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寂然,月沁长川。
雾凇压弯树枝,冰凌铺天盖地的往下坠着。茫茫雪野之上,一个小身影正吃力的扛着包袱往山上爬。
行至高处,沈云降蓦然回头——
零落细碎的星光铺陈在夜幕中,上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雪色的映衬下一派温馨祥和。
有风拂过,吹动贴在她脸颊处的一圈柔软的白狐毛。她目光游移,落在城中两处最是显眼的宅邸上。
西边是武安侯府,她刚刚逃离的地方。
而东边已被大火吞噬,凄凉无比,与这片宁静格格不入,是她曾经的家。
雪粒擦过她通红的眼尾,带来些微刺痛感。她闭了闭眼,转身往密林深处走去。
厚重的狐毛大氅下,她单薄的身躯在不停发抖,时不时停下来歇几步。
时至深夜,眼皮如往常般厚重起来,她使劲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脸,忽然感觉有些茫然。
她要往何处去呢?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武安侯夫妇几天前出了远门还未归,便将为她庆生这件事交给了家中的三位兄长。
长兄并不在府中,家中只余二兄与三兄。沈云降本也没期待他们能一反常态的与她亲近起来,却没想到他们主动邀请她一同去冰湖钓鱼。
他们只留给她一根鱼竿、一个木桶,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待到黄昏,就会来接她。
于是她一直在等。
从午时等到入夜,冰窟窿里漆黑一团,鱼竿没有丝毫动静。直到寒冽的冷风吹得她头脑发昏,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带着鱼竿和空空如也的木桶,一个人走过皑皑白雪,走到武安侯府紧闭的大门前,抬头遥望那副金碧辉煌的牌匾。
她忽然没有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于是她便将鱼竿和木桶轻轻放在墙根,从西边跑到东边,回到烧焦的残垣断壁中,在院子里那棵枯树下,翻出了一个包裹。
那是曾经她埋下的宝藏。
也是唯一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哪怕双手沾满泥泞,薄底的布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双腿失去了知觉,她还是决定就这样走了。没有目的也没有计划,她下意识就想往长乐郡的方向去。
必经之路就是这座萧瑟的山。
偶尔长风袭来,碎雪落在她瘦小的肩头,她抬手拭去,一回神,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四周是如出一辙的枯木山林,被如墨的夜色笼罩着,很难辨清方向。
忽而不知哪处传来一阵刀剑相杀的响动,破开夜空中长久的静谧,突兀地响在她耳际。
沈云降连忙往一处枯草堆里躲去,小小的身子刚巧被遮得完全,包袱静静躺在脚边,林中却随着她刻意压制的呼吸声重新安静下去。
她小心翼翼向外打量着,只见有两个身影由远及近从漆黑的密林里飞出,带起一阵猛风,吹散密密麻麻的簌簌细雪。
一人背对着枯草堆,停在她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
而正对面是一黑衣少年,松身鹤立于漫漫风雪中,手中提着一柄刃面闪烁的长剑,凛风呼啸间,他抬起眼。
广阔天地在此时被他收束进眸光里,而他随意地掸去肩上雪,声音清冽如山泉:“还打不打?”
沈云降倏地瞪大了眼。
那……那不是……
“邬斯衡。”
背对她的男人语气不善,“三年前你我不过一场玩闹,也值得你记到现在?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下一刻,他被少年挑起的剑锋吓得抖了三抖,忍不住向后退去,脚底下却踩到一异物。
他朝后看,干枯的荒草中,有张稚嫩却略显苍白的面孔,一双杏眸皎若日星,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看着他。
他脚底踩的,是一个布包。
突然出现的女孩着实让他心下一惊,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高大的身量压近,大手粗莽地提起女孩干瘦的手臂,将她从草堆中拽了出来。
力道猛烈又急促,沈云降本就麻木的双腿登时发软,一个踉跄扑倒在雪地里。
然没等她再爬起来,那人从后揪起她的衣领,迫使她跪坐在地,仰起脖颈向前看。
将才从厚雪中抽出的剑刃抵在她脖颈处,她僵直着背,锋利冰冷的剑锋竟让她感受到了隐隐的钝痛感。
而她却还记得躲闪目光。
男人一副胜利者姿态,扬声对少年道:“我不愿与手下败将再行比试。给你一个台阶下,若你认输,我便放了她;若你执意要打,那这女孩可会死在我手里了。”
沈云降紧张的抿了抿干涸的唇,仍不敢看对面的少年。
她知道男人敢以她来威胁邬斯衡的缘由。
只因在上京城中,武安侯府是出了名的好施乐善,给贫民施粥,也给流民修建屋舍,而邬斯衡作为家中长子,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未曾缺席过任何一次善举,城中便也传起了他济弱扶倾的美名。
所以男人笃定,即便是素未谋面的女孩,邬斯衡也会出手相助。
而男人心中所想久未成真,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嗯”。
少年眉目疏淡,嘴角挑着一抹不可测的笑,高束起墨发的银冠上,闪烁着雪一般寒冽的光华。
他用剑锋指了指女孩,道:
“请便。”
那一瞬间,错愕的有两人。
男人不信邪似的,还想继续威胁,“你当真不救?难不成这上京第一贵公子,实则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邬斯衡不欲多说,也不曾多看女孩一眼。
男人倒也不愿真的将无辜之人扯进二人纠纷之中,见计谋不成,抬手将沈云降推至一旁。
这刹那。
少年的剑穿行在长风里,被细雪裹挟着,正中男人的心脏。
沈云降惊讶到说不出话。
只是看着男人了无生气的歪倒在地,胸口潺潺而下的血液融入白雪,散作一片残红。
她再次看向邬斯衡。
少年正若无其事的用积雪擦拭剑锋处沾染的血,感受到她的目光后,动作一顿,长睫微抬,乌沉沉的眼眸黑的纯粹,定定地看着她。
邬斯衡杀了人。
沈云降迟钝的思考着,身子却如同被冻僵的雪人,一分一寸都动弹不得。
她也知今夜贸然离开被抓了个正着,实在无法辩解半句。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我会替你保密的。”
邬斯衡掠她一眼,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但是前提是,你也得替我保密。”
漫天的鹅毛大雪,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说过这话后,她便静静等待着,心跳声在这夜色里逐渐放大,覆盖她全部心神。
“保密什么?”
少年大发慈悲的说了句话。
她仰头看他,少年的身量太高,叫她脖颈都有些发酸,“就是今天,我决定要走了。”
邬斯衡稍一转眼,便看到了躺在枯草堆里那个泛黄的包袱,里面没装多少东西,也不像是刚从侯府里拿出来的。
沈云降瞥见他默然的打量,连忙将包袱揣在怀里,艰难地站起身。
大氅在雪地里沾上了湿冷气,余温不再,没有了任何保暖的作用,甚至对她而言,还有些重,是个拖累。
她心一横,索性解开大氅的绳结,胡乱折叠起来,上前几步塞进少年的怀中。
“帮我带回去。”
没了大氅的庇护,她感觉冷气更甚,横冲直撞地往她身上钻。尽管有些后悔,她还是如此道。
邬斯衡看着怀中多出来的衣物,又看见女孩流连不舍的目光,哂笑道:“你要求挺多的。”
“怎么,”他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疾不徐道,“受欺负了?”
被他说中,沈云降鼻尖一酸,随即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我怎么能一直赖在你们家。”
她的眼眶周围晕开一层薄红,邬斯衡当即便了然,将手中物扔在雪地里,解下自己身上的锦缎披风,覆在了沈云降单薄的身子上,将她紧紧包裹住。
他蹲下身,到达一个适宜的高度,以至于沈云降微微抬睫,便能看到他低垂着的没有沾染任何感情色彩的眉眼,修长的手指擦过她冰冷的脸庞,挑起那根带子,翻转几下为她束好领口。
林中寂静无声。
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的完成,而后邬斯衡转过身背对着她。
她感受到身体在渐渐回温,漂亮的绳结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的温度。
“上来。”
他说。
沈云降吸了吸鼻子,坚决地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去。”
意料之外的,他竟然顺着她。
她半信半疑,揽起因过长而拖在地上的披风,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夜色浓重,月光寂寥,有一少年背着一个小姑娘,沿着山林小道走到雪野尽头。
稀薄的月光照出二人浅淡的影子,沈云降静静趴着,问:“你一整天都不在,就是为了干这件事吗?”
少年没说话。
她又问:“要去哪?”
“山脚。”
重新回归寂静。
影子随着他的走动在偏移,辗转,揉在雪色里,显得别样的凄冷。
少年步伐稳健,沈云降被突如其来的困意侵袭,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哈欠,一滴不知何时已经酝酿在眼眶中的泪蓦然滴落,融化了少年肩头的零星雪粒。
“很多人都讨厌我。”
她声音闷闷的,嘀咕了一句。
她用衣袖擦去脸颊上湿润的泪痕,恍惚中,听到邬斯衡好像说了什么话。
“你说什么?”
她直起身来,看着少年被冻红的耳廓。
而少年停住脚步,微微侧头。
风吹乱他耳畔的碎发,月光为他干净的五官覆上一层浅薄柔和的纱,始终萦绕他周身的血腥气似乎也淡了些,薄唇一张一合,清晰的映在她眸中。
他说:“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小邬:受欺负了?
阿降: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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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啦!我岫汉三又回来了!(吹口哨)
男女主开场年龄比较小,很漫长的成长线,不过会慢慢长大的~
放个预收爪~《皎色浓》喜欢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下~
——文案——
易燃易爆炸笑面虎&出逃的闺阁小姐
朝都应氏嫡长女应绪与当朝太子成婚的前一日,忽然被第一杀手组织八方幕掳走,生死不明。
据传八方幕特意留下长雪印示威,之前的改邪归正全都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篡位夺权。
于是一时间八方幕成为天下公认的恶敌,朝廷下令围剿八方幕,与他们不共戴天。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早已金盆洗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八方幕主公刚用长剑杀了只鸡,茫然看着乌泱泱杀过来的官兵。
应绪没想到,自己借八方幕之手脱身后,居然能遇见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八方幕主公徐吟寒。
他提着长剑步步逼近,如一只刀口舔血的笑面虎。
利剑抵上她纤细的脖颈,她听见他说:“不是说被我掳走了?”
“那怎么不来找我?”
应绪强作镇定:“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他恍然般“哦”了声,而后道:“托你的福,我家被拆了。”
“不过也没事,”他笑,寒意凛然,“你家不是在这儿呢吗。”
后来应绪不仅要逃跑,还得带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起杀心的少年一起跑。
直到事情败露后,她被推为众矢之的。
她挡在徐吟寒身前,“你走吧,我们两不相欠。”
徐吟寒却推开她,长剑上沾着血。
“反正名声都已经坏了,再帮你一次,也无妨。”
ps.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