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云降才知道,不光是邬施礼这样说,武安侯夫妇也让她等脸上的红痕消退了再上书院。
于是这几日她赋闲在家,武安侯夫妇因为重建长乐郡一事忙得焦头烂额,时常不在府中。三兄弟都不在的时候,只有她抱着小金毛在院子里散步打发时间。
这日她正悠闲地晒太阳时,跑来一个下人,向她福礼,“小姐,画师送来画像了。”
她迟钝的想起元日那天他们找画师画过一张像,这会儿应该是完工了。
她问:“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吗?”
下人道:“是,老爷和夫人走之前交代了,一切让小姐做主即可。”
“另外,老爷和夫人还说了,小姐得慢慢认识府内所有下人,”那人垂首道,“奴才名为阿竹。”
沈云降颔首,“你带我去见画师吧。”
立春后,天气渐暖,晨起的风也不刺骨了。
孟先德站在武安侯府门口静静候着,一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怀中抱着一个檀木盒子。
元日那天他是第一次给宫外的人画像,本来无论多少银两他都是不愿意上门的,只因为武安侯夫妇好施乐善的名声远扬在外,他便改变了想法。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他便遥想到了自己那死在长乐郡一役中的妻儿。朝廷不但没有给他一分补偿,反而将他囚于宫中,见不得天日。
如今朝廷就是个摆设,他还不如投靠武安侯府去,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得来何其不易。
面前的大门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余岁,行为举止却透着大家闺秀那沉稳的风度。
画过这一家人的画像,孟先德一眼便将沈云降认了出来,躬身道:“四小姐安。”
沈云降受宠若惊,忙将他请了进来。
孟先德亲自上门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将两张画像交给主人家过目,画卷从小巧的檀木盒子里拿出来,伴随着典雅的檀木香徐徐展开。
“老夫已经将此画装裱起来,用的都是上好的熟宣卷轴,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还请小姐代为转告。”
画像上的人都栩栩如生,沈云降赞叹不已,道:“画师的一片心意,我一定会告诉阿爹和阿娘的。”
送走了画师,便要想想这画该挂哪儿。武安侯夫妇的画像肯定是要挂在他们的寝殿里的,至于这张全家的……
沈云降想,还是所有人一起定夺才好。
这也算是她一个人在家时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安顿好画像后,她忽然想去射箭场看看。
毕竟射箭曾是她最大的爱好,几个月不碰,还有些手痒,不如趁着府中没什么人试试手。
然而当她到了才发现,居然有人正在射箭。
不是别人。
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邬施琅。
少年察觉到她的脚步声,拾起下一支箭的动作一顿,侧目看向她。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沈云降惊讶道:“你没和大兄二兄一起上书院吗?”
邬施琅挠了挠脑袋,神情拘谨,“我以后都不会去书院了。”
“那你……?”
“我以后会跟着阿爹学武,”他道,“毕竟那书我这辈子都读不明白了,还不如做点其他的。”
邬谌从前也是带兵出征过的老将,后因立功封侯,想必武功也是一流的。
人本来就不止书院一条路可以走嘛。
沈云降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去看他射过的千疮百孔的靶子。
……还未进过六环之内。
她想起二人上次的比赛,如今只剩下好笑了。
邬施琅注意到她似有不屑在其中的目光,倒也没有立刻发火,只是将弓箭递向她,问道:“再比一次吗?”
有一阵子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了,沈云降觉着,他成熟了许多。
原来有些人,是真的会很快长大的。
但她还是遵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拒绝了他。
邬施琅快步走过来,把弓箭放在她手心,将她的五指紧紧扣在弓身上。
“我这次可不会输了。”
他信誓旦旦。
沈云降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讽刺是邬斯衡帮了她她才赢的呢,还是说,只是很普通的约战。
如果是第二种的话,她还挺乐意接受的。
时隔多日,两人又如往日一般站在一起射箭。
邬施琅对她道:“规则和上次一样,你认真一点,我也会很认真的。”
虽说上次比赛沈云降射得并不算好,但邬施琅可以看出来,她确实会,但是好像会的不多的样子。
他射完一箭就偷瞄旁边一眼,不是看靶子,是看小姑娘射箭时的模样。
很标准。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吗?
脑中翻天覆地之际,三箭已经射完,邬施琅发现,每一次的环数,沈云降都比他稍大一点。
两人的水平还真是……另一种概念上的不相上下。
沈云降瞧他,放下弓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比你的环数多吗?”
“为什么?”
邬施琅问的十分迫切。
“瞄准、风速还有拉开弓的力度都会影响到环数的,”她一本正经的瞎扯,“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可以让你射得和大兄一样好。”
那人半信半疑:“就你?让我拜你为师?”
“你也看到了,大兄确实教过我射箭,他很忙,把全部的技巧都给我了,要是你要他也未必给。”
她扯得越来越离谱,心中有些紧张。
邬施琅脸色一沉,“胡说,大兄怎么会不给我!”
话音刚落,他下意识捂住嘴,一副说错话时的歉疚模样,缓缓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大兄也会给我的。”
沈云降道:“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吗?我教给你,你悄悄学成之后给他们一个惊喜。”
小孩子永远喜欢制造惊喜。
果不其然,半晌后,邬施琅点了头。
沈云降决定要教邬施琅射箭,是为了全自己的一桩心事。
她受武安侯府恩惠,浑身上下拿不出能报答他们的东西,若是将自己射箭的技巧教给邬施琅,也算是帮到武安侯府了吧?
这样的话,待在武安侯府时,她或许能更心安理得一点。
于是在她养病这几日,邬施琅卯时便去军营训练,巳初回到府中和沈云降一起练箭,下午又去了军营,晚上回来总是神神秘秘的。
这样勤奋的训练,邬施琅还是每天都精神抖擞,当真是个学武的料。
莫非是他有什么招数?
某日傍晚,一家人用饭时,邬谌提到了擢选太子伴读一事,过几日便要从书院挑几位出类拔萃的公子入宫了。
不论是家世还是学识,邬施礼毫无疑问都是最出挑的。邬谌嘱咐了他一些事项,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最后,邬施琅是第一个离席的,再然后是刚从书院回来不久的邬斯衡。
沈云降想了想,顿时觉得碗里的红烧肉也不香了,她很想跟过去看看。
天高云淡,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沈云降远远跟着二人模糊的身影,愈来愈觉着这条路她似乎也走过。
高大的花型门,破败的石块残骸,满园开的正艳的梅花树。
暗香袭来,沈云降轻手轻脚走过去,对于他们要做的事,心里好像有了一个底。
忽然,一根枯枝在她脚下清脆折半。
正凑在一起的两人循声看去,昏暗的天边星光乍现,小姑娘整个人凝固在梅花树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你竟然还知道这里?”
邬施琅讶然。
这处废园隐匿在武安侯府一个下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专要去找都不一定找得到。可沈云降就是这么幸运,第一次在府里闲逛就能撞见舞剑的邬斯衡。
沈云降干笑着:“我路过的。”
说罢,她偷偷瞥了眼邬斯衡。
似乎在白日里,他穿月牙白的衣裳居多,腰间系着墨黑的蹀躞带,宽袍紧袖,衣袂永远一尘不染。
沈云降觉着,他此时手中的应当是书卷,不该是杀气凛然的长剑。
似是感受到那道执着的目光,邬斯衡蓦然抬起眼。
黄昏笼罩着天地万物,他伫立于一片废墟中,如松如竹,修长的指尖叩着剑柄处那颗黑曜石,坠下的朱红穗子被风带着,扫过他骨节分明的手。
不过片刻,他结束了二人短暂的视线交汇。
邬斯衡今天,好像不怎么高兴。
“你看什么呢?”连神经大条的邬施琅都注意到了这不自然的几秒,他挡在邬斯衡身前,“你要是没事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和大兄还有事。”
像是炫耀般,他得意洋洋道。
自那晚后沈云降就没再见过邬斯衡舞剑了,说实话,她还挺想再看看的。
“喂,跟你说话呢!”
邬施琅不满道,“我们是真的有事。”
“你们是要练剑吧?”她道,“我可以留下来看看吗?不会打扰你们的。”
闻言,邬斯衡又看她。
“为什么?”
邬施琅问。
“没什么,就是,”沈云降眉眼弯弯的笑,“很喜欢大兄舞剑时的模样。”
邬施琅觉得她说话简直前言不搭后语,她都没见过,怎么就说喜欢了?肯定是在胡扯。
他正要上前赶走她,肩膀却被一只手压住,动弹不得。
他仰头去看,乌黑的发丝擦过少年冷白的脸,邬斯衡的下颌依旧紧绷着,眼底的疏离却散得无影无踪。
他只是垂着眼,没有在看邬施琅,话音凌厉且不容违抗:
“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小邬,一个虽然会生气但女鹅随口一句话就能哄好的男孩(暂时还是男孩)
女鹅长大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