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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元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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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当晚,漫天灯火照亮暗夜,恍然如昼。

从武安侯府前的朱雀街到皇宫开辟出了一条长阔的街道,供百姓赏灯游玩。下马车前,沈云降将半边脸都埋进帔帛里,看洋洋洒洒的雪在火光中摇曳飞舞。

李琡牵住她的手,垂眼见沈云降整个人都被毛绒绒的衣饰包裹着,只余一双黑溜溜的杏眸望着她。

“伯母,我会小心的。”

细小的声音隔着帔帛闷闷发出,说完这句话后,旁边人经过时似乎扫了她一眼,她连忙垂首。

而李琡皱了皱眉,轻轻拂过她帽顶零落的雪粒,对她道:“你从前甚少见人,应该没什么人会认出你,玩得开心就好,别太在意。”

沈云降不过幼学之年,又没上过书院,只因其父乃是一国大将军,奉承她便成为旁人巴结父亲的手段,母亲怕她被人盯上,哪怕是上元节也只有去年准允她去过,使得数年来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但终归是露过面的。

沈云降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一下。

李琡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女大十八变呢,大一岁也是大,云儿尽管放心就是。”

邬谌带着邬施礼和邬施琅走在前面,沈云降被李琡牵着,停留在各处首饰铺子前。

李琡这么多年也只有三个儿子,从来没有给小姑娘挑首饰的机会,于是她在养沈云降这件事上,处处都格外上心。

邬谌也很会附和,两人一唱一和,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便花了出去。

沈云降不愿泼了李琡冷水,笑盈盈接受后,目光往摊子某处偏移了些。

“长聿,你看这个如何?”

李琡从沈云降身侧递出一支黛粉步摇,沈云降这才想起,陪着她们的还有一直默默无言的邬斯衡。

她稍微侧身,手肘触碰到少年腰部泛着凉意的蹀躞带。少年冷淡的眸光越过她,定在李琡的手心。

邬斯衡没说话,向身前人靠近了几分。

一股冷香朝她身后涌来,沈云降下意识地屏气凝神,余光见他的手探向摊子角落里摆着的一支碧玉簪。

他的呼吸在她发顶,不疾不徐。

“这支好看。”

他递给李琡。

李琡拿过,“这支吗?是不是太素了……不过既然长聿这么说了,”她看向沈云降,“云儿喜欢吗?”

沈云降颔首,“喜欢的。”

随后她鬓边那支珠钗被换了下来。铜镜中,那支碧玉簪在她的发髻中隐隐若现,同时也点缀在身后邬斯衡的玄青色氅衣上。

这个颜色,好像很衬他。

街道上愈来愈热闹。

邬谌和李琡想陪着沈云降逛,邬施礼对此没有任何兴趣,甚至在看见小姑娘拿着铜镜笑时,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迈向拥挤的人潮里。

邬施琅只瞧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他看得出来,自从从长乐郡回来后,邬施礼总是心事重重的。

他看见邬施礼紧绷的唇角,深思熟虑后开口:“二兄,你想去哪儿?”

邬施礼瞥他一眼,长久的不说话。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跟上来时,猛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湖亭。

雪色与夜色相融,金芒银花铺天盖地落下,砸在茸茸白雪里。

邬施琅惊喜道:“我也想放!”

说罢,他立刻跑去买了些烟火。他分给邬施礼一根烟花棒,又看见湖畔有一早已燃起的火堆。

两人点燃烟花棒,星光噼里啪啦的炸开来,邬施琅专注地盯着看时,忽然听到旁边一道青稚的女声。

“阿兄,我最喜欢放烟花了。”

他侧目望去,那根与他的一模一样的烟花棒被攥在一只粉嫩的小手中,零碎的火光映照出女孩灿烂的笑颜。而她身侧蹲着一个少年,宠溺的看着女孩笑。

邬施琅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余光中的火星逐渐湮灭,眼前的场景重归黑暗,他才收回视线,心中却有些怅然。

“二兄。”

燃尽的烟花棒落入雪地里,他看向邬施礼,“你说……她会喜欢这些吗?”

邬施礼略微挑眉,“你想和她玩?”

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阿爹阿娘都说了,她是我们的妹妹啊,”说话间,他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个女孩,“我还从来没有过妹妹呢……”

眼看着邬施礼脸上就要多出几分嫌弃来,他赶忙换了一个更可能被接受的理由,“主要是我更想弥补她一下,免得以后见了她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咔嚓”一声,邬施礼手中的烟花棒被折断,他若无其事地扔下烟花棒,别开眼,道:“你随意。”

邬施琅当他是同意了,掏出钱袋才发现他最多只够买两支烟花棒了。

他无助地望过去。

不一会儿,手里多了一个青色的钱袋。

而后他听见邬施礼说:“说你买的。”

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重重点头。

两人出来玩了许久,再原路返回时,只看到了邬谌和李琡在街上画像。

这个画师为宫里的娘娘画过像,画工堪称上京一绝。武安侯夫妇俩手牵手坐在长凳上,持续地摆着僵硬的笑。

邬施琅走过去看,画布上二人的轮廓才刚刚成型,他便问道:“大兄呢?”

不用带沈云降的名字,反正他们肯定在一起。

李琡道:“我们在这儿画像太无聊了,就让长聿带着云儿去逛逛。”

他“哦”了声,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烟花棒。

邬斯衡和沈云降确实还没走太远。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时不时聊两句,一切都很平平无奇。唯一让沈云降觉得匪夷所思的就是,几乎每路过一个吃食小摊,邬斯衡都会雷打不动问她一句,“吃不吃”。

她胃口不大,下午又吃得很饱,这会儿没什么食欲,全部一一回绝。

但观察这件事好像成了沈云降的乐趣,再路过一家糖酥铺子时,她看向邬斯衡。

没想到少年没有停留,也没有问她。

难道是嫌她烦了?

她正这样想,耳边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吃不吃”。

她张望了一下周围,果不其然有一间吃食铺子。

她好奇道:“刚刚你为什么不问我?”

邬斯衡顿了顿,简洁道:“不想问。”

“那你为什么一直问我吃不吃东西?”

“你太瘦了。”

沈云降有些想笑,也笃定邬斯衡在撒谎,毕竟她又不是今天才变瘦的。

她仰面看他,“你是什么时候觉得的?”

她看着少年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落到她身侧。

身侧?

她随即看过去,脚下是斑驳的薄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拉我的时候。”

沈云降忽然想起,在府中时,那盏漂亮的降纱灯下,她牵着他的手。

他们交换视线,她问的那个问题,不用邬斯衡回答,她便已然在少年的目光中,寻得了“好”这个字。

或许……

“你是不是,”她试探性地问,“想和我牵手?”

所以他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都很不自然。

所以他拐弯抹角。

想通的一瞬间,沈云降还挺佩服邬斯衡的脑回路的,居然能延伸到这个地步。

她更佩服自己,居然能和他想到一处去。

没等邬斯衡说话,她牵住他的手,向前走。

而少年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眉梢微扬。

“没事的,”她回头笑,“我以前也这样牵我兄长的手的。”

两人穿过大街小巷,被一巨大的叫卖声吸引住。

那是一家赏诗馆,文人出没的地方,此刻周围挂起了一排又一排的红灯笼,老板正在长桌前吆喝:“我出题,您猜下一句诗,只要有一句对了,这小灯笼就归您了!”

人群逐渐往那处聚集,沈云降没兴趣凑这聪明人的热闹,却听见邬斯衡说:“不去看看?”

“我不会。”

她很诚实。

“不是学了一周?”邬斯衡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正好可以去卖弄卖弄。”

“……”

可能是开玩笑的。

她想走,却被少年拽了过去。

二人挤到前排,长桌上摆着数不清的手掌大小的红灯笼,可爱极了。

沈云降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同时来了些莫名的自信。

但她还是低估了这场诗会的难度。莫说答了,她连老板说的话都听不懂。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回答声,长桌上渐渐减少的小灯笼,都让她感觉很烦。

真的很烦。

直到人群中的回答声慢慢汇聚在一处,在她的右侧,隔了好几个人,一道清澈的男声。

她颇为艳羡的看过去,想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竟然这样厉害。

下一道题回答的声音突然多了身后这一处,近在咫尺。

是邬斯衡。

沈云降差点忘了,邬斯衡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邬斯衡比那人快,答对一题,老板笑吟吟的将小灯笼递进邬斯衡的手中。

沈云降下意识就想去拿。

没想到少年忽地收回手,在她正纳闷时,清冷的声音落在她头顶,“想要就自己答。”

“……”

她有些泄气,逐渐在老板同抑同扬的大嗓门中,感到昏昏欲睡。

“第四十道题:‘事关休戚已成空’的下一句!”

沈云降猛然惊醒,这句诗邬施礼教过她!

“万里相思一夜中。”

“万里相思一夜中!”

还是跟那人撞在一起了。

沈云降紧张地看着老板。

老板为难地看了看左右,最后对她惋惜道:“抱歉啊小姑娘,还是这位公子比较快。”

到手的小灯笼又没了。

她勉强地说了句“没事”,眸中盛着满溢的失望。

“没事,让给她吧。”

那边那位少年道。

这满桌的小灯笼几乎都是他的,不差这一个,老板没多问,将小灯笼交在沈云降手中。

昏黄的烛光打在她手心里,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摔了碎了。

“多谢公子。”

小姑娘的音色清甜,脆生生地隔着人群,抵达少年耳中。

“没关系。”

关寄舟礼貌回应过后,后知后觉这声音异常耳熟,神思顿时被千头万绪占住,连后面的几道题都错过了。

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问他:“阿兄,你怎么了?”

他这才回神,心绪不宁道:“我没事。”

他转过身往左侧看,可不论怎么看,都没找到他心中的将才那道声音的主人。

许是他听错了罢。

夜色已晚,是时候回府了,一家人再重聚时,李琡正满意的向他们展示那幅画。

画上的他们不见了皱纹,锦衣华服,笑容如泡在蜜罐里一般甜,时间仿佛被这幅画永远留在了此刻。

她想到了什么般,忽然双手合十道:“要不我们全家一起画一幅像吧!”

邬谌也很赞成:“这个元日太不同寻常了,留下些回忆甚好。”

“要画得去家里画,”邬施琅道,“乌龙还在家里睡觉呢!”

小狗当然也不能缺席啦。

李琡将那个画师请进了武安侯府,定在正堂里画像。

邬谌和李琡坐在正中间,邬施礼和邬施琅站在两边,小金毛趴在最前面。

邬斯衡站在邬谌身后,沈云降站在他身旁。

窗外的风雪不停歇,这个冬夜比以往都寒冷,却又在某种意义上,比以往都温暖。

暖炉蒸出的水汽熏得沈云降直想掉眼泪,画师对着他们断断续续地描摹,沈云降也不敢去揉湿润的眼。

但眼前景象已经模糊到看不见。

一只手在此时,抚上她的脸颊,带走她眼睑处湿热的泪花。

沈云降错愕地望向邬斯衡。

她的泪滴沾湿了他修长的指骨,少年垂着眼看她。

“想哭就哭。”

她摇摇头,说:“不想哭。”

好好的团圆日,她怎么能哭。

窗户半开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绽出一片火树银花,将狭小的夜空燃得如同白昼。

她的眼眸也被渲染的灿烂无比。

“沈云降。”

少年小声唤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

沈云降“嗯”了声,耳边不停炸开的烟火声渐渐被少年那轻如呢喃的呼唤声所取代。

“新年快乐。”

她怔了怔,而后笑着道,“你也是。”

“新年快乐。”

风雪交加的夜晚,沈云降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只记得这间屋子怎么这么暖和,暖和到她几乎忘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

她忍不住在想,这样美好的夜晚,千万不要是梦啊。

不是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宝贝们新年快乐呀!这个剧情很应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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