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蕊宁沉默着,接过那两样东西:是一封信、以及一根古旧的、尖端像是被火炙过的木簪。
“蕊宁,这是你爸爸……你爸爸的遗物,托我转交。”张伯伯声音哽咽,眼泪也止不掉的掉,“昨天晚上,你爸爸私自进了大漠王陵旁边的陪陵,可是陪陵根本就还没有加固、没有修缮,而且里面情况很复杂,他……碰到了桩基,塌方。他是为了……为了拿这根木簪子。这是雪香簪,你妈妈……生前最期待看到出土的一件宝贝。”
“雪香……”夏蕊宁看着手中的木簪,果然啊,簪头部分雕的栩栩如生的,正是一朵绽放的雪香,是妈妈最喜欢的。
“可是这雪香簪是陪陵里的东西,而陪陵是私人陵墓,它的后人还在,你爸爸……无权把它拿走,蕊宁,这件事很可能影响到你爸爸的声誉。研究所已经尽量对外封锁了消息,可是这个项目是举世瞩目的,恐怕……恐怕……”张伯伯在脑中尽量想着要如何对蕊宁说明、什么样的词汇才是最平和的,他不能使用“偷”这个字眼,可在考古界、夏斯年最后的行为却足以让他前半生的清誉毁于一旦。他不止私下进入墓葬、私下拿走陪葬品,甚至还因为不小心而引发了墓葬的塌方,虽然塌方面积在出口处、并没有伤及里面的情况,可是人言可畏、法律可敬……
“可是夏伯伯已经过世了!”安筠边哭边说着:“还要怎么样,要把蕊宁抓起来吗?”
“是啊,不就是一根簪子,还回去不就行了。”高帅的眼睛通红,他已经熬了两个通宵陪着夏蕊宁,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法盲,可是夏蕊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亲人,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他扶着夏蕊宁的肩膀,轻声说着:“蕊宁,没事的,没事的。”
夏蕊宁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高帅。高帅在对她说话,她看到高帅在对她说话。她手里死死的攥着信和雪香簪,无意识的朝着人群外面走。有人拦她,穿着制服的,她把他们用力推开。这些人要干什么,要拿走爸爸的遗物吗?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是妈妈最喜欢的。我姓夏,是夏斯年和宁沫的女儿,我叫蕊宁,是雪香的花蕊、是聚、是华。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是妈妈最喜欢的。我姓夏,是夏斯年和宁沫的女儿,我叫蕊宁,是雪香的花蕊,是聚、是华……夏蕊宁的脚步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她只是死死的护着手里的两样东西,茫然的朝前走,谁也别想抢,她不会再失去。
直到她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怔怔然抬头,对上一个平静的眸子。
她记得他,陆非弦。
陆非弦也记得她,夏蕊宁,虽然此刻的她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她的眼睛,几天前那么灵动俏皮,而现在干涸的已经没有半点生气,却仍旧倔强的盯着他,不是恳求、不是退让,但也不是宣战,更像是木然的完成她的使命而已。
“蕊宁。”高帅已经追了上来,仍旧站在蕊宁的身边,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你是谁?有事吗?”
陆非弦扫了眼高帅,并没有回答,仍旧注视着夏蕊宁。而他身边的秘书模样的女性则礼貌却又严肃的说出了他们的来意,“这是我们陆董。夏小姐,您应该认识。首先我们对令尊的离世感到非常遗憾、并希望夏小姐节哀。其次,您手里拿着的雪香簪是出自于大漠王陪陵。而众所周知陪陵是私人陵墓,由陆家先祖为了守陵依陵而建,里面所有的葬品都归陆家私有,尤其这件雪香簪,对于陆氏来说是最具纪念价值的物品。所以,如果夏小姐没有意见的话,请将雪香簪归还陆董。”
研究所里也有不少人是知道陆非弦身份的,纷纷也围了上来,却根本也无话可说,人家的做法合理合法。夏斯年伤了人家的墓、拿了人家的东西,此刻人家没有带着警察来闹已经是给足了情份。可是……全部的担子都压在了夏蕊宁的身上……
“蕊宁,要不,要不先还给他。”安筠早已经泪流满面,啜泣着,小声劝着夏蕊宁。
夏蕊宁像是没有听到,只是木然站着,怔怔的看着陆非弦。
“夏小姐。”女秘书看此情况,也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着:“我们一向敬重夏教授的为人,也知道他的行为应该是无意的,可是簪子必须归还。所以……”
女秘书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试探性的去拿。
“走开!”一直安静的夏蕊宁却在此刻忽然爆发,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已经不是她,她也不在乎自己是谁、会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她挥像疯了一样挥着手中的雪香簪,“不许抢,谁也不许抢,这是我爸爸的,我爸爸的!”
“夏小姐,请你讲讲理好不好。”女秘书也有些着急,生怕夏蕊宁的动作会毁坏簪子,“这的确是陆氏的私人物品,从法律层面上讲夏教授已经……”
“不要给我*。”夏蕊宁的嗓子已经瞬间沙哑了,心上的那股火烧得她五脏六腑搅着一团的疼,妈妈的死亡已经让她濒临自责崩溃的边缘,而此刻爸爸的离开更是压断了她最后维持着的、能让她站住的气力,可是她却仍旧没有哭、没有眼泪,根本就流不出来,哭还有什么用,什么都没有用,她只是哑着嗓子,她只会哀求:“什么都别说了,这是我的,我的。我求求你们,别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法,也不知道什么道理,我只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知道爸爸做错了什么,如果他做错了,惩罚我吧。你们让爸爸回来吧,干嘛让我活着,惩罚我吧,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这是我的东西,不要抢,不要抢……”
夏蕊宁的双腿逐渐瘫软着,终于坐在了地上,恐惧却无法扼止的浸透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可仍旧死死的捏着雪香簪和信。她知道高帅和安筠都跪了下来想扶住她,都在劝她,可她完全听不见,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是死寂。直到陆非弦也蹲了下来,面对着她。
“求你了,别抢我的东西,求你……其它的,我都给你。在我家的,在江城的,我家全部的古董都给你,全部都给你!”夏蕊宁绝望的看着陆非弦,做着最后的哀求。
陆非弦注视着她,却还是伸出手,扳住了她的手腕,尽管夏蕊宁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去抵抗,可陆非弦还是轻松的扳开了她的掌心,拿到了那根夏斯年用生命拿出来的簪子。
“这不是你的东西。”陆非弦松开了夏蕊宁,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仍旧注视着她,平静的说着:“即使你再怎么恳求,它也属于别人。就像你爸爸和妈妈已经过世了,没人帮得到你,除非你自己想站起来。”
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并直直的、朝后仰面倒下,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整整病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爸爸妈妈的遗体在研究所的帮助下运回了江城并安放在临时地点冰冻了起来,等她恢复了健康就可以火化、入葬。
夏蕊宁回到了自己的家,不想见任何人,包括彩姨。当然,沈真也在同时帮她妈妈递了辞呈。
沈真把自己和妈妈的行李搬出夏家的时候,夏蕊宁仍旧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夏蕊宁听到沈真在说,“我走了,我妈也走了,你只能自己伺候自己了。夏大小姐,学着做饭吧,免得饿死。我把家里的情况都写在纸上了,油盐酱醋都搁在哪儿写得清清楚楚,水电汽费怎么交也贴在冰箱门上。夏蕊宁,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开。
沈真拖着行李,最后一次看着夏家。
没有人再打扫卫生,客厅的家具上落了薄薄的尘土。前几天下雨,巨幅的落地窗上溅的星星点点的水痕、斑驳了向外的所有的视线。玻璃花房从外面锁着,里面的花因高温和缺水已经死光了。草坪上的青翠不见、连野草都见缝插针的出现了,跟从德国运来的专用草混杂在一起,竟格外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也对,只要有了合适的土壤,只要你成功了,还有谁会记得你的出身?
沈真的行李箱里、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份入学通知书,大学的。却并不是她高考时填报的那所大学,而是一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国的大学。
几个月后,她将成为夜渺的同学。
她拖着行李,慢慢的走在草坪上,慢慢走出夏家的大门,眼泪竟也漫漫的流了出来,她在心里一字一句的说着:夏蕊宁,夏家,我终于可以离开了。为此我也付出了代价,你们夏家的人永远无法想像的代价。也正因为如此,我将一步步走向成功,而为了未来的成功,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哪怕我最终深陷泥沼、我也不要永远趴在地上活着、不要永远仰视着你们这群人。夏蕊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