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邬斯衡与他擦肩而过,他脑中还回响着如雷贯耳的两个字。
——让开。
他是为了保护自家兄长才站在前面的,可沈云降不过轻飘飘一句话,那人就推开他走过去了。
邬施琅不太明白。
可他只能看着兄长挺阔的背影,看着小姑娘满面春风的笑脸,握剑的指尖都泛白。
他忽然有一种很多余的感觉。
于是他自顾自的开始练剑,是邬斯衡教给他的那些很简单的招式,来来回回的练。
舞在空中的剑锋划开了凌厉的破空声,沈云降歪头看过去,少年的动作还很生疏,却有几分邬斯衡的影子。
她自言自语道:“他真厉害。”
邬斯衡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眼,语气平淡:“一般。”
“你看着当然一般啦,”沈云降仰头看他,“在我眼中,他已经练的很好了。”
“……”
邬斯衡默了默,问,“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去书院了?”
他问。
沈云降颔首:“是时候去了,我都休息了有一周了,红痕早就消退了,你看——”
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拨开她脖颈处的布料,“真的没有了。”
邬斯衡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下意识的移向她微敞的脖颈,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在浓重的夜色间格外晃眼。
匆匆一瞥。
他慌乱望向别处,剑柄几乎要被他握断。
幸好这时沈云降忙着整理衣裳,没看出他片刻的异样,“其实前两天就可以去了。”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所及是少年线条分明的下颌与长颈,几缕乌发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松松垂下。
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但他的耳垂,方才有这样红吗?
容不得她再多看几眼,少年已经走向了独身一人练剑的邬施琅,纠正起他的姿势来。
皓月当天,梅香阵阵,那把长椅还是生着锈。
沈云降静静坐在长椅上,两手托着腮帮子,看二人飞舞其中。
果然,很漂亮。
次日去书院时,只有邬施礼和沈云降两个人在一辆马车上。
上次那件事过后,沈云降也算是因祸得福,在府中躲了七日,邬施礼可就惨了,没有邬施琅在身旁,他一个人在书院时不知会不会受到和那日一样的欺辱。
沈云降想问一下,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邬施礼都说了,他们没什么关系,换言之,就是他不想和她扯上关系,那她还去关心他作甚。
到了书院后,位置的事情没有解决,邬施礼似是已经习惯了坐在角落里。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学堂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再议论纷纷了。
冯佑姗姗来迟,拟出了明日入宫的名单。
一共四人,连赵至逐都有,唯独没有邬施礼。
赵至逐幸灾乐祸对他道:“承让承让,邬二公子。”
赵至逐能把邬施礼比下去,学堂内的人都心知肚明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但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太子伴读这一职位,可遇不可求,一旦被选上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可邬施礼没有机会,他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拿到。
沈云降茫然的望了望四周,连同纵容赵至逐奚落邬施礼的冯佑。
满堂寂静时,一个稚嫩的嗓音突出重围:“夫子,为什么邬施礼不可以去?”
冯佑却装作没听到,翻开了一卷书简。
“夫子。”
冯佑皱着眉头,道:“何事?”
“为什么我去不了?”
邬施礼站起身,冷静的和他对峙。
冯佑只是道:“我没见到你这七日的书简。”
“我交在您手中了。”
“我没见到。”
冯佑看他,“你要是非要胡搅蛮缠下去,你可以到掌院面前去讨理。”
两人的对话就像平日里的寒暄一般,可邬施礼真的摔门而去了。
他的背影极快的消失在门口,接踵而至的是巨大的撞门声。
冯佑没去追,其他人也没说要去追,就任由那个位置空置着。
中午休憩时,沈云降本趴在桌案上想邬施礼的事,正失神时,一人敲了敲她的桌角。
她迷迷糊糊的抬眼,发现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语气谈不上和善,只冷冰冰说了一句:“华清堂后,有人找你。”
说罢,立刻转身离去。
沈云降回过神,看向旁边。
邬施礼还没有回来。
午时天朗日晴,微风和煦,她寻着华清堂,心中也在细细揣摩。
虽说突然找她是很蹊跷的事,但光天化日之下,她不担心会是谋财害命什么的。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从前她那个极受欢迎的兄长从书院回来后,与她说过的一件事。
书院中常有别扭的小姐邀他在院子里散步,话题不外乎两个。
一个是书院,一个是沈云降。
沈云降很疑惑,自己都没有露过面,那些小姐有什么好聊的。
兄长却说,若是想与一个人多说话,那么肯定是要说让那个人高兴的事的。
她从前云里雾里,这会儿好像有些懂了。
难不成这个找她的人也是如此?想通过她与某个人交好?那会是谁呢?
邬斯衡,邬施琅,还是……邬施礼?
还是邬斯衡的可能性大一点吧,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大一点。
她天马行空的想着,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块刻着“华清堂”的牌匾。
这里真的很偏僻。
她走过去,院落荒凉,没什么人经过。
在一块空草地旁,她看到了敲她桌角的那个小姑娘,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双手抱胸背对着她。
沈云降慢慢走过去,三人闻声回头,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
“你就是武安侯府的四小姐?”
为首的那个小姑娘问,言语间带着鄙夷。
沈云降察觉到她可能是来找茬的,心中叹气,但面上可不能显出一分一毫的怯懦来。
她刚张口,又听一人附和道:“觅儿说错了,应该是武安侯府家的义女,目前还算不得小姐,让姑娘听去恐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何苏觅恍然笑道:“是我唐突了,姑娘可别见怪。”
还真是来找茬的。
沈云降倒不介意他们话里话外的贬义,只礼貌道:“不见怪。没什么事的话,我还得回去看书。”
“等一下。”
那人脸色变了变,狐疑道,“你不认识我吗?”
沈云降问:“我该认识你吗?”
她的印象里没有这样嚣张跋扈的人。
何苏觅“蹬蹬蹬”上前几步,盯着她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那几人的身量都比沈云降要高些,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像官家小姐,这凶神恶煞的架势一摆出来,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哭了。
但沈云降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镇定自若的与她拉开距离,斩钉截铁道:“不记得,也不认识。”
“胡说八道!你不记得那日对我说的话了?”何苏觅咬牙切齿道,“你不记得了,一句‘不记得’就一笔勾销了?”
沈云降静静看着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恍惚间好似记起了什么。
“想起来了,”她突然道,“你就是那日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吧?”
就是她没忍住怼了一句的那个姑娘,没想到都过了七日了,这姑娘还惦记着。
原来这七日里也是有人日日念着她的。
她想,觉得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挺好的。
何苏觅矢口否认:“什么背后嚼舌根呀,说邬施礼的又不止我一人,你干嘛只记得我?”
她又摇摇头,道:“不对,我叫你来是让你给我道个歉的,你空口无凭污蔑我,我只让你道个歉算便宜你的。”
沈云降笑得平和:“那你认错人了。”
“我记得的是有人在背后说我二兄的坏话,我不忍二兄受到如此非议,这才出面阻止的。按理说,我才应该是被道歉的那个。”
她躬身福礼,“我还要看书,容我先走一步。”
她头也不回的往空草地外走去,刚要拐弯,那人喊住她。
“你这样维护邬施礼,他知道吗?”何苏觅缓缓道,“为了自己的处境小心翼翼讨好别人,你还真是……”
“挺可怜的。”
邬斯衡已经很久没来过南院了。
这日孟夫子要使唤人去南院拿些物件,本来没他什么事,但他还是揽下了这差事。
与他同行的还有关家的大公子,关寄舟。邬谌有意与关家交好,邬斯衡便要做做样子,与他亲近些。
马车上,关寄舟谈起前些日子南院发生的事。
他关心了一句:“子凛现下还好吧?”
邬斯衡随口道:“他很好。”
关寄舟想起传言:“听说令尊收养了一个孤女,也在这南院里?”
这事到底在大街小巷传开了,邬斯衡没打算继续瞒着,忽地记起这关寄舟或许是见过沈云降的。
于是他没回答,转而问起了关寄舟家里的事。
到了南院大门,邬斯衡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步子很慢,对关寄舟道:“你可以去看看你妹妹。”
关寄舟忙摆手:“正事要紧,我们还是……”
“无妨,我一人去华清堂就好。令妹年纪小,还是多照顾些比较好。”
关寄舟:“啊……”
平时怎么没见这人这么关心他妹妹?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去了另一边,陪陪妹妹也是好的。
邬斯衡向华清堂的方向走。
据他了解,沈云降和他妹妹的学堂应该在东西两边,只要支开关寄舟应该就遇不到了。
邬斯衡没去北院前,在南院也是受尽倾慕的对象,尽管他为避人耳目走了偏僻的路,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出来看那抹穿梭在橙光绿影里的挺拔身影,玄黑的氅衣微微鼓起,里侧的衣袂翻飞间黑白交错,漂亮得像是融入了山水画。
邬施礼也听到了邬斯衡来了的事,在家天天都能碰面,他犯不着去凑这热闹。他一转头,却发现旁侧的位置空空如也。
沈云降其实也为“可怜”二字愣怔了一瞬。
她确实可怜,但却不是因为邬施礼。
何苏觅扳回一城,笑道:“你看,邬施礼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维护他,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做的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沈云降懒得再辩驳,也并不想为邬施礼说话,就像他说的,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也不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说法。
就算邬施礼与她说了“谢谢”,也不妨碍他是真的讨厌她。
她扭头想走,手腕却被一人拉住。
作者有话要说:小邬走哪都是个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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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晚上啦(k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