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与父亲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与镇上的郎中吴四迎面撞上。
秉忠忙问:“傅少爷好些了吗?”
吴四笑道:“他本已下决心戒烟,如今烟毒退了不少,就只憔悴些,身体却已无甚大碍。将养些时日就好。”
秉忠抱拳道:“难为大夫每日辛苦!”
吴四道:“傅家落难,罗爷无亲无故,这么相助,真真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秉忠笑道:“哪里,哪里!”
待送走郎中,罗飞道:“这傅怀德对老爷恨之入骨,留在家里,未尝不是一个祸害。”
秉忠一笑:“世上的善恶爱恨,像天上的云一样,风一吹就会变个模样。老爷要怎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罗飞沉吟,细细琢磨话里意味。
秉忠见他面上略有黯然之色,知他心中对脱离孟家不无遗憾,自己本爱极这个独子,倒不忍说破他心思,拍拍儿子肩膀,俩人一同进得屋去。
三妹回来得比他们还早。家里没有佣人,怀德每日的餐食,是三妹与母亲亲自预备的。傅怀德自家族遭遇罹难,性情变得暴躁易怒,但毕竟也是大家公子,罗家阖府悉心照顾,他虽深恨孟家,但却并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这两日,性情已好了许多。
晚饭时,三妹本要去给怀德送饭,罗飞道:“我去吧。”
三妹知哥哥过两日将远行,凡事均不违背他,便将托盘递到他手中,眼光扫向他,只觉哥哥又瘦了,穿得也过于素净,脚上一双布鞋针脚已泛起毛边,马上寻思给他走之前缝几双新鞋。
罗飞把饭送至西房怀德屋内,怀德见他进来,礼貌地欠欠身,罗飞上下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傅少爷,气色好多了!”
怀德脸上微微一红,自己这几日在罗家白吃白喝,罗飞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有些臊皮。罗飞其实并无他意,见他脸红,立时知晓他心中所想,忙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径自把菜拿出来,一边放一边道:“若不嫌弃,今日我俩对饮一杯,如何?”
怀德道:“哪里,请坐。”
罗飞斟了酒,自己先一饮而尽。
怀德便也将自己杯里的酒喝了,心念一动,道:“鲁二今天过来,说罗兄找他问了问我家的事情,可是有甚不明白的?”
罗飞面色微微一动,却立时恢复如常,只微笑斟酒夹菜。
避过怀德问题不答,却问:“傅少爷今后有何打算?”
怀德微微苦笑,“丧家之犬,又是一身烟架子,哪谈得上打算?混一日过一日也就罢了。”
罗飞不忍告诉他静渊与傅家之间的瓜葛,见他神色凄苦,心里却忽然起了一念。
轻轻抬手,给怀德杯里又斟上慢慢一杯酒,道:“傅少爷可愿跟我去一趟扬州?”
怀德一惊,往罗飞脸上看去,见他神色平和,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似千头万绪都能一手理顺,让人心中稳定、信任顿生。
拿起酒杯,念及数月内自己家破人亡,恍若一梦,心中感慨万千,手一颤,酒洒了出来。
罗飞不疾不徐地道:“我们一起去扬州,白手起家,重头再来。”
将自己杯中余酒仰首饮尽。
重头再来。
这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男人,均在心里将这四字又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