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江凝洲赶到时,浑身是伤的方言可倒在方天枞的身边,已经昏过去。身上殷红的血,大半却不是他的。那血,是从方天枞的身体里,汩汩流淌而出。满屋满地,触目惊心的红。
方天枞的手里,握着一枝手枪。弹夹空空如也,一粒不剩。六颗子弹,前五颗深深镶嵌进身体。剩下一颗,瞄准了太阳穴。谁也帮不了他。包括方言可。于是他选择了先毁灭别人,最后自我毁灭。
他毁了方言可,毁了自己,也毁了我。那五颗子弹,全都射在身体的同一个地方。我需要的地方。我能够利用,来延续生命的地方。最后的希望断绝。而我,已经等不到下个希望来临的时候了。
三天后,方言可醒过来了。他并没有受什么致命的伤。身上有的,都是残暴凌虐后的痕迹。比我上次所见,要严重得多。
到底,方天枞还是没能将他一并带走。他把他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让他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与悲伤,承担着一切,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方言可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什么话也不说。
江凝洲默默看着他。一个星期之后,他来和我告别,说他有事,要回香港一趟。
“那个家伙,拜托你们了。”有些歉然地笑笑,他戴上墨镜,头也不回的离开。风衣依旧,随风飘荡。江凝洲走了。方言可依然每天看着窗外发呆,依然沉默。直到那天,魏遥光揪起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
他终于开口,泫然欲泣:“天枞…说他爱我…他居然说他爱我…”我叹息。爱,什么是爱:欺骗,憎恨,伤害,甚至死亡?如果这样也是爱,那我拼命活着又算什么?虽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最后的结局却一样。
一个月之后,我病入膏肓。我并非不相信奇迹。毕竟,这世界上是存在奇迹的。可既然称之为奇迹,自然是少而又少。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得到这微乎其微的机会。
我一介凡人,运气也不佳,所以从不指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划的“正”
字,突然怀念起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人世沧桑。两个不识愁滋味的青绿少年,怀抱着最纯真的憧憬,并肩眺望未来。那时,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光景。单单憧憬的幸福,就足以满溢于胸了。
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能治好妈妈的病,能平安无事地颐养天年。能创建一家全国最大的企业,能开到一部真正适合自己的车,能恬淡幸福地颐养天年。这是我们当时的憧憬。还有一点小小的奢侈,却不敢让彼此知道。小心翼翼,藏在胸口,想起来就偷偷地笑。希望,能和彼此相守到老,永不分离。
怀念,永远是如此美好的事。甚至在当时痛苦不堪,一旦变成回忆,都会散发着苦涩的甜蜜。
不管什么苦难,挺过去了,就是成功。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却再不敢憧憬。趁着能回忆的时候多想想过去,把那些快乐都印在脑子里。
“树阳,你干什么呢?”魏遥光端了牛奶进来,看见我手里的纸笔问。“写遗书。”没理会他,继续我的工作。“别开玩笑了。我看看。”他笑着,不由分说,抢走我手里的纸。看着看着,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正字啊。”“我知道。你画正字干什么?”“哦。”我浅浅一笑:“从我被抢救回来那天起,每过一天,就划一笔。看看能划多少笔…没准创个记录,活过了预定期限什么的。留着给方医生做镇院之宝,鼓舞病人士气…”
他沉默。然后坐到床边,伸出胳膊,揽住我。他抱得很紧。我呼吸有些困难。“树阳…我不会让你死的…”“呵呵…我知道…那个…”“嗯?”“遥光,再说一次吧…”
“…我爱你…树阳,我爱你…”“嗯。我听见了…”微笑着揽住他的脖子,有些头晕。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这个…”触到他脖子上的细金属链,用指尖挑了起来。小小的金色镂空球,举到太阳下,碎光点点。
这是他送给我,最贵重的礼物。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幸福啊。真好…和那天一样…阳光暖暖扫在脸上。可能是太过柔软,微笑着牵起嘴角,神情有些恍惚。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细弱却清脆,只是听不太真切。又是这个梦…二十岁生日那天,窄小的寝室里,比阳光更灿烂的笑脸,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
树阳,树阳…透过树阴,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你的名字啊。嗯。我知道。那也是你的名字。如果有来生…我还叫这个名字。只要,你还是我的太阳。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你。遥光。原谅我。我有些累。我再也揽不住你的脖子了。你看,我只是睡着了。等着我,等我醒了之后,又是新的一天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相信我,从明天起,我会永远对着你微笑。一切从明天开始。那时候,阳光普照,永远都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