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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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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处静苑,屋里人却不少。

  银鹄碧隼蓝鸮皆在,谢景泽正替榻上的女子把脉,谢云书立在一旁静候,榻边附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眼睁睁的看着谢景泽的一举一动,手攥得死紧。

  不一会,谢景泽对着三弟摇了摇头,拔出扎在女子身上的数枚金针。

  “她受伤太重,又中了毒,撑到这里已是奇迹,怕……”谢景泽叹了一声,屋中的人皆明白未尽之意。

  谢云书皱了一下眉,瞥见立在门口的人,示意她走近。

  步近榻边,被幔帐半掩的人渐渐呈现,脏污不堪的衣裳,襟上还染着点点紫红的血迹,秀丽的鹅蛋脸憔悴得不成样子,腊黄的面容带着死气,唯有一双眸子依稀可见几分熟悉的锐意,在瞧见迦夜的一瞬睁得极大。

  “绯钦!”

  没想过会是同为七杀的伙伴,她失声而唤,不由自主的在榻边侧坐下来,不敢置信的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迦夜……”女人的神气衰弱,说话都十分耗力。“你竟然还这么小,我是不是在做梦……”

  “别管我,你是怎么回事。”当年虽为同僚却并不亲近,尽管如此,看绯钦殆然垂危,心底仍是极不好受。

  瘦削的脸上露出惨笑,无限凄凉,全无当年的英爽利落。

  “我错信了一个人。”

  “谁。”一抹旧忆迅速闪现。“那个让你离开西域的男人?”

  两行泪无声的滑落,有几滴落在手背上,微微发烫。

  “他……起先对我是极好的。”绯钦两颊红热,怨恨而怆然。“也娶我做了妻子,可他是中原世家出身,家人知道了我的来历,怕我连累声名,百般挑唆轻鄙,最后连他也……”

  “为什么不离开,凭你的武功哪里不能去。”

  中原,魔教……她吸了一口气,握住了绯钦的手。

  又一滴泪坠下,凄婉而无奈。“那时我有了身孕,想着孩子便只有忍耐,盼着时候久了他回心转意,结果……”绯钦噙住了眼泪,目光冰冷。

  “他在汤药里下了化功散,废了我一身武功……不敢明着弄死我,暗地里下□□,等我断气……”冰冷转成了刻骨的仇恨,绯钦咳了几声,话音慢慢喑弱下来。“我寻机逃了出来,带着我的孩子……他怕旁人知道娶了魔教中人毁了名誉,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肯放过,屡次在暗里搜寻追杀……东躲西藏,我已是油尽灯枯,幸好……听说了白家的事,仿佛有些像你,想来赌一赌……”

  断断续续的话语道出,屋里鸦雀无声,连怒气冲冲踏进来的谢曲衡都听得呆住了。

  “那个男人是谁。”触手的温度越来越凉,她心知不妙。

  绯钦显是恨极,却没有回答,愣愣的望着她又落下了泪。

  “迦夜……你比我聪明,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当年你问我的话,我总是在想,想了几千几百次……”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很后悔……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天山……”

  迦夜紧紧咬牙,说不出的焦燥,胸口渐渐生出一股戾气。

  “告诉我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绯钦衰弱的摇头,勉力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男孩。

  “这孩子……你带去送进战奴营,十岁以前别让他死,我在九泉之下都会记着你的恩。”

  “送进战奴营?这种小鬼哪活得下来。”脱口而出的是碧隼,银鹄在身边撞了一下,示意同伴住口。

  绯钦费力的看了看他,有种奇异的感应,相似的气息并不难辩认来历,没有驳,惨惨的苦笑。“活不下来……那是他的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我宁可他死在战奴营,也不愿让他被亲生父亲指派的人……当污秽一般除掉……”

  血渐渐渗出唇边,声音极微弱,几乎要附在耳边才能听得清。

  “……迦夜,求你……我知道这是个麻烦……”

  “你……性子最冷……心却是好……”

  “……求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迦夜只觉得一片昏乱,握住的手一分分寒冷,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膨胀。“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听到足以安心的承诺,垂死的面容绽出一丝笑。

  “……多谢……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神一懈,气息更是断续。“……这样死……真丢脸……我……真后悔……”

  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绯钦带着悲凉自嘲的笑湮灭了生命,不像那些过去被她杀死的人,她躺在床上,如一个为生活折磨狼狈不堪的病妇,留下了颊上的一滴残泪,一个放不下心的孩子,撒手人寰。

  迦夜静静的看着,那双合不拢的眸子蒙了一层水光,带着对世事的彻底绝望,良久,她轻轻抚上不肯瞑目的眼。

  “……真难看,这样也算七杀么,你曾经比我更强的……就为了一个……”

  轻喃的话语很淡,谢云书却心底发凉,无法抑制的恐惧泛起,突然极后悔叫了迦夜过来。

  “迦夜。”忍不住上前低劝,小心观察她的神色,“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静一静。”

  凝滞的眼神有点呆,任他将手扯离绯钦,一言不发。

  “迦夜!”谢云书忧心的盯着她,轻轻摇晃着香肩,怀中的人木无反应,仿佛神魂消散,仅剩了躯壳。

  “老三。”谢曲衡皱眉喝止,暗恼于弟弟的失态,青岚悄悄扯了扯大哥的衣袖。

  “迦夜!”不安的寒意泛滥无边,谢云书开始发慌,顾不得旁人抚住她的脸。“你不是她,我发誓你不会是她。”

  许久,眨了一下眼,迦夜拉开他的手,趋近从未开口的男孩。

  “你叫什么?”

  男孩没有泪,注视着母亲从生到死,始终没有一点声音,迦夜的问话让孩子转回了视线,忽然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我没有名字,请姑娘赐名。”

  早熟的脸上有令人心惊的决绝,稚嫩的童音教所有人侧目。

  “你……父亲是谁。”迦夜左手支着地上的方砖,尽力稳住话语,心头的戾气压制不住翻涌,很想找个出口。

  “姑娘要杀了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嗯。”

  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说,谢曲衡在一旁听了不满,谢景泽暗自叹息,四翼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对亲缘血裔并无多少概念,只知恩仇分明。

  孩子又磕了个头,额上渗出血痕。“请姑娘教我武功,十年之后我自己去。”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那到底是你爹。”谢曲衡忍不住上前喝斥,“逆伦弑亲是何等大罪,齿及皆是口孽。”

  “他不配,我要亲手杀了他。”孩子的眼睛里唯有刻骨的仇恨,字句宛如诅咒。鲜明的恨意如铁,谢曲衡哑然失语,四翼倒是有了几分欣赏。

  碧隼点点头。“好,还有几份志气。”

  听着对答,迦夜额角抽痛,心灵深处仿佛有根细弦铮然断裂,再控制不住身体,微微一晃,掌下按住的青砖轻响,猝然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片,谢云书觉出她周身气息极乱,惊骇的脱口。

  “迦夜!”

  她起身要走,他闪身拦在跟前,伸手要捉住她的肩。

  “让开!”

  一声厉喝,众人皆惊,谢云书却寸步不退,探出的手也没有停。

  黑眸再不见理智,仅剩了杀机四溢的冰寒,素手一翻竟使出了全力。

  连续数声轻响,瞬间交手七八招尽是凌厉之极的杀着,毫无花巧可言,每一式足以致死,稍一不慎定然血溅当场,令旁观者触目惊心。

  “她疯了么。”谢曲衡目瞪口呆,想上前拉开又不知从何着手,眼看三弟仅守不攻,形势越来越急,不由心惊肉跳。

  青岚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样是好。“天!怎么打起来了。”

  “主上真的没留手。” 蓝鸮也被吓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碧隼边看边冒冷汗,只庆幸对手不是自己。

  银鹄没说话,咽了一下口水,同样是紧张之极。

  玉隋脸色发白,袖中的手动了动又握紧,攻势太狠,他没把握完好的将两人分开。

  挡格变得越来越困难,慢慢被压得透不过气,冰冷的黑瞳宛如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只余森然杀意。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脑中飞快的转过千百个念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化解方法,心意一横他铤而走险,刹那放弃了招架,眼睁睁的看着纤指点来,白皙秀小的指尖仿如死神的锋刃,带着寒意直入胸臆,他没有躲闪,拼尽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声。

  “迦夜!”

  “三哥!”、“老三!”、“老大!”

  数声不同的惊呼同时响起。

  指尖没入了胸膛,渐渐浸出了血。

  谢云书不曾低头,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沙哑。

  “迦夜……我不是敌人,你醒醒。”

  黑眸茫然而混沌,指尖一片温热。血渐渐渗出,仿佛冰水冷却了如沸的心。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刻劈入了紊乱的头脑,她收住了劲力,伤口并不深,可……这是他的血……顺着衣襟滚落在地,非常……刺目,映得眼前一片血红。

  谢云书握住胸前的手轻轻收拢,顺势揽住了纤腰。

  “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什么也别想,什么也……”随着轻柔的话语,指尖拂过了睡穴,她无知觉的堕入了一片甜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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