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岁淮刚才出来得太过心急,以至于一向注重着装礼节的他,连睡衣都忘了换。
此刻已至深夜。
空中飘着零星小雨,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质睡衣沐在夜色中,更显身材得修长挺括。
虽然此刻光线不好,但祝卿好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她一开始没敢认,直到看到他朝她挥手,她才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大步朝他跑了过去。
然后,尽力掐着八月六日的最后时刻,跑到他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只为给他道一声:“生日快乐。”
风雨交加的夜里,她就这样单枪匹马地闯入他眼中,胜过所有动人形容。
秦岁淮心间重重一颤,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将远道而来的她紧紧抱拥。
他把人抱在怀里,温热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笔挺纤薄的背脊。
切切实实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平平安安地到达了自己身边,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慢慢疏解。
想到她刚才送给自己的祝福,秦岁淮嘴唇微动,本能想说一句谢谢作为回应,话至嘴边却倏地止住,改成了一句:“看到你,我很快乐。”
——他有私心,不想她收获和别人一样的“谢谢。”
祝卿好听了,没有说话,身体却无声朝他凑近,任凭他抱自己更紧。
他身上总有一种带着冷调质感的香气,正是这熟悉的味道,让她奔波一路的心,就此安然落地。
他就像是一个避风港,宽阔臂弯遮在她头顶,天上飘落的雨,好像全部绕过她而下。
她心里那份怕赶不上他生日、怕联系不上他的紧张心情,也随着他的安抚,慢慢变得平静。
不过,这雨再小还是在下,秦岁淮不想她在外久待,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地说:“走了,回家了。”
祝卿好这才从他怀里抬起了眸,说:“但我要先去还车。”
秦岁淮听了,淡淡一笑,然后,微微侧身,朝车里比了个手势。
这种情况,他早已经替她想到。
很快,车里便下来一个人,这人之前祝卿好见过,在香港那次,帮她拿行李的就是他。
只见他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道:“太太,您把还车信息告诉我,我去还就可以。”
祝卿好听到,“哦”了一声,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他,说:“还车的地址和电话都在车里放着,谢谢你了。”
那人道:“应该的。”
终于坐进这辆熟悉的宾利,秦岁淮却没着急启动车子,而是拿出一张纸巾,动作温柔地替她擦去了沾在发丝上的水滴,边擦边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祝卿好看着他,一字一句,很真诚地跟他解释:“我是你太太,过来给你过个生日难道不应该?”
说完,看了眼时间,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刚才那句生日快乐,应该是零点之前跟你说的吧。”
要不是,她真的太遗憾了。
秦岁淮:“想知道是不是零点之前?”
祝卿好点头。
秦岁淮说:“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话音刚落,祝卿好便看着他打开了行车记录仪。
时间轴往前一拨,先是看到了她刚才朝他奔跑而来的身影,然后,是她赶在昨日的最后一秒,跟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再然后,是行车记录仪将他们拥抱在一起的画面,恪尽职守的摄取。
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自己,祝卿好脸颊不自觉开始泛红,但她没有任何成熟的应对经验,只会督促着他略过这些画面,快些出发。
以至于,就此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到了家,怕她受凉,秦岁淮催她先去洗澡。
秦岁淮就是在她快洗完的时候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挂了电话,祝卿好刚好从浴室里出来,秦岁淮看着她问:“司机刚打电话说你包落在车里了,里面有什么今晚要用的东西么,有的话我让他送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祝卿好心里猛地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东西。
还好,被司机看到了。
“嗯……”祝卿好看了眼时间,此刻已经很晚了,她不忍心让司机再跑一趟,便说,“你要不介意的话,就没有。”
秦岁淮:“嗯?”
什么叫我要不介意就没有?
“给你的生日礼物在里面,”祝卿好解释道,“不过,这都过零点了,明晚再送和现在送也没什么区别,就别让他再跑一趟了。”
“好,”秦岁淮低头给司机发了个消息,发完问她,“送我的什么礼物?”
“卖个关子,明天再告诉你。”
秦岁淮笑,又问:“明天想怎么过?”
“我都可以,你忙你的就好。”她天性不喜欢麻烦人。
“我明天的任务就是陪我太太,”他语气格外郑重,“说吧,不管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祝卿好这才试探性地道出自己的想法:“那我们去珠海吧,我听书书说,那里很漂亮。”
秦岁淮听了微微一笑,似乎对她终于会给他提要求这件事十分满意。
但一低眉,看到她眼睑下泛着的淡淡青灰,他又心疼起来:“已经很晚了,我们去睡觉,好吗?”
祝卿好点点头:“嗯。”
看她答应,秦岁淮便拉着她的手往卧室走。
按理说,两个人都领证大半个月了,再加上,这次小别胜新婚,再分开睡实在是太不像话。
祝卿好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在心中跟自己说结婚了就要有结婚的意识,但真到了当前,心中难免泛起一阵紧张。
感受到她默默收紧的手掌,秦岁淮在卧室前顿住了脚步,叫了她一声:“好好。”
她抬眸看向他:“嗯?”
秦岁淮说:“不习惯的话,我们先分开睡,好么?”
听到这个提议,祝卿好微微抿了下唇,问:“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吗?”
“当然不是,”秦岁淮否定道,“我只是怕你会不自在,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祝卿好手掌下意识牵他更紧,“我们一起吧。”
秦岁淮:“好。”
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同床共枕。
按理说,一个正值当年、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哪能没有征服心和占有欲,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是领过证的夫妻。
但秦岁淮什么都没做,只是温柔地跟她道了声晚安。
原因无他。
只因,他跟她说过“你就把这场婚姻当做一场有保证的恋爱”,他在等她真正爱上自己,所以才循序渐进。
祝卿好也不是小孩子,看他什么都没做,也学着他的样子,道了声晚安。
可道了晚安,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半个月,除却本就繁忙的本职工作外,她还一直在为《茧》的独家冠名奔波,昨晚才将这件事最终敲定。
今天早上,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昨天早上,毕竟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她在公司开了一上午的会,开完会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便马不停蹄赶往了机场,结果因为流量管控迎接她的是无止境的延误。
她没办法,只有焦急等待,几个小时后,终于坐上了飞机,结果到达广州上空时又因天气原因被迫降落在了临市,雨天路滑,视线也不好,她又紧绷着神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高速。
所以,此时的她,又累又困,但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怕会将枕边人吵醒,所以祝卿好连翻来覆去都不敢,只好静静躺在那里,眼睛无声地盯着天花板。
小时候不懂,大人所说的“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幸福到底幸福在哪里,长大后才明白,不失眠的成年人,是能打败99%同龄人的存在。
就如此刻,她的脑子是疲惫但活泛的。
身体知道自己很累该睡了,但就是睡不着。
她想工作,想婚姻,想那晚她和温祈年的争吵,想很多很多。
其中,最耗她心神的,当属她手头的两个大案子。
一个是衔青,另一个则是荆简前不久接下的一个国民度极高的国药品牌,云南白药。
一个国际品牌,一个民族骄傲,哪一个的实力都不容小觑,都需要细细斟酌其品牌底蕴和市场风向。
因此,这份创意,想要惊艳众人,千难万难。
说实话,这些年来,祝卿好失眠不是一天两天。
搞创意的人,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创意,诞生于灵光乍现时刻的少之又少,很多时候,是创作者逼自己去想才想出的结果。
柴静在《看见》这本书里,曾写到她的老师、著名的电视制片人陈虻,里面记录了陈虻说过的这样一段话:“一九九三年我要给‘生活空间’想一句宣传语,怎么想都不满意。回到家里,恨自己,恨到用头撞墙,咣咣作响。睡到凌晨四点,突然醒了,摸着黑拿笔划拉了这句话——‘讲好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你不把命放进去,你能做好事情么?”
推此即彼,广告也是一样。
大多时候,创作者需要经历无数次瓶颈,无数次自我否定,无数次推翻重塑,上天才舍得将堪称绝妙的天才创意捧到你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人已经睡着,祝卿好才轻轻下了床,来到了飘窗前。
她坐在那里,曲起小腿,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沉默无声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晚不是满月,弯弯的月牙像镰刀般,悬挂在天边。
她就这样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睡不着吗?”
祝卿好侧眸去寻声音来向,看到他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下意识问:“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正好睡了一觉,醒了发现身边没人,这才过来看看你。”秦岁淮在她身前的飘窗上坐下,“为什么睡不着?”
“工作上的事情,有几个很重要的案子,但我一直没什么好的灵感。”
“想不出来的时候,经常失眠吗?”
“嗯,所以,我刚才一直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睡眠习惯会影响到你。”
虽然,此刻的秦岁淮很想跟她说,他们是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如果他连这个都包容不了,还谈什么共度一生。
他很想跟她说,她不用这么不自在。
但他也知道,这些,她都听不进去。
于是,他跟她说道:“正好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我陪你聊会儿天?”
“可以吗?”
“当然。”
“嗯……”祝卿好寻找着两人的共同话题,“明天我们要不要做旅游巴士游珠海?我可以提前订两张票。”
“我们开车去,”秦岁淮说,“开车方便,你想在哪停就在哪儿停。”
祝卿好:“可是开车的人就没办法好好欣赏风景了。”
秦岁淮:“我之前来过很多次,这次专职给你当司机,你这一路就负责看,好不好?”
此话一出,祝卿好忽然发现,她对他,是有好奇心和探究欲的。
因此,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轻轻眨了眨眼,看着他,小声问:“跟谁来的啊?”
秦岁淮:“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一群大老爷们。”
祝卿好听了,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喜悦。
秦岁淮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问她:“怎么?以为是女生,吃醋了?”
祝卿好忍着唇角的笑意,避开他的目光,说:“没有。”
他嗓音含笑地追问:“那你笑什么?”
她一时语塞:“我……”
怕她经不住这样的阵仗,他没再为难人,而是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问她:“喜欢大海吗?”
“嗯。”
“那我们明天就沿着……”
他嗓音低沉又温柔跟她道着明天的路线,她听着,眼皮不知不觉,慢慢沉了下去。
看她在自己怀里睡熟,秦岁淮才动作轻柔地把人抱起,走到床边,弯下腰,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
然后,趁她睡熟,在她额头,落了一个——
除了他,再无人知晓的吻。
这一觉,祝卿好睡得极为酣畅,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看她一直不醒,秦岁淮也不着急,反倒还挺愉快她能这样好好地睡上一觉。
等她醒来,两个人吃完午饭,才慢悠悠地往珠海走。
他们一路经由南沙港快速路和广澳高速,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抵达珠海市界。
到底是沿海城市,迎面吹来的风都裹着浓浓的海洋味道。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还说局部地区会有阵雨,所以气温并不热,秦岁淮见状,便关上空调,降下了两侧的车窗。
这一降,让祝卿好可以将路边风景肆无忌惮的打量。
当然,偶尔也分分心,去看身边人。
此时车窗开着,溜进来的几缕海风,恰到好处地吹开他额前的头发,将他的模样衬得尤为干净俊朗。
秦岁淮单手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从容不迫。
祝卿好看着,忽觉莫名心动。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喜欢开车帅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两人便抵达情侣中路。
情侣中路沿岸都是大海,且景点极为密集。
他们依次途经情侣牵手圣地,港珠澳大桥公路口岸,九州湾,爱情邮局,珠海渔女,城市阳台,香炉湾,和日月贝。
等他们到达日月贝的后一站海天公园时,暮色已悄然而至。
秦岁淮把车停好,和她一起去了海边。
这里不仅有细软沙滩,更是看日月贝的最佳视角。
日月贝指的是珠海大剧院。
作为珠海的地标性建筑,因外观的日月双贝造型,所以被称为日月贝。
他们抵达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日月贝还没有亮灯。
直到夜幕降临,原本无光的日月双贝,突然化身成璀璨明珠。
若说白天的日月贝美在设计,那晚上的日月贝则美在氛围。
灯光一亮,海水一映,是瞬间叠加了好几倍的赞不绝口和美不胜收。
两个人就沉浸在这样的美景里,并肩漫步,偶尔低语。
祝卿好踩着柔软的砂砾,看着眼前动人的夜色,忽然想起记忆中的一幕,于是微微侧眸,问秦岁淮:“还记得我们上次在森林公园听的那首歌吗?”
秦岁淮:“嗯。”
“可惜了,”她语气难掩失落,“当然没搜一下歌名。”
“叫《Only》。”秦岁淮回答道,说完,问她,“想听吗?”
祝卿好一脸惊喜:“你会唱?”
秦岁淮无奈摇了摇头,说:“我会放。”
很快,他的手机里流淌出了和那晚如出一辙的旋律。
“一步一步这样走着”
“心情美妙得像你在与我共舞一般”
“我的爱人”
“My only love”
最后这句英文,旋律实在是太婉转悠扬。
让人忍不住想随歌而动。
多亏此刻夜色嚣张,祝卿好才格外大胆,于是,像那晚一样,迎着不远处日月贝的浪漫星辉,提起翩跹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
站定时,旋律还在继续,她一抬眸,却惊觉漫天星辉忽然失了颜色。
因为,她在这一刻,只能看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灼。
那目光沉在月色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深邃与柔情。
她也说不清自己被什么驱使,忽然便朝他伸出了手。
看到这一幕的秦岁淮,心脏有一瞬的微悬。
没人知道她刚才有多美,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刚才有多心动。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丝绸长裙,裙摆处微光流转,月光在她肩头漾开,将她整个人都映得格外温柔。
她就在这片月色里起舞,身姿婀娜曼妙,影影绰绰。
因此,看到她伸手邀请,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直到看到她再次邀请的动作,秦岁淮才意识到不是在做梦,才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然后,牵起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怀里转了一个圈。
——森林公园那晚,他没有身份伸出的手,终于在此刻姗姗来迟,圆了他从一而终的心动。
这一幕,让他推此即彼地想起,那次大湾区音乐晚会的主题。
是宋朝诗人张先在《花前月下暂相逢》里写的那一句: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身体不舒服,吹空调吹得头疼,脑子不清醒,以至于都忘了备忘录里好几个片段都没写就直接治愈失眠了,我说怎么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所以把这章大改了一下,原本的片段留到后面写!
大家能不能把昨天看过的那一章忘掉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朝哭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