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林是真喜欢当记者,念书时假期结束根本不想上学,现在却不会抵触,迈入新闻中心的大楼只觉神清气爽。
也可能是他人逢喜事,干什么都来劲,到十二楼派发一圈礼物,连隔壁老干部活动中心都有份。
等人齐了,栏目组开一周例会。从选题、拍摄,到制作、后期,八达通各方各面的质感都大幅提升,组员的状态也焕然一新。
会议进行了五分钟,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乔苑林拿出来,在桌下悄悄点开刚收到的头条新闻。
关于安德鲁获奖,他刷了国内外几十家媒体的报道,居然一张照片也没翻到,至于个人专访和电视访谈,目前也没有相关资料。
这位生物学家实在是很神秘,据美媒最近联系实验室得知,安德鲁拒绝了一切媒体邀约,下一步计划是回中国的故乡看看。
那不就是要来平海?
乔苑林点开另一篇,想知道安德鲁回国是受中国官方邀请,还是私人活动。刚翻了两页,一只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他面前。
“乔大记者。”鲍春山抓他现行,“别光自己看,有什么好事给大家分享一下。”
“啊,我……”乔苑林吓了一跳,开始胡扯,“我正想选题呢,就那个华裔科学家,安德鲁。”
鲍春山简直笑了:“你做哪门子梦呢?十万八千里远的一科学家,美国人都采访不到,你跟他连麦访问啊?”
乔苑林说:“主编,他好像会来平海。”
鲍春山道:“他只要踏进国门,全国的电视台和媒体都会抢,就算真落到咱们电视台头上,采访部能放过?国际新闻、时政新闻、综合纪要,哪个栏目你抢得过?”
乔苑林当然没抱希望,但嘴硬:“万一呢。”
“万一他去你家里串门了,原来是你遗落海外的叔叔大爷,你再来做梦。”鲍春山白他一眼,“休个假把脑子留山上了,给我专心点!”
复工第一天,乔苑林被骂得脑瓜子嗡嗡,一散会赶紧撤了。
八达通的面包车驶出电视台,导航向西,大志叔和摄影助理在后车厢检查设备,巍哥开车,乔苑林掏出早饭咬了一口。
走到一半,手机响,老孟开玩笑地说:“小乔,是不是安德鲁联系你了?”
“哈哈,可能真是我大爷。”乔苑林咧开嘴,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恢复正色,立刻接通,“喂,有情况?”
说了两句,他伸手暂停导航,一边问一边重新输入地址:“和同兴街的交叉口是吗?司机怎么样了?嗯……好,好,谢了啊。”
通话结束,巍哥问:“怎么个意思?”
“去这儿。”乔苑林指着新地址,“大型交通事故,警方刚到,咱们快去。”
巍哥打方向盘掉头,问:“你怎么知道,交警队有人啊?”
乔苑林含糊道:“回头再说。”
等他们赶到事故现场,才意识到发生了多严重的车祸,将近二十辆汽车乱七八糟地堵在十字路口,处于中心的一辆奥迪已经严重变形。
十几人受伤,三人重伤,奥迪司机被送往医院抢救,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根本开不过来,整个路口彻底瘫痪了。
现场毫无秩序,伤者呼救,路人围观,救援人员忙得团团转,据目击者说,奥迪司机肯定有精神病,病发才会酿成这场事故。
突发新闻考验的是速度,八达通是最先赶来的,大志叔紧急开拍,乔苑林掂了掂麦克风,随后摘下帽子便出镜报道了。
路况、事故诱因、救援难度、后续追责,他只来得及在心中拟稿,根据现场情况随时调整。
等这一起车祸发酵,包括交通栏目在内的各大新闻收到通知,采访部一二组来人,都傻眼了,第一手内容已经被八达通拿下。
乔苑林报道得口干舌燥,中途换成巍哥,他朝人行道上的一间书报亭走去。
同兴街附近有两个大医院,一个是市第二医院,另一个是若潭医院。二院附近有一片居民区,容易堵,当时大出血的奥迪司机被送到了若潭急诊中心。
工作日没人清闲,也没人格外注意救护车拉来了什么人。
心外科里,昨晚转来的患儿重度发绀发作,心力衰竭,此刻被推进了手术室。
无影灯亮起,患儿羸弱的身躯几乎看不到起伏,手术台对面的医生叹了口气。
梁承在这一侧抬眼,说:“监护人叹了八百次了,你多开始了。”
对方道:“不好办啊。”
患儿一直待在县医院,错过了做双向腔静脉肺动脉分流术的时机,治疗也不得当。但梁承是不会唉声叹气的,说:“开始吧。”
孩子的父母在走廊等候,两个人心力交瘁地靠着墙面,几个小时过去,手术室上方的提示灯仍不肯熄灭。
术中抢救了一次,下午三点,梁承的嗓子粗粝低沉,终于道:“缝合。”
患儿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推入重症监护室。梁承没力气脱下手术服,只摘掉帽子口罩,大口大口地灌水。
护士说:“梁医生辛苦了。”
梁承低头签字,指关节微微僵硬,吩咐道:“让小孩儿躺的时候上半身抬高四十五度,注意腔静脉压力。”
他从手术中心出来,脑子还想着患儿的情况,术后容易产生胸腔积液,必须及时做穿刺或闭式引流。
手机不在身上,回办公室他要给乔苑林打个电话,今晚不回家了。
这算报备吗?
梁承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就此尝到了被等、被惦记的滋味儿,仿佛一夜之间有了家室。从手术台带下的情绪终于缓解,他兀自笑了笑,戳亮电梯按钮。
叮咚,梯门缓缓拉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等人走光了,乔苑林灰头土脸地立在角落里,看见梁承,他喜出望外道:“哥?”
梁承以为累出了幻觉,忽然瞥见乔苑林毛衣上的血迹,顿时清醒过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乔苑林长话短说,“我报道交通事故来着,太乱了,不小心蹭到了伤者的血。”
梁承不放心,进电梯扶住他,说:“去普外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口。”
乔苑林背对监控,往梁承身边贴了贴:“我真没事,我要找一名重伤的司机,他被第一时间送到你们这里了。”
梁承带着他去找,急诊中心,外科,脑科,转了一大圈竟然找到了眼科。
走廊挤满了人,警方在等结果,家属和保险公司在扯皮,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今天实在够乱了,乔苑林不想再添乱,说:“我先等一会儿,你去忙吧。”
梁承去护理站拿了包纸,让他擦脸,同时有些后怕:“太危险了,万一你们的车被撞了怎么办?”
“不会的。”乔苑林说,“事发前我在别的地方,收到风就马上赶过去了。”
梁承感觉“收到风”这个词有点奇怪,问:“有人给你放风?”
乔苑林确实有,若潭医院收到救援指示,不超过三分钟,他就接到了电话。所以这个人就在医院内部,并且熟悉各个科室部门。
梁承大概猜到了,果然,乔苑林翻开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着“万组长”。
医院是一座巨大的素材库,从伟哥案后,乔苑林就和万组长保持联系,他借用应小琼的话,说:“他是我的眼线。”
梁承失笑:“你给他什么好处?”
乔苑林把买卖做完了,想起征求筹码的意见,问:“那什么,元旦之前你能不被投诉吗?”
梁承双眼一黑:“明白了,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