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川市入夏的第一场大雨。
淅淅沥沥,正不断地冲刷着这入夏来才积攒不久的暑热气息。
雨天午后的光线不好,落在绣布上光也是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看得人眼睛生疼。
于是江沁禾起身走到窗边拉起厚厚的窗帘,开了灯后才又坐回小绷架前,捻起绣针继续绣着眼前还尚未完工的鸳鸯贺图。
一穿一引,一起一落。
被劈成几十根的银线,随针穿过绣布,轻柔地点缀在鸳鸯身下的水纹中,在灯下泛出点点光辉。
苏绣绣工细致,尤为讲究忙工出细活。
等江沁禾绣完一小处水纹,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窗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渐渐转弱,只剩下滴答滴答的余音。
江沁禾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和双眼。
随后用蚕丝布盖上绣品,拿上雨伞背了包就打算离开工作室。
这时,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来电人显示裴承喻。
她的丈夫,半年前和她结了婚的人。
半年来,两人通话的次数不过几次,突然的来电让江沁禾秀眉轻蹙,犹豫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喂?是嫂子吗?”
说话人明显不是裴承喻,江沁禾又确认了一遍手机号,确认无误后才回话。
“嗯,我是。”
江沁禾也没有纠结说话人对她的称呼,一边锁上工作室一边继续听那人讲话。
“嫂子,裴哥他喝醉了,我们几个也都喝了酒,不能开车。不知道嫂子你有没有空,能不能过来接下裴哥?”
“喝醉?”
江沁禾下意识地问出声,这会儿正值午后,天色尚早,这时候喝酒会有氛围吗?
“是啊,嫂子。就是喝醉了,你也知道裴哥的脾气,他肯定是不愿找个代驾的。”
“那王秘书呢?”
江沁禾这会儿已经来到停车场,轻声发问。
对面的人像是有些慌张,连着发出几个思考的呃声,随后逻辑不通地说了半天就没了声音。
江沁禾按下感应器,坐上车后就打算挂断电话。
这时电话里却又传来了还算熟悉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说话间还带着份几不可闻的笑意:“王秘书今天休息。”
紧跟着又是痞里痞气的一句揶揄。
“江老师就大发慈悲,发发善心,来接一下我行吗?”
江沁禾没回答他这个行不行的问题,随后汽车的发动声和一句话给出了她的答案。
“地址给我。”
裴承喻报了串地址,江沁禾打开导航后就挂断了电话。
不到半个小时,江沁禾就到了裴承喻说的地方。
食府环境清幽,周遭布满娇嫩花草,红粉相映地交错盛放,而裴承喻就站在垂下的花枝前,撑着伞隔着车窗望她。
大概是和朋友小聚的原因,裴承喻难得地穿了休闲宽松的T恤衫和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白色板鞋。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散漫又透着痞气。
几秒后,裴承喻撑着伞走了过来。
径直来到驾驶座窗前,曲起指节敲了敲车窗,随后拉开车门,修长的手指越过她落在安全带接口处。
咔嗒一声。
江沁禾身上的安全带就缩回原处,裴承喻望着她,薄唇微动:“我来开。”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的睫毛,甚至感受到说话时的温热气息,裴承喻的手撑在椅座上,将她环住,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看不明的不清白。
江沁禾下意识地拉远了距离,问他:“你不是喝酒了吗?”
“没喝。”
裴承喻随意一说,然后顺手搂过她的腰,趁着江沁禾慌乱之时单手把她抱了下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又立刻松手。
裴承喻撑着伞,江沁禾成功被他移到了副驾驶。
“就是想让你来接我一下,没喝酒。”
说着,裴承喻又从兜里掏出一盒眼药水抛给江沁禾,轻飘飘地说:“路上随手捡的。”
江沁禾把眼药水攥在手心,轻声细语:“谢谢。”
裴承喻哼了一声,没说话。
短暂又冷淡的音节落下,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除了窗外的滴雨声,这方小天地就只剩下两人起伏又平缓的呼吸声。呼吸混迹在环境声中,就像是冬日暴风夜里的催眠小调。
为了缓解尴尬,江沁禾看向窗外。
车窗上还在不断更替交迭着流动绵延的水迹,雨痕透明到像是劈了数十次的白蚕线,飘摇地挂在车窗上,同她现在的处境一般。
飘摇无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外婆年迈,眼睛也不似从前清明。而白老师也快要退休,苏绣非遗保护中心的研究员里也只剩下她一人独挑大梁。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放弃,离开,她陷入了一种迷茫。
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上航行,遭遇大雾时,你看到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当你自以为撑过这场大雾就能窥见天明时,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就希望渺茫。
江沁禾做了六年的徒弟,十多年打下手的学徒,外人常不吝夸赞她一句经验丰富,一步步稳扎稳打,是踏实认真的好苗子。
可对她来说,徒有时间的累积,有时候更像是压力,一副镣铐,一把锁。
她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当一位合格的老师,怎样把自己所学的皮毛尽她所能地教给别人,不让这些年岁时光通通白费,不辜负前人心血,好把苏绣传下去。
心里又一次滋生起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无奈无力,又无计可施。
江沁禾轻轻地叹了口气。
裴承喻从上车后就发现江沁禾状态不对,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卷袭过的白山茶,娇嫩却又倦怠。
车窗里映出的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裙,秀眉轻蹙,那双平日里明亮的眼睛低垂,像是有薄雾浓云,一层一层地笼着她。
裴承喻别过脸,继续开车。
又过了半小时,车停在明水湾。
两人回家后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回房,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裴承喻去了公司,江沁禾一人开车前往青州市。
车停在下面,江沁禾提着东西,沿着弯绕的青石小路,最终停在清雅朴素的小院前。
灰白色的墙面,暗青色的砖瓦片,两扇镂花门的两侧种着浅紫色的矮牵牛和几丛四季秋海棠,微风时不时送来阵阵花香。
推门而入,就看到外婆江涟正坐在院中绣花,身前绷架长达三米,布满浅色的纹样。
江沁禾回房,放下礼物后就搬了一张矮凳坐到江涟身边。
江沁禾自母亲去世后就和外婆住在一起,上初中时外婆给她重新取了名字,等到高中毕业,江沁禾开始跟着外婆正式学习苏绣。
改名换姓,也为的是让她不困于过往,能够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
江沁禾坐在一旁,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捻起一根根蚕丝,熟稔地用指甲劈丝,劈成数十数百根的蚕丝按颜色小捆小捆地摆放在绣布的空白处。
她正要将一捆理好的秋海棠色蚕丝摆过去时,手背上却倏地挨了轻轻一巴掌。
“不专心。”
江涟慢悠悠地道出她的状态,眼神仍盯着手下的远山图,手中的烟墨丝线穿过远处山头,顺侧峰而下,最后隐入烟云。
绣完这小山的最后几针,她才开口:“赵文宾那白眼东西又去找你了吧。”
江沁禾点头,嗓音里满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他想把赵晴塞到苏绣非遗中心来,说是要给她镀金。事成之后,就把我母亲的遗物给我,还说要补上从前的抚养费。”
江涟听着,眉毛忍不住紧蹙,发怒骂道:“他算是什么东西,当年倒插门的东西,如今也敢用这种下作手段威胁你!”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吓得江沁禾立马站起身拍背顺气。
“我没答应他,”江沁禾声音柔,可若是仔细听,又能听出一种倔强刚强意味。
“非遗中心,我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插手的。”
听到此话,江涟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沁禾,你心里有非遗中心是好事,可你自己呢?”
突然的问题让江沁禾有些发懵,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下手,低眸盯着绣布上缥缈的云烟山雾。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股气,不想让赵文宾那东西低看你母亲的遗志和这一脉的传承,可江沁禾,人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江涟叹气,有些怜爱地握住江沁禾垂下的手:“你这辈子不能只有不甘和苏绣,你还有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听到这儿,江沁禾眼睛眨了眨。
想要的生活?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你全当我不知道,你和裴家二公子的事情你告诉我了吗?”
老人家又叹了口气,一阵长吁短叹。
江沁禾轻轻摇头,咬着下唇闷声:“没有。”
当时急于拿回母亲遗物,又赶上非遗中心资金短缺,没法运转,她没有考虑多久就贸然答应了联姻,和裴承喻匆匆一见后便结了婚。
裴承喻大大方方给周围熟识的朋友都通知了喜讯,而江沁禾藏得严严实实,谁都没让知道,哪怕是外婆。
结果赵文宾最后给她一纸空白。
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
江涟叹气,语重心长地嘱咐,“沁禾,旁的事可以忍忍就过去。可婚姻大事,不能退忍。裴家二公子,这坏名声远得很,就跟那烈狼一般……”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江涟用力握紧外孙女的手,“要是你不想待了,外婆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把你从裴家给捞出来,反正我也算是快活到头了。”
“外婆……”,江沁禾顿时觉得鼻头一酸,反握住那已不再年轻的手,蹲下身满眼笃定地看向江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家慈爱地注视着江沁禾,从袖口抽出一张绣花丝绢擦了擦眼角晶莹的泪花。
“年纪大了,眼睛就是容易进灰尘。”
说完站起身,拄着拐杖往房内走去。
“时候不早了。”
“进来吃了午饭再走吧。”
江沁禾把绣品用遮棚盖住,随后小跑几步紧紧追上外婆的步伐。
吃过饭,江沁禾和外婆理了好一会儿丝线才踏上回景川市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啾咪!看看种树小泫预收文!
《心上喃喃》 拽哥暗恋上位,为爱当沙袋qaq
吕知喃最难过的那一天,在湖边坐了很久,那天她遇到了齐序。
齐序带她去了拳击馆,重拳打在沙袋上,砰砰作响,那一刻吕知喃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哪怕他流连花丛,游戏人间,是不折不扣的浪子,她心里还是为齐序留了块地方。
直到后来心愿破碎,吕知喃遇到了齐序那个拽得不行的好兄弟,那人嗤了声,带她故地重游,然后咬着牙戴上拳击手套。
“喜欢他?”
谢之亭回头看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如喜欢我,我可比他抗揍。”
她问他什么意思。
那人又笑了声。
“齐序带你打沙袋。”
“我不一样,我就给你一个人当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