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挤在关导他们那里过了一夜,我睡不着,当然也不想让他们睡,非逼着关导给我讲点有意思的事情不可,可怜的人在脑袋上蒙了三层被子也没抵挡住我的魔音灌耳,最后只能无奈的爬起来,打着呵欠哭丧着脸问我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歪头又想想:“要不,讲讲你们香港‘圈里人’的事吧。”“…好。”关导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想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我跟小红帽听外婆讲故事似的,乖乖坐在床边。
“从前,有个男明星,还算比较红,后来啊他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在他遇到巨大的财务危机的时候,那个男人吃了一个月的盒饭,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他,两个人的感情终于在某一天水到渠成…”
“男明星为了爱人,放弃了自己当红的事业,两个人远赴加拿大种花去了,可是后来男明星又想回到舞台,他的爱人为了使他实现自己的梦想,毅然辞去了自己在银行的高层职务,甘心做他身后的男人。”
“但是他的爱人也是理财高手,在短短时间内就把这个明星的财产翻了一倍,而这个男明星付出以后,因为心里有爱,所以表现力也发生极大升华,在自己的演艺生涯中更加如鱼得水,光彩熠熠…”
我的眉皱成一团,听起来很感人的故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干巴巴的?我真有点怀疑这个知名的大导演是不是冒牌的。不过我的心还是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我好奇的问:“那他们现在怎么样?”
关导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过上了幸福生活啊。”“哦。”我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微微笑起来,想了想又问。
“那你说的究竟是谁啊?”…关导却已经睡着了。我很郁闷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已经没有叫醒他的可能后,只好站起身来,一个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找点乐子。
我看到关导的床头放着一堆带子,我知道那是一些唱片公司送来的Demo带,一般是推新人新歌,估计是希望能用在关导的哪部片子里,借以提升人气。我随便抓了一盘带子,然后插上自己的耳机,少顷,优美的旋律缓缓从耳机中流出。
我闭上眼睛,靠住墙,坐下去。这首歌,其实真的很动听呢。我静静的想,只是歌词太悲伤了。第二天我醒来以后,给胡军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关机了。
关导到他的房间找他,说屋子里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但是没有人。今天有他和我的戏,现在人却找不到了,连卢芳也不见了影子,关导着急起来。
我跑出去,到他平时能去的地方找他,也都没有找到。我呼哧呼哧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他能去哪里呢?…这一天都没有找到他,关导无奈决定拍些我单独的镜头,可是拍了一上午,连一条都没通过。
不能只怪我,全剧组的人似乎都失去了工作热情,不是这儿出了问题就是那儿出了问题,最后阿魏颓丧的把东西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嚷:“不拍了不拍了,今天肯定不宜开机。”
大家纷纷坐下来,只有我还怔怔的站在那里。大宁叫了我一声,让我也来休息,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慢慢走过去坐下。
大宁带点怜悯的看着我,轻轻拍拍我的背以示安慰。我冲他勉强笑了一下。中午吃饭,桌子上的人都在沉默。我先开口,向关导请假,说我下午不想演了,想休息一下。
关导看了我一会儿,点头同意。没什么不同意的,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思想在哪里。我什么都做不了。…下午回到我和胡军的屋子里,我一头倒在床上。…昨天晚上,他们应该是在这里度过的吧?被子枕头都叠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的淡淡茉莉清香取代了浓重的烟味,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卫生间里还晾着那件他被我弄上无数鼻涕眼泪的衬衫,我捻起一根床头的长发,女人呆过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我把双手枕在身后,仰望着天花板。昨晚一夜没睡,现在依旧睡不着。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娜娜。娜娜也喜欢给我洗衣服,收拾房间,总是一边收拾一边把屋子里的音响开得很大声,大声的跟着唱,手里也不闲着。
她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在没遇到胡军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和她共度一生。我绝不是一个敢于冲破世俗的人,连女朋友都不愿多交一个。一生中唯一一次脱轨,唯一一次打破常规,唯一一次不考虑任何后果去做事,是在这一段日子,和这样一个男人。
此刻我只想见到他,听到他告诉我他的想法,那个他的诺言,有没有可能实现。午后的阳光下,淡淡的阴影罩进来,我蒙上眼睛…天渐渐黑下来,我依旧躺在床上,保持着挡住眼睛的姿势。
好安静…我忽然想很大声很大声的唱歌…就唱那个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对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我的手一抖,猛然拿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那里!对,我应该去那里。…穿衣,冲出门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的夜并不太冷,冬天似乎已经要过去了,春天快要来了。
是的,这部电影,一晃已经拍摄了三个月了。…我跑过那条打了雪仗的小路,雪已经化开了,潮湿的路边微微泛出黑色来。
我跑到湖边的时候,月光正斜斜的从树梢的一端照过来。然后我看到了他坐在长椅上的身影。那张我们曾经相拥唱歌的长椅。…我走过去,慢慢走到他身前,然后蹲下去,看着他。
他的身边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啤酒罐子,和数不清的烟头,他的手里,捏着一只空空如也的烟盒。
我从衣兜里掏出一盒没拆封的烟,放到他手里。他动了一下,眼光落到我身上,他看着我的眼睛,好象从没见过一样。我牵牵嘴角笑:“今天关导可想死你了。”他的眼帘垂下去,去撕那没开封的烟,手却抖得厉害,撕了几次都没撕开。
我伸出手去,握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终于不抖了。撕开了包装,把一根烟放进嘴里。他依旧看我,唇边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不知是酒渍还是泪痕,我动作很轻的替他抹去。
他吐出一口烟,浓白的烟雾把我们两个人罩住。然后我看到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越来越多…把烟都打湿了。我伸手抱住他的头,然后,我的额头碰着他的额头。我仿佛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声音:“别说对不起,好吗?”
我知道,他说了那三个字,我一定会原谅他,那还不如,我从来都没怪过他。…“她怀孕了。三个月。”…我点头,然后抬起脸来,吻他。他的眼泪一直在流,比任何时候都温柔的,吻我。
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流泪,也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么热这么多的泪水。…我却没有哭。其实悲哀的时候能流泪,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