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凉州难得落了阵雨,却连地都没怎么打湿就停了,自然也不会妨碍到第二日外出公干。
一早,穆长洲走出主屋,昌风已候在门前,双手捧着他的横刀,禀报说:“已去请过夫人了。”
穆长洲往外走,没几步,看见从东屋房中走出的舜音,彼此恰好在廊边碰头。
舜音穿着便于出行的绿绸窄袖襦裙,拿着帷帽,得知今日要外出,准备得很快,出来一看到他,目光一动,找话一般先说了句:“为穆二哥选的锦缎已送去赶制袍衫了。”
穆长洲闻言笑了笑,顿时想起昨日情形,从她房中离开前,她口中就只剩说衣裳的事了,今日见到竟又提起。他踏上回廊,与她一同往外走:“那就有劳音娘了。”
舜音跟着他脚步,随口接:“穆二哥喜欢就好。”
胜雨跟在她身后,与一旁的昌风对视一眼,忽又觉得军司与夫人感情更好了。
出了府门,舜音走慢一步,看着穆长洲佩刀带弓后先上了马,才戴上帷帽,走去一旁上马,心里琢磨着回信的事。
昨日在她房中是将他问的话给岔开了,后面信要怎么回却还没想好,思来想去,连累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还没想完,忽然觉得有目光盯着自己,舜音坐上马背,转眼看去,在一排弓卫前面等着的张君奉和胡孛儿早坐在马上,此时几乎同时转开了目光,一个扯着络腮胡须,一个看似在望天上阴云。
她扫视二人一眼,觉得他们今日古里古怪,也无心理会,扯了缰绳,照旧去了左侧。
队伍出发,已然轻车熟路。
今日似是诸事繁杂,刚到东城门下就停顿了下来。
城头上的守城官急忙下来,在穆长洲马前站着,恭恭敬敬地递交上城防记录文册,汇报了一番城守军务,最后又汇报起信驿情形:“近来寄信不多,驿卒查验都无异常。官员家中寄信本就少,近来更是一封也无。”
穆长洲翻过文册,递还给他:“有事再报。”
守城官领命回了城上,队伍才又接着往外出城。
舜音听完守城官那几句话,眼睛已忍不住悄悄去看设在城下的那间信驿。
凉州如今除了陆迢外,都没什么外来官员了,哪还有什么官员会写信寄出,也就她会烦恼此事了,那不就成了专查她一人了?她手上扯了扯缰绳,转头去看右前方的穆长洲。
似有所感,他也刚好朝她这里看来。
隔着垂纱,舜音目光还没与他碰上便转过了头,装作认真去看城门外的前路。
不过才刚出东城门,一匹快马就飞奔到了跟前,身后拖着老长的一道尘烟。
舜音转头看去,马上的是个兵卒,直奔队伍而来,停下后来不及下马,先向穆长洲见礼,又急忙向张君奉禀报:“佐史,营中生事!”
张君奉一听,打马往外一步:“那就是我领的营中有事了?”
穆长洲道:“你先去。”
张君奉领命,立即策马随兵卒快马而去。
穆长洲领队往前,按原速前行。
舜音已经记住路线,还是去之前营地的路。
很快就到了地方,营地已经大了许多,原先背靠山石的营地已经横向延伸出去,营帐也增加了不少。
舜音扫视一圈,心想应当是鄯州的那五千精锐加入了。
刚到营门前,张君奉已经出来,竟还骑在马上,身后营地中兵卒们都手持兵器,似乎刚刚平息纷乱,尚有些许嘈杂声响。
张君奉打马到了穆长洲跟前,立即道:“军司,原鄯州兵马里的领兵副将生事不从,已被拿下。”
穆长洲点点头,似也不意外,坐在马上说:“审问清楚有无预谋,有无煽动,问清楚了再送他上路。”语气温沉,命令冷肃。
舜音诧异地转头看了过去。
穆长洲似是想了起来,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继而一扯缰绳,往她左侧去了。
张君奉和胡孛儿立即打马跟了过去,他去那边下令了。
舜音没再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胡孛儿和张君奉一先一后朝营中去了,不过眨眼功夫,里面就安静了下来。
她轻轻抿住唇,朝左边马上的身影看去一眼,不是惊讶这样的军令,军中生事本就是重罪,而是惊讶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如此平静,如同一件再随意不过的小事一般。
穆长洲并未进营,直至一名兵卒来报事已平息,他才打马回到舜音右侧,看她一眼说:“走吧。”
队伍自营前过去,继续前行,仿若无事发生。
舜音握着缰绳,也当做无事发生,只又往他身上看了两眼,没来由地想,他对抓到的中原探子不知会如何处置……
队伍在一直往东而行。
舜音收敛心神,跟在穆长洲左后侧,默默算着距离,已经往东走了很远,远到甚至让她觉得都是在往中原而去了,看一眼天上,连原本阴着的天也露了日头。
后方一阵急切马蹄声,张君奉和胡孛儿已经快马赶来,直奔穆长洲而来。
舜音瞥见,转过头去没多看,知道是营中的事处理好了,他们是赶上来复命的。
果然,张君奉近前就报:“军司放心,已办好了。”
胡孛儿不屑地大声嗤笑两声:“闹事时没轻没重,要处置时就知道连番求饶了……”
穆长洲忽而看他一眼,扯了缰绳,往左打马出去一段。
胡孛儿被他一看就噤了声,会意地跟过来,干笑着低声了点:“军司这是照顾夫人呢。总算从佐史那里听来点详细,军司与夫人还有渊源,怪不得新婚时见着就亲昵。想来我迎亲还是有功,军司如今夜夜宿在温柔乡里,还带有故人柔情,这不更得赏我?”
张君奉跟来一旁,听见他这露骨浑话,白他一眼。
穆长洲嘴边一笑,夜夜宿在温柔乡,故人柔情?眼神往舜音身上看去,她坐在马上,转头看着别处,似乎也不关心这里。他看一眼胡孛儿:“将详细报给我。”
胡孛儿顿时收敛,不再玩笑,将营中处理的详细情形一五一十报给他。
舜音扫视完一圈周围,将距离算过,地形也看完了,回头再看那三人,他们停马在左侧,仍在说话。
她干脆打马出去一段,往东南向看,日光淡薄,云仍阴沉,隔了层雾气一般茫茫沉沉,什么也看不清。那里是秦州方向,虽然离了数百里之遥,什么也不可能看见。
又开始想信该怎么办了。她抚一下垂纱,蹙眉低头,忽而看到地上一串马蹄印,连忙一扯缰绳,身下的马及时被扯开,才没踩踏上去。
“都别动。”穆长洲忽然说。
舜音抬头,见他早已从左侧回来,一扯缰绳,往前踏上一片土坡,立在那里,似是听着动静,只片刻,从马上下来,下令说:“暂停查一遍。”
众人立时纷纷下马。
舜音看他两眼,上次就见他有过这般举动了,跟着下了马。
穆长洲已松开马缰走了过来,边走边看了眼胡孛儿。
舜音见他直往自己跟前而来,瞥一眼地上,猜他大概是发现了,让开两步。
胡孛儿接到他眼神已跟来,看到地上,立即蹲下用手去摸那蹄印查看。
穆长洲垂眼看了两眼,转头看一眼舜音,她脸又看向了别处,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个,但他方才分明看见她及时避开了这串马蹄印。
“军司,像是中原的马。”胡孛儿粗声说,“凉州不钉此类马蹄铁。”
舜音不禁瞥去一眼,隔着垂纱蹙了蹙眉,转身走开几步,心想早知就直接将它踏去了。
“音娘以为呢?”穆长洲的声音忽到了右侧。
舜音一怔,看过去:“穆二哥怎么问我?”
穆长洲已然走近,看她一瞬:“我远离中原许久,不清楚中原情形了,音娘刚来,也许清楚。”
舜音稳了稳心神,面上毫无波动:“我又不懂这些。”
穆长洲没说什么,只眼神仍看着她。
舜音隔着垂纱瞥见他眼神,故意岔开话问:“穆二哥方才叫停,去听什么了?”
胡孛儿站起来,在那头得意道:“自然是听动静,军司向来耳力极佳!”说完忽然瞅她,“嗯?你不应当知道么?”
舜音扭头看他一眼,什么叫她该知道?随即看到他狐疑的圆眼,又看一眼他身旁瞟来眼神的张君奉,回味过来。
穆长洲又看一眼马蹄印,猜测来人早已走远,示意他们去边上再看一遍。
胡孛儿和张君奉领人去了周围。
舜音看他们走开,压低了些声问:“穆二哥告诉他们你我过往了?”刚问完,看见穆长洲抬眼看来,眉峰似微微挑了一下,嘴边露了一丝笑。她蹙眉:“怎么?”
穆长洲防其他人听见,走近一步,转头,刚好靠近她右耳不远,低低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我有哪些过往罢了。”
舜音抿唇,没什么过往,仔细计较也就是拒婚了,忽而明白过来,难怪他知道拒婚的事。又想起总管夫人给她书时说的话,一定也被他听见了,他才会说那里面东西她用不着,不禁看他,耳边已经有些发热,“你……真耳力极好?”
穆长洲说:“耳力尚可,也略通唇语。”说到此处忽而一顿,看一眼她左耳。
舜音下意识问:“又怎么?”生怕他又问马蹄印的事。
穆长洲看了看她脸:“没什么。”说完走出去继续查视四周。
刚才差点想说巧,他们成了夫妻,竟像是注定好的。但只在心头一过,便咽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舜音:这样的耳朵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的左耳说不信谣,不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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