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特意嘱咐,让我把你照得好看些。”傅怀德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道,“我倒觉得,孟小姐这么聪明灵秀的姑娘,要放在死板的照片上反而不好看呢。”
七七笑道:“傅先生夸我呢。”
怀德呵呵笑道:“绝对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带七七和三妹进去。
七七眼前一亮。这间屋子方方正正,窗明几净,四川的大屋很少有敞亮的,多阴暗潮湿,这个屋子却是个特例。西洋式的大窗户,有暗紫色厚厚的丝绸窗帘,用雕着花的木钩子挽着。屋内陈设却多为中式,只朝东的墙边有几个巨大灯架,七七在相馆里看过,那是照相时照明的灯。另一面墙上挂着些字画,有草书有楷书,七七看不懂草书,楷书的一幅字迹清隽,写道:
“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相识。”
七七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怀德见状一笑,说道:“这是静渊的字。”
七七一惊:“真的?”
怀德点点头:“这是陆游的《好事近》,当年陆游壮志未酬,在山阴老家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写的。当年我们在日本,静渊写了这副字送我。我这个人不像静渊,我爱吃爱玩,没什么烦恼,静渊就不一样,责任心很重,老念着家里的事业。”自嘲似的笑笑,“我没出息多了。”
七七问道:“他,他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怀德摇摇头,“倒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得比我们其他人多些。毕竟他们林家三代单传,一家的期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一个人说了算。”
见七七把眉头皱了起来,便打了个哈哈,往自己头上轻轻一敲:“瞧我,把正事都忘了。”
他让下人把窗帘放下,把灯打开,拿出相机摆好了。七七一向不爱照相,这一次在静渊朋友面前更是紧张,身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坐在凳子上,摆了几个动作都不自然。
三妹看不过去,便给七七出了几个主意,比如手该放在哪里,头朝哪边侧才好看,眼睛要稍微眯一眯。七七照着做了,却更是紧张。
怀德向三妹笑道:“姑娘,你去孟小姐旁边,她坐着,你站着,你们俩一起照。”
三妹喜道:“真的?我可以照相吗?”
七七也道:“快来吧,你不总是嚷嚷着照相吗?”
三妹喜滋滋奔到七七身旁,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对七七道:“七姐,你看着怀德少爷,就把他当作一棵树,或者一棵莴笋叶,那就不会紧张了。”
七七被她的话逗乐了,莞尔一笑,突然砰的一声,一个闪光,眼睛一花,听怀德道:“好了!大功告成!”
拍完照,怀德说要带着七七和三妹去一个地方。
七七还没回答,三妹便跳着叫好。
怀德见三妹活泼大方,心里也甚是欢喜,便对三妹道:“你家小姐看来很是宠你呢。”
七七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哥哥和我哥哥是拜把子兄弟。”
怀德便知三妹不是寻常的丫鬟。
三人走到街上,七七见这条街虽然不大,但却各种店铺林立,不像盐店街全是盐铺。怀德带她们走近一家看似简陋的饭馆,朝里面叫道:“郑老六!”
一个头光光的中年男人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从里屋快步而出,见到七七她们,大叫道:“七小姐!”
七七和三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第一天来时在平桥上见到的更夫,都咯咯笑了起来。
怀德奇道:“怎么啦?你们认识?”
七七笑着点头:“见过,见过。”
郑老六摸索一下脑袋:“见笑了。小姐少爷快请进,我这就让我家女人给你们拿最好的豆花出来。”
怀德道:“郑老六的女人推的豆花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以前和静渊常来吃,这次他要我一定带你们来尝尝。”
三妹努着嘴道:“我妈也会推豆花,我家小姐可爱吃了呢。”
怀德笑道:“这一家的豆花有个秘方,和别家的不一样,你们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郑老六的女人端了盆热腾腾的豆花出来,极是雪白鲜嫩,另有三小碟生辣椒,剁成细碎颗粒,用盐浸着。怀德用勺舀了一块到七七碗里,道:“在辣椒里蘸着吃。”
七七蘸着吃了,细细品尝,辣椒很辣,豆花极嫩极热,入口即化,美味无比,后味儿中带着一股盐卤清香,当是用卤水点的,可却又不是一般的盐卤,奇道:“莫非用到是深井的卤?”
三妹道:“深井和浅井的卤不一样吗?”
怀德眼光里透出一丝赞赏,“孟小姐舌头真灵,不愧是大盐商的女儿。确实是深井里的卤,就是你家姑爷的井,天海井里的卤。这辣椒里的盐也是天海井的盐。”
七七又惊又喜,“天海井,真是名不虚传呢!”
三妹却道:“傅少爷,您家也有盐井吗?”
怀德道:“倒是有两口,不能和你们几家的相比。”
郑老六坐在一旁听到,插嘴道:“傅少爷家的井也很厉害呢!那是咱们这儿地势最高的地方打的井,在艾蒿滩,开泰井!”
三妹惊道:“我听我爹讲过,当年我家老爷也想在艾蒿滩打井,可总是没有成功。后来在那儿打下井的盐商老爷,还请了个美国技师帮忙呢。莫非,莫非就是傅少爷家?”
怀德只微微一笑。
七七看着他,见他相貌文弱,满脸书卷气,浑没有商人的样子,便问道:“那你,也和静渊一样,要把整个家业给担下吗?”
怀德依旧笑着,笑容却变得有些无奈,他想了想道:“我兄长前两年过世了,父亲也老了,这个家业,不担也得担。不过我天性喜好自由简单,又贪图享受,压根就不是当盐商的料。这两年还好有静渊在一旁帮助提携,唉,我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求本本分分,能守住就行。我以前喜欢读书,看易经上说‘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这两年才知道要真做到乐天知命有多难,我们这些盐商的子女,天生下来就和盐打交道,估计生死都和这盐脱不了干系。知命,知命,要真知道命,谁还能乐天呢?哈哈,哈哈。”语气颇为沧桑无奈。
七七很是同情,便打个岔把话题转开。
回到盐店街林府已是黄昏了,林夫人侯着晚饭,静渊也在。见七七回来,喜容满脸地迎上来,笑道:“你回来了!”
七七脸上热热的,见他这么亲热,浑然便是一副夫婿的样子,心里不仅麻麻地有些异样。
林夫人也挺高兴的,向七七招招手:“孩子快来,以后咱们真不是外人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未婚夫妻了,你们的婚期今儿已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