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庞大的敌军好象起了骚乱,夏尔没有力气回头。一匹马疾奔紧贴身后,一双手伸过来,抓住夏尔的腰,将他打横扯到另一匹马上。想生擒我吗?夏尔咬着牙想给他一剑,却骇然发现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我要受辱于敌前?转头去看这个将自己抓到马上的人,却刹那间整个惊呆…夜寻?居然是夜寻!夜寻也咬着牙,额头的汗不断滴下。夏尔就躺在他的怀中,他右手持缰,左手拼命挥打马匹。追兵近在咫尺,在他们身后,如狼似虎。
夏尔终于知道,淙亢兵刚刚的惊呼,是因为他们看见夜寻---真正的、举世无双的夜寻。看见他,谁可以不失神?谁可以不丢了魂魄?“夜寻,为什么?”
夏尔沙哑着嗓子问。他的心悲痛不已。为什么!我千辛万苦引开敌军,你却…难道,你在地道答应我的时候,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夜寻不做声,他直直看着前方。大地在脚下伸展。他知道他逃不了,战马负着两人,不久就将力竭而倒。但是他要逃,他的血液已经沸腾,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风猎猎而过,夏尔的鲜血,染在夜寻的胸前。夜寻也在流血,他的心在流血。夏尔的血,不也混合了自己的血吗?如果封旗受伤,我是否也会心如刀绞?封旗,封旗!
你在哪里?爱我如斯、爱夏尔如斯,你可听见我们的呼唤?曾经在什么时候,我也被这样拥抱着,那晚的火光、追兵,就如今夜一样。拥抱我的是夏尔,追捕我的是你。此刻,我只愿拥着夏尔,让马儿载我们到你面前。
在这个时刻,我居然有一点---想在你怀中痛哭。---。离达也门五日路程的地方,封旗在帅帐中猛然惊醒。冷汗浸湿他的被褥,他摸着狂跳不安的心,独自颤栗。一股寒流涌上心头。
夜寻…夏尔…他们在呼唤我…封旗拔出宝剑,冲出帅帐。夜空中星光点点,白日为了赶去与达也门城中众人回合而急速行军的兵士正沉沉入睡。“拔营!”
“起程!”---。追逐已经到了末尾,夜寻的战马开始口吐白沫,当它曲下双膝倒下的时候,就是夜寻和夏尔的末日。绝望笼罩在两人脸上,重重的马蹄踏在他们心间。封旗,你当日不肯让我们出征达也门,是否就想到今日的结果?
许下失去一个必斩另一个的誓言,似乎也没有用处了。“夏尔,我们宁死不降,好么?”由于激烈奔驰而嫣红的脸蛋。夜寻平静地低头对夏尔柔柔而笑。身后追兵步步逼近。夜寻轻轻说:“我好后悔…”
夏尔淡淡道:“我也好后悔…”为当日的卤莽、为当日的痴怨哀缠、为当日伤了你伤了我伤了封旗;为曾经桃花下的嬉戏、为你眼角逸出的眼泪、为这到最后才发现的通达和幸福。
“封旗想必也很后悔。”夜寻流着眼泪笑起来。从前在王宫中受的苦楚,为了思念怀恋封旗而苦苦压抑的伤痛,看三人绊在同一条绳索上挣扎着毁灭,哪一种更让人痛断肝肠?马儿马儿,若你能载我们回到他身边,那有多好。
“我还是适合穿红袍…”夏尔的声音愈发虚弱,夜寻强笑着抓起披风一角。“看,你不就是穿着红袍吗?”洁白的披风已经不洁白。
鲜红,新鲜的血染成的鲜红。马蹄声又近,夜寻已经不在意了。夏尔用最后的力气问:“夜寻,你想见陛下吗?”
“…我想…”可惜,已经是---穷途末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大军又再度骚动。夜寻抱着夏尔愕然回头,看见一人一马冲进敌军中,挥剑砍杀,瞬间伤了数十人,令敌军的脚程慢下来。
原本就要追上夏尔夜寻的追兵又和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谁人救我?夜寻继续驰马狂奔,不断扭头。
***谁人救我?夜寻继续驰马狂奔,不断扭头。那人也骑着一匹好马,闯进追兵队列中大闹一场,引动骚乱,将追兵的速度拖慢。
他剑术甚好,战术娴熟,在淙亢兵还没有形成合围前就脱身而出,向夜寻急奔而来。夜寻看着那人快马到了身旁,脸色一变,大叫起来:“师傅!”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性命不保的时候遇到山谷中沉默的师傅---素堂。
虽然师傅从没有温言笑语,但总在关键时刻救命而来。夜寻心中感动,如见了亲人一般,不由眼眶一热。素堂依然是老模样,身上的袍子还是山谷中自己手工缝制的。
“没出息…”素堂随口骂了一句,扭头观察身后追上来的淙亢兵,眼中精光一闪,在马上横手接过夜寻怀中的夏尔,大喝道:“随我来!”马鞭一扬,朝着一个山坡冲去。夜寻自看见素堂,士气大振。
夏尔不在怀中,坐下的马也少了负担,立即跑得快起来,尾随着素堂奔驰而去。冲上山坡,又朝下狂奔。刚冲到中途,素堂高喊:“下马!”
腾空翻身,将夏尔带下马,滚在一旁草地上。夜寻反应也快,学着素堂腾空翻身。两匹没了主人的马扬蹄嘶叫一声,依然向前奔去。“快走。”素堂背起满身鲜血的夏尔,对夜寻一扬下巴。夜寻不做声,跟着素堂,在草丛中急奔。
两人在草丛和低树中跑了几刻,听见哗哗水声。素堂似乎对道路早有了解,带着夜寻到了发出水声之处---原来是一个壮观的大瀑布。素堂背负夏尔,抓起夜寻的手,走到瀑布底下,小心地踩着边上的石头,猛冲进去。
夜寻被素堂抓着冲进瀑布,心里一惊,感觉头上被落水打得生疼,再往前一跨,不觉已经身在一个黑暗安静的所在。
原来瀑布中间是中空的,大水由上而下,就象是一个门帘一样,挡住外面的视线。好一个藏身之处!眼前忽然亮光一闪。原来素堂已经放下夏尔,摸索着点起火把,插在地上。
“夏尔…”夜寻半跪在夏尔身边,焦虑地呼唤着。夏尔人还没有完全昏迷,听见夜寻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夜寻怔怔望着夏尔,眼泪不由掉了下来,刚想开口,却被素堂在背后轻轻推到旁边。
“只会望着伤者哭,我又何必教你医术?”沉厚温和的声音从素堂的口中发出。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大堆草药,推开夜寻,就在夏尔身边坐下,开始忙碌起来。夜寻知道素堂正在尽力救夏尔,睁着乌黑的眼睛,一动不敢动,生怕骚扰了他。
过了一会,实在心里担心,悄悄靠了过去。素堂将夏尔的衣服撩开,看见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口,也不禁皱起眉头。
“师傅…”夜寻看见素堂的神色不对,大为紧张,害怕地轻轻喊了一声。素堂转头看看夜寻,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道:“夜寻,你可还记得我教过你的熏烟三巡煎药法?”夜寻点头道:“记得。”
“那么,把这几种草药…”素堂从一堆草药中选出好几样,又找了一个罐子,一同递给夜寻。
“用这种方法煎好,我等下要用。”夜寻接过草药和罐子,望着脸无血色的夏尔一眼,动动嘴唇想问。素堂又一扬手,吩咐道:“到里面去弄,这里有烟,对伤者不好。”
“知道了,师傅。”夜寻瞅瞅夏尔,果然走到里面煎药。看着夜寻走得远远,素堂重新低头审视夏尔的伤口。夏尔耳听着夜寻走开,睁开眼睛,对素堂淡淡笑道:“夏尔伤势,多谢恩人隐瞒夜寻。”
“我叫素堂,你可以直呼我名字。”素堂捣烂草药,冷冷道:“你受伤太重,如果有所需要的珍贵草药和工具,我可以救你。但是现在…”
夏尔垂眼一想,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表面上好一点。”“表面上好有什么用,内伤才是最要命的。”
“不妨…”…不一会,夜寻端着煎好的药出来,对素堂说道:“药已经煎好。”素堂正在为夏尔的伤口上药,头也不抬说道:“放一旁吧。”夜寻放下药,坐在夏尔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
“夜寻,不要担心。”夏尔侧头对夜寻强笑:“令师医术高明,真是少有。”夜寻轻声问:“夏尔,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很好…”夏尔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不断淌下。“师傅…”夜寻又抬头问:“夏尔伤势如何?”素堂低声答道:“不必担心。”
不要担心?你只要我不担心。我的心在哪里?它痛得我咬碎了银牙,却找不到它确切的方向。不要担心…山洞中火光摇动,将夜寻绝美的脸衬得如在梦中般虚幻。他静静看着素堂为夏尔上药,又将煎好的药喂夏尔喝下。
果然,夏尔脸色稍微回复血色。这个时候,才有时间和素堂说话。“师傅,为什么会来救我们?”
“淙亢国采取焚山政策,连山谷也遭了殃。”素堂啜一口手中自采的热茶:“我藏了他的雕像,然后出山打算助封旗一臂之力。
听说达也门失守,以封旗的作风,一定会来夺,所以我埋伏在这里等待封旗大军杀到。达也门昨晚被偷袭,我决定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在路上却听见有人大喊夜寻的名字,就又救了你一次。”
他指着周围说:“这里是我暂时的藏身之地,幸亏如此,你们才有食物可支撑。”夜寻低头想想,说道:“我们的马引走敌人,很快就会被发现,不如立即离开。”
“夜寻…”素堂沉吟一会,对夜寻道:“你知道淙亢国用了多大的兵力来搜捕你吗?这里附近,想来已经布满了搜捕你的淙亢兵。也不知道为什么,淙亢国对你,似乎志在必得,连达也门也肯丢弃。”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呆在这里,祈求淙亢兵不会找到这个地方了?如果出去,就必定被抓到无疑。师傅,我们这样等,迟早会被找到,胜算何在?”
素堂大笑一声:“封旗大军一到,就是我们得救之时。这里粮食很多。即使被淙亢兵找到,入口狭小,攻难守易,我守在这里谁可以攻进来?而且…”他看看夜寻。
“淙亢国上面有严令不能伤害你,他们不敢用火攻水攻。”夜寻问道:“师傅,其实达也门被偷袭,是我们手下将士而为。我们原本定了计策在同陵引开达也门大军,然后偷袭空无驻军的达也门,哪料到会无法脱身。以你的推测,封旗什么时候可以赶到?”
素堂回答:“若是封旗和你们约定,那么十五日内,他必定会到。”“十五天…”夜寻垂眼,喃喃重复,沉默片刻,忽然一句一字问道:“师傅,那么夏尔可以熬多少天?”素堂眼角猛地一跳,讶道:“夜寻,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寻苦笑道:“师傅,你给夏尔抹的药,是治外伤的。红冬草,是让人亢奋、表面强撑的药,你为什么要我煎给夏尔喝?”他抬头,幽幽盯着素堂。“师傅,你准备的草药中,没有一种是可以医治这么重内伤的。”“夜寻…”
“事到如今,只有请师傅带着夏尔,飞马到达也门。如今偷袭达也门得手的,是夏尔的心腹律朗。淙亢国大军一旦撤消搜捕,要带夏尔回药物齐全的达也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夜寻微微一笑,在火光中分外动人心魄:“淙亢国要找的是我而已。”说完,夜寻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夜寻,你想做什么?啊…”素堂连忙也站起来。腿还没有站直,忽然全身一麻,竟然摔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