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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汉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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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迦夜仍未起床,叩门没听到回音,他掀开了窗。

  一把漆黑的长发散在榻上,懒懒的蜷着身体翻看一本医书,额发落下来覆在眉间,雪色的容颜比平日更白,长睫微动,抬了下又专注于书本。

  “怎么不起来?”

  “睡晚了。”她简单的回答,将书抛到一边,慵倦的伏着软枕素席,身上丝被凌乱。

  他刚待伸手撩开散发,被她一掌打开。

  “怎么了。”指缘微微生疼,他不解的问。

  迦夜没作声。

  愣了半晌,一个异样的念头浮出。“你在生气?”

  他不太相信,可似乎没有别的理由解释她莫名的异常。

  “听不懂你说什么。”她蹙了蹙眉,掀开被坐起来,衣衫整齐,略有压痕,一夜竟是和衣而卧。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换了个问题。

  “萧世成的宴请打算怎么办?”

  迦夜在镜前整理长发,口气仍是冷淡。“去看看再说。”

  “宴无好宴。”

  “那又如何。”她从铜镜中瞥了一眼。“你不用去,此事与你无关。”

  又是拉开距离的疏冷,他只当没听见。“你猜那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她漫不经心,眉间甚至带点嘲讽。“反正我的仇人多的是,数都数不过来。”

  “会不会是故意布下的饵。”

  “或许,真有故人我会相当惊喜。”没表情的勾了勾唇,“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到底是谢家的地盘,谅他会有分寸。”

  “他知道我们的来处,却不曾宣扬……”

  “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捺下秘密,以要挟之势延揽。”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深遂的眼睛不曾稍瞬。“实在不成再传扬出去,借中原武林的力量绞杀。”

  “说的好,依你之见又该怎样化解。”

  “杀了知情者。”釜底抽薪,除去了唯一的人证,单凭萧世成的一面之辞,大大削弱了可信度,驳斥应对轻易即可控在掌中。

  “差不多,所以这次的事你不必出面,我自行斟酎处理。”

  “你要我袖手旁观?在你因我而惹来麻烦之后?”他不可思议的质问,凝视着镜中的清颜。“这算不算一种关心保护?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你想如何,随我到南郡王行宫去杀人?”迦夜不留情的冷嘲。“以为还是过去无名无姓的影子?你现在的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她停了停又说下去。

  “这次解决之后再没什么牵碍,好好扮演谢三公子的角色,照昨天那样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轻漫的话语透出几分真意,细指揉了揉额角,略带苍白的倦怠。“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然后你就要离开。”静了许久,他双手撑住镜台,无形将她困在怀中。“安排好别人,你要怎么筹划自己?”

  她闭了闭眼,嘴唇微动。

  “别说与我无关!”打断即将出口的话,他的怒气濒临爆发的边缘。“既然周到的安置了别人,也该公平点说说自己。”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就因为你曾是我的主人,就有资格不顾我的心意擅作决定,强行塞给我不想要的生活?”冷硬的拒绝更增怒火。“你说过出了天山即不再有上下之分。”

  “你不想要?”她也动了意气。“你在天山日思夜念的不就是回江南,得回该有的身份地位,现在一一实现,还有什么不满。”

  “你真的明白我要什么?”扣住细巧的下颔,他望入幽亮的清眸。“也许比你所料想的更多。”

  “那已不是我所能给。”长睫颤了颤,语音坚如金石,全无犹疑。

  “可我要的只有你能给。”他咬牙切齿,爱怨交加中几欲失控。“为何偏偏是你,为何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为何你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离开。别再说忘了一切,我做不到,如果可能我也想回七年前,当从来未曾遇见过你。九微说你没有心,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怎么做得到。”

  雪色的脸上渐渐激起了绯红,她紧紧咬住唇,没有说一个字。

  “对你好理所当然,对你不好你无所谓,怎么做在你眼里都是白费,到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放纵我吻你,为什么一再推开我。”修长的指尖抚过眉睫,猜不透曲折深藏的心。

  迦夜深吸了口气,勉强开言。“那些,是我一时……”

  没说几个字,他紧紧把螓首按在怀里打断,半是绝望半是伤心。

  “别说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

  怀里的人仿佛比平日更冷。

  娇软的身体似永不融化的寒冰,一点点冻结了年轻而炽热的心。

  “这是去哪。”

  马车驶过宽阔的石板路,在闹市中穿行,街景相当陌生,看了半晌,她放下帘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无表情的俊颜,声调有点冷,还是及时回答了她。

  “你不是说要查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医书很多。”

  “哪里。”

  “去了就知道。”避过了她的问题,他侧过头看车外。

  她默然片刻,也不再开口,车内只剩下单调的车马遴遴声。

  双眼暗沉,飞扬的眉微蹙,适才的情绪影响仍在,唇角分明而执拗,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无由的生出歉意。

  细细看自己的掌心,凌乱而细碎的印痕铺满,几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纹,多年握剑,旁的碎纹加深,命纹反倒是更浅了。曾约略的看过相书,多是预示早夭之相,数一数年纪是不必担心了。

  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指尖触到袖中的短剑,冷硬的质感熟悉亲切。多年相偎,没什么比随身宝剑更能让心安定,唯一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伙伴。她缓缓轻摩,或许这样就能恢复一贯的坚定,剪除掉无由的软弱。

  车在一道长长的矮墙边停下,看似某间宅邸的侧门。

  男子在乌木门前叩了几下,紧闭的院门豁然开启,大方的牵着她走入。

  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穿过几扇月门,一片潋滟水光。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漏窗透出清竹碧枝。林荫匝地,水岸藤萝蔓伸,古树苍苍,巧妙的将水色山石缀成一体,雅致而古拙,衬着白墙黑瓦绵延,不知几许深远。

  随着入了一层层苑门,穿越一道道回廊,景致随步而换,异地变化不同。他对复杂的路径了如指掌,她越来越觉察到异样,立时停下脚步。

  俊颜回过头,无声的询问。

  “这是哪。”她瞪着他。

  “我家。”他居然笑了一下,眉宇再不见冷意。

  她的脸寒起来,拔腿就走。

  谢云书扣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看医书,扬州城这里最多。”

  “不必了。”她待要挣开,反被他执住不放。

  “不会有别人,你在房里等着,我去把书取过来。”他轻声诱哄,口气放得很软。“我没别的意思,二哥学医,各类善本最为齐全,你想查的一定能找到。”

  “你为什么不早说。”腕间握得极紧,她后悔不迭。

  “免得你多想。”他温和的解释。“知道你不喜欢见不相干的人,特地挑的偏苑小径,你尽可以放心。”

  若不是必须查探医书,她定然不管不顾的避开,哪会被诱入谢家。

  独自坐在房中,她勉强按捺住焦燥打量。

  水磨方砖,粉壁竹屏,壁悬长剑。布置简洁而硬朗,全无多余的赘饰。屋顶嵌着琉璃亮瓦,阳光投下笔直的光柱,益发窗明几净,映着屋外绿竹森森,浑然的男子气息。

  墙角置着画筒。随手抽出一卷,画的江南山色,雾气朦胧的斜柳轻舟,落款却是数年前。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席未完的书法,笔走龙蛇,写的是一阙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随眼一看,瞬时乱了心。

  那一笔字狂放而肆意,字字像在眼前跳动,其间蕴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心扉一乱,隐忍的腹痛泛上来,变得恁般难以忍受。

  素颜越来越白,额上渗出了泠汗,蓦然推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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