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万友买酒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尘如风站在城墙下面。他双手抱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万友拔掉酒塞,喝了一口将酒递过去,说:“兄弟,抱歉了今晚,给你陪个不是。”
尘如风接过酒坛也喝了一口,闷闷地靠着城墙坐下。
蒋万友挨着尘如风坐下,说:“那姑娘我今日见过,还给了我一巴掌。”
尘如风在沙漠中也被秦婉柔打过,还不止一次。他沉了眼眸,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抱……”蒋万友反应过来,笑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他连连摆手,澄清道:“我打不过她,没占到便宜。”
尘如风看了眼蒋万友,又看着地面,说:“有,也不关我事。”
蒋万友历经风月,尘如风这话听来就像逗三岁小孩的。
他说:“本来凌相思说你动了心思,我还不信。她便与我打赌,说把那姑娘虏来,你定然大怒。可当我们去到客栈时,小二说那姑娘已经走了,她自作主张随便抓了个女人回来,又演了一出水煮‘人肉’给你看。刚才看你那架势,你是真想杀了她。”
尘如风说:“凌相思就是个疯子,你不该随她胡来。”
蒋万友不以为然,说:“以我对你多年的了解,我着实没想过会赌输。话说回来,你和那姑娘怎么回事?”
顿了一顿,他又说:“你不肯说,我也猜到。她是秦晴的堂妹,与你在大漠里处了几天吧?”
尘如风没有否认。
蒋万友笑了,说:“巧了,我和你两兄弟,刚好凑了两姐妹。”
尘如风喝了口酒,说:“我和秦婉柔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蒋万友想了一下,说:“你们不会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吧?”
尘如风摇头,说:“听不懂。”
蒋万友可谓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拍拍尘如风,安慰道:“我跟你说,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弄不到手的女人。秦婉柔的堂姐秦晴,要求可多了,我不一样手到擒来。来,我过几招给你,以后……”
“不必”,尘如风打断蒋万友的话,说:“我和她没有以后。”
蒋万友将尘如风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说:“你别说得那么绝对,你年纪也不小了。是男人就有正常需求,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楚天山不是寺庙,女眷还是允许存在的。”
进入楚天山的女眷,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也成为杀手为楚天山卖命,二是留在山上洗衣做饭干杂活。
显而易见的,秦婉柔哪一条路都不可能走。
尘如风仰头看着天空,这让他想起了沙漠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平静夜晚,只是这里的能见度远远比不上沙漠,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他不是个认命的人,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说:“或者哪一天我离开了楚天山,会向你取经吧。”
果然,尘如风这样一说,蒋万友有点接不住话了。
楚天山的任何一名杀手想离开,都会引来教中无穷无尽的追杀,何况是尘如风这种位列四大堂主的,教主根本不会放他生路。
蒋万友与尘如风碰了碰酒坛,说:“罢了!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这晚,两人喝了足足四坛酒才罢休。
同一片天空下,秦婉柔却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她快马加鞭,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嘉塘。
白日里,秦婉柔和蒋万友莫名其妙地见了一面,并没有认出他就是秦晴心心念念的程山。她回到客栈睡了一觉,下楼吃饭时听到隔壁桌两个丝绸商的交谈,大意是说现在生意难做,就连江南老字号的丝绸店都倒了几家,更别说近几年冒出头的新店了。
秦婉柔一开始并不在意。
后面店里进来了几个公子哥儿,旁边那桌又开始议论起纨绔子弟如何经营不善败了全副家财,还被债主告上官府查封了整盘生意。
那桌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大声。秦婉柔听了一会,觉得对话中提到的主角,越听越像秦子良。她忍不住回了头,问:“两位所说的丝绸店,莫非是嘉塘的华丝记?”
两人没有想到秦婉柔会插话,互相怔怔地看了一眼,点头称是。不仅如此,他们还告诉她:“华丝记那秦姓东家好赌成性,将整家店子都输掉了,欠的大笔钱根本无力偿还。官府已将秦家上下收押入牢,还不知道怎么判决呢。”
秦婉柔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两个丝绸商人所言非虚,秦晴也受秦子良牵连进了牢里,听人说那里最是潮湿寒冷,秦晴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秦婉柔顾不得再去想寻找程山的事,匆匆退了房就往嘉塘的方向赶。她一心想着快点回到,选了最短的路线,中间要过一段水路。
可是,当秦婉柔赶到渡江口的时候,偏偏遇上了十年不遇的大暴雨。她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办法。
那场雨整整下了十天,附近的村庄都被淹了一半。待江水褪去恢复渡船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耽搁,任秦婉柔骑马速度再快,回到嘉塘也进入了立秋时节。
她未料到此行用时如此之长,身上仍是夏装打扮,瑟瑟的秋风吹在身上,冷意丝丝。
可当她站在秦家门前时,她的心更冷——
那里等待她的,只有一扇紧闭的大门,上面贴了白色的封条。她随手抹了把门口的狮子,满满的一手灰尘,看样子里面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她想起临别时与秦子良的争吵,阵阵内疚涌上心头。如果她不是直接拒绝了秦子良给她找的亲事,或者没有冲动离开,和秦晴一起想想办法,秦家今天可能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但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秦婉柔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离了秦家找到官府,要求见上秦晴一面。可她在门外等了很长时间,负责接待的小吏支支吾吾的,都没有给出个明确说法。她不懂官府在推倭什么,正想进一步问个明白,身后却有人喊了声“秦二小姐”。
秦婉柔回头,原来是叶舟南来了。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虚伪笑容,她看了就不想与之打交道。
叶舟南却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问:“你是来看秦晴的?”
秦婉柔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你知道秦晴现在怎样了?”
叶舟南得意地笑笑,对着小吏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进去。
小吏见来了救星,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官府,顺带将门也关上了。
秦婉柔叫都叫不住,只好问叶舟南:“你与他们串通好的?”
叶舟南仰天大笑,说:“你们秦家的女人,各个皆如此天真,真是令我爱不释手。可惜啊,可惜……”
秦婉柔听他话中有话,问:“你什么意思?”
叶舟南弯下身子,靠近秦婉柔,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当时你堂哥鬼迷心窍,将自己的亲妹妹压给了京城最大的青楼百花楼,还签了协议。你堂哥没钱还债,官府能做什么,自然是判协议生效了。”
他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秦婉柔的脸色变得煞白,补充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堂姐大概已经是百花楼的头牌了吧。”
叶舟南后面还说了什么,秦婉柔记不清了。她从小虽然读女戒女训,但长期跟着师傅长大,身上有股江湖气,对贞洁之事看得并不很重。
秦晴不一样,她从小就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接触的东西十分有限,单纯地就像一张白纸。
让人痛心的是,这张白纸现在很有可能被人画得乱七八糟,还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无论谁经过都能踩上几脚。
秦婉柔不敢再想秦晴现在的处境。她愈发懊恼,顾不得这段时间的舟车劳累,又转向往京城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