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他微微侧过头,看我,然后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我依然未动,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的脸。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小时。我早已决定:他若不开口,我也决不先说话。所以,打破僵局的人是谁,一猜便知。
于是理所应当,魏遥光先开口:“上礼拜我审批过一笔投资兴建连锁超市的资金,现在进度怎么样了?”我仔细回想一下:“商业银行的贷款已经落实了70%,估计剩下的不到三天就能搞定。”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上次提到的那个法国专家,马蒂先生,对我们开出的条件很是心动。只是他和现在受雇的公司签了五年的合约,违约金相当可观。你觉得,我们花这样大的代价挖他过来值得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绝对值得。我们需要的不是金蛋,而是会下金蛋的鹅。”“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只是那些股东和我的意见相左,真讨厌。”嫌恶地皱皱眉,将视线从我脸上转移,盯着桌上的花瓶:“你刚才说:我们分手吧。是不是?”
“嗯,是的。”“你的决定?”“是我的决定。”“这样…”他拿起花瓶,又放下,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末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的。”
“又是理论上…”他讽刺一笑,从沙发上站起:“你决定辞职,离开我家,自此音讯全无,一刀两断?”
“很眼熟的桥段?”我也笑了,站起:“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总裁您应该最清楚。”“嗯,我了解。”他缓缓点点头:“我如果挽留你,你会不会答应?”“不会。”“哦。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不出意外的话,当然是尽早。”
“还会有什么意外?”他反诘。我语塞:的确。我一番准备,交代得清清楚楚,干干脆脆,还有什么剩下的?绳子已经割裂,再不可能挽成结。
“那我走了。总裁多保重。”我拉起行李箱,走向门口。突然停下:“对了,还有这个。”从脖子上扯下项链,丢给他:“承蒙总裁这些年的错爱,树阳惶恐不尽。这样贵重的礼物,树阳无福消受。今天终于得到机会,可以还给总裁了。”
言毕,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那句“再见”再见。再见…我们要如何再次相见。街上行人寥寥。雨不大,温柔地飘洒,却是极寒极冷。低着头走在街上,突然想笑:我以为我什么都能猜中,我以为我会成功地狠狠伤害他,让他恨我入骨,再不愿见。
我以为…如果他疯狂地、难以置信地问我“为什么”?那么我就会把我早已准备好的恶毒言语不加保留地尽数吐出。如果他绝望地、哀凄地问我“你不是说你爱我?”
我就会冷淡到极致地告诉他“我不爱你。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同情。因为你曾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不忍心拒绝你的爱。可我不想再忍受欺骗你的痛苦了,所以,分手是最好的结局。”
甚至,如果他丧失理智,扑过来扒下我的衣服,想用凌辱来惩罚我,折磨我,我都会让他看到我身上遍布的吻痕,然后告诉他:我不爱你。我已经有了我心爱的人。我们今天下午就在这里做爱。我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我甚至想:如果他就那样杀了我,我的脸上,一定会带着释然的笑容…这,才是我真正的解脱。可这些都是“如果。”事实上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口气淡淡,问了问关于工作上的一些事,然后客客气气,平静地送我出门。
我从来没有指望他能相信我的话,那些一听便知是在激怒他的话。我赌的是他一时的失控,一时的疯狂,一时的冲动。可是,我赌输了。我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只是想要伤害他。可惜,我低估了他的自卫能力。因为他的自我防护,这些伤害,原封不动地,反弹到我身上。魏遥光。原来,我们的纠缠,已经如此之深了。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头发贴在额头,水顺着眼角流下来。眼前渐渐模糊,手机的响声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缥缈而来。茫然地按下键,贴近耳边,听到方言可的问话,一抹微笑在唇边荡开:我在哪里吗?我在…地狱的入口。
“你当真不想要命了?”我伸出一只手,想偷偷掩住耳朵,却被方言可一把拉开:“什么地狱的入口…再晚一分钟,你就真到地狱报告去了!”
“不过才41度…”“41度,你也知道是41度!那么大的雨,你以为是冲凉啊?”“方医生…”我头痛欲裂:“怎么可以对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病人大吼大叫…你怎么发现我的?”
“我听到你的暗号,以为你被打劫了。火速报警,出动了好几百台警车,好几十台直升机,地毯式搜索,终于在某马路上发现一可疑男子昏倒在泥水中…”
“方医生…”我虚弱地打断他的调侃。他似也于心不忍,叹息一声:“不是约好了今天下午一点来医院的么,可等你到四点多也没来。打电话问问你在哪儿,你却没头没脑,说了那么一句话…”
“于是你奋不顾身,冒雨开车满城转,地毯式搜索,终于在某马路上发现一可疑男子昏倒在泥水中?”
“等我搜索完,也只能搜索到一具尸体了…你是被路人打电话送到急救中心的。我跟他们打过招呼,就直接转到我这儿来了。”:“这算是医生理性而缜密的思维么?”无力多说,又一阵晕眩袭来。
“树阳,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坐在床边,一脸严肃地问。“看不出来?”我苦笑:“当然是一不留神酿成大错,大雨天的,被魏大总裁赶出来了。”
“树阳!”他忍无可忍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我这半年来,帮你瞒着遥光瞒得多辛苦…实话说,还能再瞒多久,我真的无法预料…”
“不要说了。”我突然痛苦万分:难道我的选择,已经像风化的岩石一样,只能层层崩溃了么?即便是个错误,也已经无法更正了。所以,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方医生,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根本无力偿还。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帮我,一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说什么话。”他有些心烦意乱,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看我一眼,又悄悄把烟熄了:“只要你认为。你这样做是为了遥光着想,我就没理由拒绝…你和他提了?”反应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早就知道,你们会走到这一步…算了。树阳,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头昏乏力,还有些恶心想吐?”“是啊…不会是害喜了吧?”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恼火地皱着眉:“平均血压90/150mmHg,尿液重量克分子渗透压浓度130毫渗量/kg,尿钠浓度60毫当量/L,血肌酐223。6mmol/L,肾单位减少60%…你自己也清楚:这些数字不是开玩笑的!你现在已经到了失代偿期了!”
“我住院。”合上眼,淡淡开口。方言可下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知该吐出还是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