乔楚心思在别的事上呢,她愉快地表示:“没关系,我还有钱吃饭,你先用在该用的地方呗。”
叶昭觉上上下下打量了乔楚一番,说不清楚她到底哪里变了,但就是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她实实在在地高兴起来了。
真不可思议啊,爱情。
而叶昭觉,你的爱情呢?
当她想到这个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再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齐唐的样子。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她不敢,也不愿意继续深想。
她在心里画了一道线,规定自己不准越界。
越是珍稀的事物啊,越是要浅尝辄止,以免靠得太近会忍不住伸出手去过多索取。
那个坦诚相对的深夜里的对话……总是在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从记忆里钻出来。
冷掉的牛排,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还有他认真的神情,每当她想起那些画面,就感觉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齐唐最近鲜少露面,但奉旨而来的苏沁出现的频率依然非常高,从她的话语里推测,齐唐最近飞来飞去忙得要死,有许多事情要操持。
叶昭觉这才发现,齐唐对于她的人生是了解得很透彻了,而她对他的世界所知其实甚少:“原来他还有那么多其他事要管啊。”
貌似闲聊,但又怀着一点儿窥探之心,叶昭觉觉得自己,唔,心机有点儿重哦。
苏沁才是没心机:“是啊,我跟了他很多年了。”,咦,听起来好像有歧义,叶昭觉的思想真是太不健康了,苏沁接着说,“他学的是金融和传播,早期主要还是做跟金融相关的行当,最早的时候我就是在他持股的投资公司做HR,后来这边公司缺人用,他才把我调过来。”
“啊,难道现在这个公司更赚钱吗?”以叶昭觉的阅历看来,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说来话长……”虽然苏沁平时表现得目无尊卑,老爱挖苦和“吐槽”齐唐,但心底里,她其实是很崇拜老板的,“而且他也不缺钱啊,家世就不说了,他早年做的那个公司变卖之后也是很大一笔资产,加上大大小小的一些投资项目……”
叶昭觉越听心里越凉。
热爱传播八卦的苏沁还在说着:“这个公司本来是他一个朋友的,后来那人生了重病,齐唐就接手来做咯,他的性格嘛,既然要做肯定就要做好。有时候他跟我们一起加班,我们就开玩笑说:‘你玩票而已,这么拼命搞什么啊?’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叶昭觉把苏沁要的饭团烧打包好,抬头问:“嗯?”
“他说,玩也要认真玩啊。”苏沁接过这一堆打包盒,她已经快要把这辈子吃饭团烧的配额用光了,“收好钱,我走啦。”
苏沁走了很久之后,叶昭觉还陷在恍惚中回不过神来。
她开始认真思考,那些美女们,喜欢齐唐,愿意接受随时可能会被分手的风险,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表和财力呢?
就像植物趋光,人也都会自然而然地趋近于自己所向往和爱慕的那些事物那些人。
一个家世优渥却并不仰仗家世的人,一个明明可以纵情声色却依然勤勉踏实的人,这种人还真是很……让人讨厌啊。
叶昭觉知道苏沁和齐唐之间绝对清白,可是苏沁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也是放着光的。
她轻声笑了一下,带着一点儿自我嘲弄,不管怎么样,齐唐拥有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
她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有自知之明,不做白日梦。
这一点从她小时候起就彰显得淋漓尽致,每次看到漫画或是电视剧里的人物信誓旦旦地讲“我一定会打败你”或是“冠军一定是我”之类的台词,叶昭觉都觉得很尴尬,一种杞人忧天的尴尬。
他们怎么能这么自信啊,万一没有打败呢?万一连季军都不是呢?
所以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尽最大的努力把能做的事情做好,而不会主动去挑战一切高难度。打破纪录,创造新的历史纪录,那些就留给天才们吧,她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命运抛给她的种种难题,光是“贫穷”这一项,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
好好开店,每天多卖几个饭团烧,早点儿把欠乔楚的钱给还了,这就是她那不够聪明的脑子里盘算的所有,至于爱情,我和简晨烨也有过爱情,那又怎么样呢?
睡不着的夜里,叶昭觉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很多女生都做过和正要做的事情,比如打开某些社交APP,找到简晨烨的账号,顺着这个线索抽丝剥茧,再找到他现在的女朋友的账号,通过网络去窥探那个陌生人的生活。
他们恋爱了,他们一起去了哪里,买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电影,她对哪些信息感兴趣,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明星……
在辜伽罗不知道的时空里,叶昭觉完成了能力范围内的所有侦查。
她知道了照片上那个女孩的名字,自由职业,偶尔帮别人拍照,偶尔画点儿小插画,又或是做些手工艺术品。
家境不错,长相清秀,亦有些文艺修为,完全是上天为简晨烨定制的情感对象。
比起自己这个一心闷在钱罐子里的小市民,那个女孩显然适合他太多了,叶昭觉对此很服气。
所以爱情啊,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很没有意义。
她和简晨烨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连她自己也都要想不起来了。
澄净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回的青春岁月,爱过,当然深切地爱过,无可替代地爱过,但那些时间是怎样一天天具体地从生命中消逝的呢?
就像一块牛奶香味儿的手工皂,今天用一点儿,明天用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缩小,不知道哪一天就消耗光了。
她检查了一下冰箱里的食材,关上灯,锁好店门,背起她的环保袋,慢悠悠地走向公交车站去搭末班车回家。
最近乔楚来得少些了,大概是又去白灰里去得勤了吧。前阵子总是结伴一起回家,现在叶昭觉又恢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状态。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再混着旁边乱七八糟的树杈的影子,地上的图案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外星生物。
“孤单嘛,本来也没多可怕。”她这么想着,眼光望向了公交车即将驶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