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没有来时拥挤,邬施琅手中拎着一袋糖酥,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邬施礼看他。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再转个弯就到了县衙门口,但越靠近,邬施琅反而越心慌,“我后悔了。”
邬施礼沉默了会儿,道:“难道你不想给她点颜色看了?”
“……”
邬施琅紧绷的神情有几分松动,“但她万一被坏人带走了怎么办?”
“不会的,等会儿我们就跟阿娘说她走丢了,丹阳县又不大,很快就能找到她。”
邬施礼淡淡道,“我们不过与她开个玩笑罢了。”
也不管邬施琅是否被说服,邬施礼已经带着他走进了县衙。按照原计划,他们只需要将此事稍微包装一下就好了。
晾她几个时辰,她以后肯定会收敛一点的。
邬施礼远远看到李琡端着茶壶进了正堂,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这会儿正堂内只余他们一家人,见到邬施礼的第一眼,李琡翻起三个小茶杯,依次斟茶,“你们回来的真晚。”
再看过去,发现没有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作一顿。
“云儿呢?”
这话一出,邬谌与邬斯衡也齐齐看向门口处。
邬施琅藏不住事,紧攥着手退至邬施礼身后,而邬施礼镇定如常,热茶中腾起的水雾袅袅,他看着眉眼模糊的李琡,道:“走丢了。”
“咚”的一声,李琡手中的茶壶落在桌面上,茶水顺着桌檐潺潺落地。
她不顾烫红的手心,颤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她自己乱跑的。”
邬施礼面不改色道。
“在哪走丢的?”
邬谌愠怒地瞪着他,慢慢站起身。
不像邬施琅早已被这阵仗吓破了胆,邬施礼显然要冷静的多。
“就在西边,具体位置不记得了。”
“邬施礼。”
邬谌已站在了他身前,如大山倾倒,覆下一片令人胆颤的阴影。
邬施礼仰起头看他,“是她自己非要乱跑的,与我无……”
——“啪”。
鲜红的掌印伴着灼热的痛感霎时间浮上他半边脸颊,他微偏着头,顿时有些失神。
“说实话。”
火盆中迸溅着淋漓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占据了此刻全部的声响。邬施礼却巍然不动在原地,固执地不松口。
“在……在西边那家糖酥铺子附近走丢的……”
在他身后躲着的邬施琅带着哭腔道,微弱地打破了这片骇人的沉寂。
邬谌深深看了眼邬施礼,无暇再管这二人,连忙回头道:“长聿,跟我去……长聿呢?”
李琡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大敞的屋门,道:“长聿走了有一会儿了。”
“在听到‘西边’时,就已经走了。”
雾蒙蒙的雪越下越大,已在沈云降身边堆了薄薄的一层白。她如之前许多次般,轻轻拂过身上的碎雪,看着手中这支金灿灿的鸳鸯钗。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多久了。
久到双腿发麻,她全身都是冷的,双手冻得没有了知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收起鸳鸯钗,整个人缩在了兔毛披风下,远远望去像一团毛绒绒的雪球。
这么冷的雪夜,她竟感受到了沉重的困意。
迷迷糊糊的,她合上双眼。
这条街道已许久没有百姓再经过了,耳边除过簌簌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能扰她安睡。
一道踩踏积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起先步伐略有些仓促,停了一刻后,慢慢的靠近。
她也在此刻微微转醒,抬起头看过去。
兜帽顺着她满载风雪的发顶垂落,失去了唯一的庇护,雪粒顷刻之间就要将她埋没。
待视线逐渐清晰,她看到少年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墨黑披风,银质的蹀躞带上叩着靛蓝的珠玉,收束着他窄紧的腰身。
他一步一步走近,蹲坐在地,用还带着余温的披风将她裹紧,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鼻息之间全部是少年身上熟悉的水竹香。
离她那样近。
模糊不清的意识迫使她双臂顺势揽住他的脖颈,积蓄已久的泪珠扑簌簌落在他的衣襟上,变得湿冷。
“沈云降。”
他极轻道,“我没见过有人会被同样的招数骗第二次的。”
一股寒风入喉,沈云降被呛得猛咳一声,狼狈不堪的直起身,红着眼看他。
但她暂时还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邬斯衡将她的双臂扯下来,为她戴好兜帽,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僵硬的面庞。
“你想去哪?”
他忽然问。
沈云降摇摇头,将怀中那支鸳鸯钗递给他。
“我想回家。”
她的声音被风割得有些哑,口齿不清,话语依稀可辨。
邬斯衡看着那支鸳鸯钗,心中有了答案。
凛冽暮色中,他一如那日在雪野上般背起她,走过一条条寂静的小巷。
他听那个额头滚烫的小姑娘伏在他耳际朦朦胧胧的呢喃。
“明明说好会来找我的,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阿娘,阿爹,我过的不好,阿兄,栗子,你们能不能来接我……”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所有零碎的悲恸呜咽都与风雪交杂着,断断续续的随着她脸颊滑落的泪珠而响起,哭咽与话音纠缠不清。
而他全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