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渺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状况,警察介入调查,也的确从监控录像上看到了纪丛碧进入了属于她自己的房间之后没有再出来。夏斯年抓住这点不肯松口,直到找到证人:事发后第一个进入到那间房间的服务生,她注意到通往纪丛碧房间的那道门是反锁着的。换句话说,纪丛碧不可能进入到夜煜城的房间,并推宁沫下楼。
纪丛碧洗脱了嫌疑,可也因为夜凛的离世近乎崩溃。夜煜城嘱咐他先带妈妈离开西煌这个伤心地,他别无选择,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沉浸在永远失去哥哥的巨大痛苦中。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夏斯年会指控他的妈妈是凶手,那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的妈妈是那么温柔善良,可是在最后一次爸爸与夏斯年的争吵中,他知道了夏斯年为什么会这么恨夜家,因为爸爸竟然……竟然和夏蕊宁的妈妈之间……
他带着妈妈离开了西煌,埋葬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信任。而回到江城的妈妈仍旧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在夜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哥哥夜凛的痕迹和气息,于是夜渺决定,带着妈妈提前出国。
在国外这几年,他经常忽然想起夏蕊宁,想起那个可怕的夏天。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怨不怨夏蕊宁,应该怨的,不是吗?因为她的任性和冲动才铸成了两家人的悲剧。可是有多怨、就有多想念,所以他来了夜园,来到这个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夜园。但这只是他的六年,他用了六年的时间去修复自己和妈妈心上的伤口,而高帅的信,却是完全不同的六年,属于夏蕊宁的六年。夜渺宁肯那只是一封信,只存在于平面的信,可此时此刻他的眼里、脑海里,投射的都是那样的一份让他剜心般疼痛的内容……
“我不知道你会来的这么快,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夏蕊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刻意对着开车的人扯出笑容。车子沿山而下,跟来的时候不同,夏蕊宁没办法再假装看海,除非视线越过他。
开车的人扫了她一眼,视线便仍专注于前面的弯路,眉头却皱了皱,“真丑。”
夏蕊宁怔了下、已经懒于再分析自己是气急败坏还是无奈,“这个时候安慰我一下你会死啊?陆非弦!”
“会。”陆非弦终于笑了,如果唇角勾起的那一点算是笑的话。
夏蕊宁看着他侧脸完美的弧度,忽地就有些释然,也对,站在他身边、跟他相比,恐怕没人会再特别自信的说我很好看吧?嗯,其实也不吃亏。
“礼物在手套箱里。”陆非弦一向言简意骇。
“给我的?”
陆非弦没有回答,实在不想理会此类白痴问题。
夏蕊宁好奇的打开座位前面的手套箱,陆非弦有洁癖,手套箱这种设置对于陆非弦唯一的用处就是:什么也不放。
所以从来就是空荡荡的手套箱里果然孤零零的躺着一个即使在光线非常差的情况下,也完全可以看出它非常非常漂亮的黑色丝绒盒子!夏蕊宁小心的拿出盒子,她知道,以陆非弦的性格和身家,就算这盒子里装的是泰坦尼克号的“海洋之心”也不用感到奇怪。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盒子沉甸甸的,丝绒厚实而又温暖的触感一点点弥漫进心里,打开后会是什么,项链?珠宝?手表?该怎么拒绝才不会让陆非弦生气?该怎么说才会让他明白自己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这些?
先打开再说!
夏蕊宁按了车顶灯,终于打开了手中的丝绒盒盖。
盒子很大,并且果然跟想像的一样,里面的内衬漂亮而又华丽、粘着星星点点的水晶,车顶灯的光线映在水晶上、再透过水晶折射,衬得盒子里面都璀灿了三分。夏蕊宁认真的、仔细的看着盒子最中央搁着的这件礼物:
它是圆形的、厚厚的、竟略带温度、上面还嵌了小小细细的、白色的……芝麻。
“陆非弦,请问你千里迢迢带个烧饼给我是几个意思?”夏蕊宁点点头,扭头,平静的问着陆非弦。
“不喜欢?”陆非弦答着:“你不是最喜欢吃西煌的烧饼,看清楚,这是特地请师傅给你订制的,加大、加厚。”
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他的表情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心平气和、如此的神情自若、如此的……欠扁!
不对,难道另有玄机?夏蕊宁想了想,将烧饼翻了个个,果然……还是烧饼。不可能,陆非弦不可能这么容易让人看透。又想了想,拿起烧饼小心翼翼的掰开,里面……果然没有戒指。
“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面装的不应该是漂亮的首饰吗?”夏蕊宁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想要漂亮的首饰吗?”
“不想!”
“所以我没送啊。”
“你……”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间或轻松的动一动方向而已,这样的山路对于把赛车当爱好的他来说自是轻松的,所以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显得简单,也对,这才是他,这才是陆非弦,千里送烧饼这种事才的确是他干得出来的。他从不需要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从不介意别人如何看他,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看重、可做每件事都是那么果断雷厉风行,如果你是他的朋友,你很幸运;如果你与他为敌,那么很不幸……自求多福吧。
“你好赖也带束花过来吧……山下就有啊……或者你下船的时候……”夏蕊宁不肯罢休的抗议着,她有一肚子的拒绝首饰的词语、可面对着一个烧饼的时候完全无从发泄,这种现象真是令人极度抓狂!
“傻女人。”陆非弦抬起手、轻轻揉着夏蕊宁额顶的软发,“我已经把自己打包送过来了,还要怎样?”
夏蕊宁无奈的微笑,捧着还有温度的西煌烧饼,其实她知道他有多忙、平时出来进去又有多少人会跟着,可就因为她的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他就来了,还郑重其事的拿着她爱吃的特产。几天来无法克制的回忆而带来的心底的寒冷开始逐渐复苏,她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即使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很坚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是六年前那个娇纵、霸道的女生。她注视着陆非弦,手指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就像六年前那样,是他带给她力量,全部的,让她活了下来……
六年前,宁沫跳楼的事情成了国内的新闻,安筠和高帅当然也看到了,马上赶到了西煌照顾夏世宁。可他们陪在夏蕊宁身边,却亲眼目睹了悲剧一件一件发生而深知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夏蕊宁昏迷了两天,可是却醒得很及时、及时的近乎可笑,因为醒来就看到了画协写给宁沫的悼词。听说葬礼上的悼词将是逝者一生最完美的落幕,或者吧,夏蕊宁不知道,因为那些字是跳跃的,模糊的,夏蕊宁无法把那些词跟妈妈联系在一起,那应该是别人的、一定是别的。夏蕊宁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反反复复的看,可唯一能看懂的就只有那个名字:宁沫。
那是妈妈的名字。
那两个字让夏蕊宁再次崩溃,她拔掉手臂上插着的输液针头,在医院里横冲直撞,推开每一扇她可以推开的病房门,她觉得妈妈没有死。那个她亲眼目睹的、就掉在她眼前的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一定不属于妈妈。她的妈妈是那么的爱漂亮、优雅、得体,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一个冰冷再无呼吸的样子。最后她被医生、护士按住,她知道自己的手臂在流血,或许身上还有哪里受了伤,她也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她不在乎,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奇怪的是自己竟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眼前弥漫着全部是血红,这不该是她所看到的色彩,她是夏蕊宁,是画家的女儿,她所面对的所有的事物都应该像彩虹一样完美。一定是有什么恶魔害得她这样、害得她失了声、失了颜,让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让她和妈妈隔离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让她连出口在哪里都找不到,就只有剜心般的疼痛弥漫在全身,再一点点的麻木,再次陷入昏迷。
醒来的时候,爸爸终于出现了,满脸的悲伤、眼中的绝望浓得化不开。她看着爸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爸爸有多爱妈妈,多在乎妈妈,而妈妈……却是被她害死的。她无法扼止的尖叫,从病床上跳下来躲进角落里。
“宁儿,不怪你,不怪你……你妈妈绝不会自杀,尤其还是在你面前,这不可能,爸爸一定会调查清楚,一定会……”这是爸爸用力抱着她、制止她再次伤害自己的时候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