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用得是越来越重,病情却不见好转。方医生眉头渐紧,却也不再多问。每次见到他,我都想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不敢多说一句…很多人怕医生是因为看医生意味着病痛的折磨。
而我对方医生的恐惧完全来自他几乎能把我变成速冻尸体的恐怖眼神。又一次接受了方医生辟头盖脑的一顿训斥,心情郁闷地走出医院。街上到处是卖烟花爆竹的。前些年考虑到对大气有所污染,很是整顿了一番,过年的时候倒也安静了一阵子。
可拥有几千年悠久传统的火药总不能摆在那当摆设,再说中国人传统观念都很重,过年不放几挂鞭点几朵烟花总觉得不是滋味。
是以禁了几次,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也就不那么严格管制了。我虽然不讨厌火药的硝烟味,但是我忍受不了噪音。
尤其是除夕半夜,百花齐放,千鞭齐鸣,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自己说话自己都听不见。所以无论是从环保的角度还是人文的角度考虑,我过年从不买烟花爆竹。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能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不趁机凑个热闹不免遗憾。想到此,掏钱买了几束烟花。接过的时候稍稍走神,想魏遥光看到烟花时孩子气的尖叫,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卖烟花的小贩见我如此高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找错钱了,狐疑地翻动着手里的钞票。等他确认无误后,我转身离开。突然忍不住,开心的大笑起来。路人莫不惊诧回首,以为过年精神病院放假松懈,管理出现漏洞了。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真正的开心,真正的如释重负。
我要他看到我的笑容…他每天用来迎接我的笑容。他笑的时候,四周都骤然明亮了。“这是什么?”
魏遥光皱着眉,看我手里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魏大总裁是富家公子,平日玉粒金莼,大概只见过烟花绽放时绚烂的样子。见我手里粗粗细细的棍状物,他还以为是用来做饺子皮的擀面杖。
“拿这个包饺子,你也不怕吃爆炸。”冷冷嘲弄他的无知,一把拉了他出去。在庭院里找个确定不会引起火灾的位置,将烟花插在地上,丢给他一盒火柴:“点。”“为什么不用打火机?”他抽出根火柴抱怨。
“你不会划火柴?”凭我对他的了解程度,一猜中的:一、他不抽烟。二、他即使抽烟,恐怕也只会用打火机。然后他还会狡辩说:现在什么时代了,还用火柴。
“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用火柴…”我冷笑:居然一字不差。“总裁,打火机容易引起爆炸的。所以才要用火柴,明白?”“我知道。”他看着我,无奈地笑,俯下身,划着了火柴。“怎么想起买烟花?”
一排排点燃,半天白昼。魏遥光漫不经心地仰望着油画般浓稠绮丽的天空,漫不经心地问着。火药刺鼻的辛辣气味钻进鼻孔,扰得鼻子有些发酸。浓烟迎面熏来,眼睛热热的难受。
我用力眨着眼,揉着被冬日半夜的寒气冻得微红的鼻尖。揉着揉着,转头看看他的侧脸:火光一闪一闪映着他的轮廓,不知怎么,竟有些模糊。
那样认真凝视着天空,晃在我心里柔润的光芒。“树阳?”他似有感应,眨了眨眼,转过头,看着我笑。我慌忙移开视线,看漫天花开花谢。“唉…”略略无奈的叹息,隐藏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中,趁着缝隙钻进耳里。
“已经十一点五十了…”他看着表喃喃自语:“来不及回屋了…没办法。树阳,过来。”他一把拉过我,靠在他怀里。厚实的大衣围在我身上,被他用胳膊固定:“谁让你出来不穿大衣,冻坏了怎么办?”尴尬地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我又不是热带鱼,哪能一冻就坏…”
他扳起我的脸,深深凝视,就像他方才看天空那样的眼神。然后,是顺其自然的吻。我们吻过无数次。狂乱的,粗暴的,温柔的。却从未像今夜这个吻,温暖到快要融化。
“开始了…”放开我的唇,他微笑着低语。我突然一阵眼花缭乱: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真正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漫天星如雨。新的一年就如刚刚诞生的婴儿,带着嘹亮的啼哭迎接生命之树的又一个年轮。
我们听不清彼此说话的声音,只能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这样就好。让我闻着你身上的味道。那是太阳的味道。依偎着凝望夺目的天空。魏遥光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他松开紧搂着我的手,从大衣兜里掏出电话,看了一眼,随即兴高采烈地微笑着向我喊。我无奈地微笑着指指耳朵:“听不清!”他明白,也微笑着摇摇头,揽过我的肩,语气愉悦,在我耳边大喊:“我爸爸从美国回来了!”
“轰…”一朵礼花,在我眼前天鹅绒般的银幕上白亮亮地开放。“爸爸,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好提前到机场接你。”魏遥光打开车门,提着行礼箱出来。我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一个高大而略显疲惫的身影从车里钻出。
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直扫过来。我心虚地低头:“魏伯父好。”“哦,树阳也在啊。”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却不失干练矍铄。
“树阳现在是我的私人助理,在公司工作…爸,你们很久没见过了吧?”魏遥光边说边打开房门。魏伯父缓步走进,听见儿子的话,顿了顿脚步,回头看着正在关门的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是很久没见了…树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了吧?”手轻轻一颤,脸上却是礼貌谦逊的笑容:“没错,是三年。”
“妈妈怎么样了?怎么没和您一起回来?”“老毛病,风湿怕寒气,现在在夏威夷疗养…遥光,我有点累了。你帮我收拾间房,把行李搬上去。”
“我来吧。”我上前,想夺过魏遥光手里的箱子。一双大手制止了我,抬起头,看见魏伯父笑得很深的眼:“让遥光去…树阳,好久不见了,跟伯父聊聊天吧。”局促地听着魏遥光上楼的声响,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魏伯父优雅地喝着茶。
三年不见,魏伯父并未见苍老。被魏遥光分毫不差承袭下来的高贵气质和优雅风度,在岁月的砥砺下愈发圆润成熟。小时候的印象本已渐渐模糊,今天却又突然被唤醒。我平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突来地一阵刺痛。
“你母亲还好吧?”“家母已经过世三年了…排斥反应。换肾后不到两个星期就离开了。”“哦…很遗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说遥光得了个非常聪明能干的左右手…树阳,干了多久了?”“半年。”“嗯。”他放下茶杯:“你从小就很有数字观念。自己也算过很多次了吧?”
一叠文件扔过来。纸稍稍有些旧…时间还真是奇妙啊。三年前,这纸还是新的,泛着油墨清新的香气,淡淡晕开在鼻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