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老宋两口子回苏州杨素真娘家没回来。
宋弦心情还挺好,工作以后,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光,暂且把广州那一摊子怪事抛诸脑后,收拾一番,出发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一起奋斗过的感情最真挚,即便几年没见,也不影响高中同学之间的热络,吃了饭大家伙又去了一家清吧,可以吃烧烤,也可以唱歌玩骰子喝酒。
宋弦没想到,这个时候能碰上齐一恒。
齐一恒进来的时候,她正和几个女同学在室外吃烧烤聊天,一位叫吴瑞达的男同学领着一个人到了跟前,她一个抬眼,就僵在原地。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齐一恒唇角勾动,面部表情伴随着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一对双眸,熟悉的是它略长的形状,笑起来时微翘的眼尾,陌生的是那个眼神,比以前深邃清幽。
大概因为他背着光,宋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脑海里,正绿的那棵小银杏突然长大了,枝叶繁茂,稳稳立在冬日。
奇怪的是,在她蒙尘的记忆里,并没有齐一恒冬天的形象,他好像一直活在盛夏,白晃晃的太阳下,夏天的校园外,伴随着蛙声蝉鸣,随风簌簌簌响,少年甩着书包,时而抹一把额角密密的汗,神采飞扬跟她说话,她记得他很喜欢说话,没有消停的一刻。
“这是齐歌,我哥们,以前十九中的,一起凑个热闹。”
有人主动挪屁股,给他们腾出位置。
一个女孩笑问:“十九中的就是帅,齐哥是哪一届的?”
“跟我们同一届。”
“同一届为什么叫哥,你耍我们玩呢!”
吴瑞达瞟一眼宋弦,嘻笑问:“你猜为什么叫哥?”
“一边去,我不猜。”
“人本来就叫这个,齐歌,‘歌曲’的‘歌’,要不说,名字取得好,小辈当大佬。”
那女孩也是无语,只对齐歌笑笑,“你名字是真好,要不,我还是叫你帅哥吧。”
齐歌:“随意,什么都行。”
众人皆笑,宋弦摆弄手里那根竹签子,跟着无声拉一下嘴角。
齐一恒什么时候改了名字,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听说,但她张不开嘴和他说话,眼下,尴尬取代了惊愕,她默默咬一口鸡中翅。
吴瑞达突然叫她,“宋弦,什么意思,连个招呼都不打?”
宋弦不得不看过去。
“不认识了,这不是你老熟人吗?”
她拿烧烤签的手僵硬摆摆,面上起了一层热气,“好久不见。”
齐歌的目光幽幽,“好久不见。”
吴瑞达:“那么久不见,我以为他改了名字你就不认不出来了呢,原来还认得啊!”
宋弦嘴角比手还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吴瑞达胳膊肘撞撞齐歌,“你跟宋弦说说,为什么改名字叫齐歌。”
齐歌:“别闹。”
有人起哄:“哇,有故事哦!”
“听名字就很不一般,我想听,宋弦快说!”
众目睽睽下,宋弦有些招架不住,“我不知道,以前他叫齐一恒,是我初中同学。”
吴瑞达没有放过她,“初中同学那么简单?”
齐歌目光穿越三两个人,落在耷着眼睫的人身上,“她是我初恋。”
这下,起哄声拍掌声比过年的鞭炮还热闹。
“以前我坐后排,下课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一次她从后门回来,被我拌了一脚,她特意把我叫醒,很认真地说,把脚收回去睡,那样很容易绊倒人。”
“其实她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宋弦咬着嘴唇,把烧烤签放在桌上。
“你先说重点,为什么要改名?”
齐歌嘴角浮起一抹笑,“高一的时候我去找她,被她们班主任发现了,告诉了她妈,然后她给我写了一封分手信,说,春耕秋收,夏耘冬藏,生活不止有爱情,还有流转四季的播种和收获……”
宋弦在笑闹声里捂住脸,她早就忘了分手信写的什么,当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什么词儿都敢写。
被齐一恒这么念出来,那坐立难安的尴尬消散些许,她还挺想笑的。
“她嫌我耽误她考大学,那时候年纪小,一生气,我就想改一个名字,以后叫她都找不着我。”
“多小啊?”
“十四岁。”
坐在宋弦旁边的男生主动站起来,要给齐歌换位置,于是,宋弦不得不在众人注目中,和她的早恋对象坐在一起。
两人视线对上。
宋弦主动倒了一杯酒,端着送起来,“齐一恒,我跟你道歉,以前不懂事,对不起。”
齐歌笑了,举杯碰了一下,“没关系,听说你在广州做珠宝设计师?”
宋弦嘴角抖了下,“是的,你呢?”
是谁走漏的风声,要是广州混不下去,她还有脸回来混么?
“我从国外回来就一直在我爸那里帮忙。”
宋弦想起来了,齐一恒家在其他县市开有家具厂。
“你在国外读什么学校?”
他笑笑,“野鸡学校,说了你也不知道。”
宋弦没有再问,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如老友一般,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直到齐歌被人叫去喝酒了。
没一会儿,杨素真两口子从娘家回来,打电话问宋弦在哪儿,顺路去接她回家。
齐歌把宋弦送到门外,插着兜站在台阶上,“你妈没让你回扬州发展?”
“没有,她说,等过一两年,我知道好歹了再回来。”
齐歌别开脸笑,又默了片刻,道:“你妈太严厉,我这会儿还有阴影,真不敢见她。”
宋弦也笑,“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点一下头。
宋弦转身,拢一下羽绒服,快步走下台阶,一直到马路边,她才回过头,冲他摆摆手。
她看见齐一恒笑了,这个距离,宋弦竟然在一瞬间,看到了久违的少年感。
谁能料想到,七八年后的这个冬夜,她遇上了长大后的齐一恒,或许是在国外这几年的历练,让他的眼神多了点东西,也并不过于老成,大概是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样子。
宋弦有些伤感。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有些人擦肩就是一辈子,如果不是刻意安排,或许这是她和齐一恒的最后一面。
这样的情绪随着杨素真的唠叨声,很快消散。
初四,陆源发来微信,让她提早两天回公司,协助新主播团队,做好初八的首播准备工作。
宋弦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公司的人好像并不知道她已经被老板口头开除,她寻思,是祁云翱贵人多忘事,还是给她留着面子,让她自己走?
祁云翱是什么人啊,谭总的面子他都能下,凭什么给她留面子,所以,她更偏向于祁云翱忘记了。
祁云翱给她退了珠宝定金,又带她去保卫室看监控,她对他有了改观,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之所以讨人厌,完全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不近人情的破嘴。
宋弦想,对付这种老板,当个耳背的员工就好了。
于是,她订了高铁票,开始收拾行装,开启新一年的征程。
宋弦没料到,新年第一个会议,除了卢曼,陆源和担任助播的胡彦林,新招的运营小伙,祁云翱竟然也来了。
因为农历新年没过,也还没有正式开工,氛围还算轻松。
胡彦林一看见祁云翱,就笑嘻嘻地伸手讨利是,“祁总,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祁云翱:“没有。”
“没有?我们年都没过完就来加班,没有红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祁云翱睇她,“别人有,你没有,你连试用期都过不了,拿什么红包。”
胡彦林一噎,扭头看身旁的宋弦,“宋弦,你是正式员工,记得跟祁总拿红包。”
宋弦点头,“嗯,开完会我就跟祁总屁股后面,他不给我就不走。”
因为她的电脑要投屏,只能坐在前头,离祁云翱最近。
祁云翱眼尾的光一扫。
宋弦视线垂下,装模作样摆弄各种线头。
他新修了一个雅痞侧背头,西装笔挺,清淡凛冽的柑橘馥奇味幽幽而来。
宋弦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是她的现实世界里,唯一一个能称得上英俊的男人,即便是齐一恒那样眉目清朗的,也不过被称为帅哥。
太过耀眼,骚扰自然就多,怪不得有反性骚扰的意识了。
会议进行中,卢曼又对脚本提出补充意见。
“宋弦,你可以适当增加一些珠宝的功效,拉长我们引流的时间,就比如这个引流款,石榴石颈链,你可以加上一段:石榴石又称为女人石,对我们的小房子有很好的滋养作用,非常适合体质虚弱,气血不调的女性佩戴。”
“好……”
宋弦心底不怎么认同卢曼这个说法,戴珠宝吴非是提升气质,身份加持,让人心情愉悦,何必添那些唬人的功效上去,叫人听了,有虚假宣传之嫌。
不过,卢曼到底是有经验的主播,自然比她专业,她不敢,也没有底气驳回。
宋弦在电子版上加上备注,迟疑了下,开口问:“曼曼姐,小房子是心脏吗?”
“噗嗤!”
身旁的胡彦林先笑喷了。
宋弦莫名其妙,扭头看着她,“不是心房吗?”
石榴石并不是和喜的产品,而是从同行那拿回来做引流用的,她没有听过“小房子”这个词。
卢曼也笑了,“为什么叫女人石,你问问在坐的男士,问问我们祁总,难道男士没有心房吗?”
祁云翱似笑非笑的,“我有心脏。”
胡彦林凑近宋弦,“是,子——宫。”
会议桌前的人都笑了,连祁云翱也用指节压了压鼻端。
宋弦的脸噌一下滚起火来,耳朵根都烫了,嘴角嚅动两下,嘟哝:“这是挂脖子的项链,离得也太远了,怎么滋养啊……”
吹破天了,一个花生豆大小的石榴石也不可能滋养到子宫,有什么好笑!
她想,祁云翱此刻必定很后悔,怎么没在年前把她这个猪头丙给开掉,留下来徒增笑料。
祁云翱:“这个太假,没必要加,你要延长引流时间,不如说说它为什么叫石榴石,加个典故。”
老板发话,卢曼没有再坚持,“好的,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