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冰冷,几乎没有人的温度,一个被我砍倒的蛮人颈上血液泉涌而出,几滴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被我举手拭去,温温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很想要笑,形之于外,却都就变成了麻木,李利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我微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别人有这样想法的也可以这样做…但是其他人,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如果你想要让你的家人活下去,那么就看看你自己的周围,再这么下去,大家全部都是死路一条,谁也逃不出去!”
“…就算你是神剑门那又怎样?!七王爷答应过能把我们全带出去的!你胡说!你…你…”李利突然恍若噩梦中惊醒的旅人,双眼血红,狠狠的瞪着我,嘶哑的嗓子喊到一半,却又茫然停住,再也接不下去,他失神的转了转头看向周围,只是这样片刻的功夫,北蛮兵又已砍翻了不少百姓,熊熊火光之下,那深沉的夜,似乎都要被这一片血色染得红了。
这是北蛮的大军,那些中原士兵都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的北蛮大军,而他们,不久之前,都还只是些从未行军打过仗的普通人。
惨呼声尤在耳边,不远处仍在撕杀,慢慢地这一片方圆之地却就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寂静,本来被保护在中心的妇女和老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自发自觉地向队尾移了过去,却没有人再说一个字。
我静静地回望直直瞪向我的李利,心里面象是封了雪,结成冰,一碰即碎,却又象是只是一片冰冷,广漠冰原毫无人烟。
李利猛然大叫了一声,终于把视线移开,推开身边的人,发疯一样向前冲去,仿如一只受伤的兽,咬牙切齿的只是挥刀猛砍,似乎是要把一腔悲愤都发泄到了身前的蛮兵身上。
我抿了抿唇,飞身跃过他,不用再说什么,带头也向着外围的方向冲了过去。李利有一个十分的温柔体贴的妻子,名字似乎是叫做…桂花…这些,却是我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了。
有我和哈森领人在前面开路,打开一个缺口,那些妇女老人在后面以身做盾,蛮兵不能进逼,虽然血光飞溅,人数急剧减少,整体却也是在不断前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走了多远的路,刀钝了换枪,枪折了再拿刀,北蛮人力大,虽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乱军之中,每接一招每砍一下都要费力,其中又有着顶盔贯甲的将军,有的人很费一番功夫才能得手,我的长处在于轻功剑法,这里却取不得巧,手臂由酸到麻,象是不是自己的一样。
到了最后连心口都跟着酸涩起来。无数的人倒下死去,有的人只是受伤,却也不得不留在原地,无能为力地等待着被屠戮的命运,被留下来的活人却只有更多的痛苦,绝望的看着离自己的亲人越来越远,下一个倒下的人,极有可能就会是他本身。
打打停停,到了斜对城西南的一角,终于遇到前来接应的沈莹,沉静可以牺牲别的人,却绝不会舍弃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哈森,北蛮围城成椭圆形,这里是最薄弱的一点,前可进后可退,如果是我也一定会在这里用兵,而这就是沉静为哈森他们安排下的退路。
虽然我笃定沉静会伏兵在这里,本以为沈刚江潭都有可能,再见到沈莹却不能说不是一个意外。仍是一袭红妆的她,一点朱唇,青丝万缕,在这修罗屠场之中乍现,更是显得比任何人都要艳美逼人。
人杀得多,头脑也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我甩甩头叹了口气,勉强打点起精神,到了这个时候,再坏却也没有什么了。“莹公主别来无恙,在下楚寒。”“你是楚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莹愣了一下,仔细地看了看我,眼神飘远,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久久才含讽带刺地说道:“哼,你那一张脸,原来就只能躲在面具底下!”
为着这莫名的敌意,我苦笑了一下,就算没有易容,以我现在这满身血污的样子,沈莹只怕也认不出我来:
“莹公主,这些人都是皇朝的百姓,侥幸活下来,你带着他们先走,我来断后可好?”沈莹的口气却是一径的骄纵:“凭什么本宫要听你的安排,改变计划为你来保护这些不相干的人?!”
“那么你想要怎样?”话说得这样毫不关己,我陡然升起了一股厌恶,细细的打量沈莹,我突然发觉她同沉静的相象之处,两个人都是久生在宫墙之内,大富人家的人。
那周身的红,虽与美丽的火焰同一颜色,却也同洒在沿路之上那无边无际的血同样的极为相像,与飞雪相比,两人竟这样就轻轻易易的成了云泥:“莹公主,请你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再来想想自己的话,可好?”
仍是原来的声调,高低起伏之间却就泄露了我的真实情绪。“我…”被我的眼神逼视,沈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已是又羞又愤。
正要同我发作,眼神一转却也看到了那群百姓身上,哈森带出来的人还好,那些原本至少有两三万人的百姓,现在看上去却只剩了三四千人,连原来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失去至亲至爱,每个人全都是一副疲惫至极的表情,伤心绝望之中,却又都闪烁着对生存的渴望。
看着看着,沈莹的脸色却也渐渐变得柔了,勒马指挥手下接替了我同哈森的位置,领先向外冲去,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仍是清脆:“楚寒,我救人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可不是本宫怕你!”
“呃…”意料之外的回应让我愣了一下,一顿之后弯起嘴角,我扬声说道:“先向西去,出了蛮营之后再折到西北!”
从没有想过,沈莹,竟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她带的人马是一路急冲过来的,到了这里已经离营的外围不远,有哈森和他们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守着,伤亡一下子减去不少。
终于,一支支火把的在光彩渐渐变得暗淡,天尽头染上了浅淡的红霞,身后仍有追兵,距离却远,眼前青山绿水,内藏玄机,我们竟是真真正正站在了北蛮大营之外。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梦里面一样,我十分明白,如果不是北蛮粮草被烧在先,人心浮动,就算再多几倍的力量,也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得手。
环首四顾,心情却又沉了下去:人们脸上固然不乏劫后余生的欣喜,更多的却是失心失魂般的痛苦,李利的左臂受伤,前面已经没有敌手,他却是恍然不觉,仍是一径的冲杀,整个人陷入疯狂一样。
他正在我的旁边,我举手拉住他的手腕,他就激烈的挣扎起来,声音粗嘎:“放开!”我放低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了,李利,你不需要再这样拼命。”
“…我知道了。”他奇异地望着我,突然之间,什么动作也不再有,双眼空洞,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热情,刚刚的激愤,只是象是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波澜,青春少年,看上去竟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参悟生死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早已经不再有一个女子的存在。我被他看得心头大震,突然之间百味陈杂。
我做的没错…对吧?师兄们死去的时候,我也曾经历过那种失去所有的痛,那种痛苦让人只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恢复的一天,但是不管怎样,时间还是洗净了伤口,我遇到了信兰威远剑琴,又遭逢沉静,无论敌人朋友,过往渐渐变得遥远。
活得就是再怎样痛苦,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而死去了,却是什么都不会再有。我是这样想,所以才执意要救他们出来,可是现在,沈莹哈森带来的人中不乏死伤,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人人伤心肠断,我的所作所为…可是值得?
我做的,又真的就是对的吗?“楚寒你看,那边好象有点不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哈森站在我的身边,突然声音低低的说道。
“怎么?”我一惊闻言抬头看过去,从我们来的方向却不知什么时候扬起了一片烟尘,如同汹涌河流之中一道至大的浪,所到之处北蛮人都不断地向两边散去,来势之急,象是电闪雷鸣一样,杀气逼人。
就着初升的太阳,我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黑色的高头大马配上一身的黑色盔甲,颜色乌青得发亮,一刹那的闪神,那种张狂血腥的气势,我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北蛮王…拓邑…如果是平时,如果是单对单,我和哈森谁都不会忌讳同他一战,可是现在我们都是一夜激战,人困马乏,拓邑身边却又带着足称精锐的卫队…
这个时候见到拓邑,不啻死神。原来天虽然亮了,那漫天的血雾,却是仍旧未散。我看向沈莹哈森:“你们带着大家先走,我随后赶上,要是能到了山里,就全部散开!”
这里我的轻功最好,要是没有这些人碍手碍脚步,阻挡一阵或许还会都有逃走的机会。不管对不对,值不值得,到了现在先要活下去,然后才是其他。沈莹跺了一下脚,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哈森却是站在原地未动,暗蓝色的眼睛象是冰雕成的一样:“我同你一起。”
“…好。”很多东西,言谢反倒是亵渎。弃刀拔剑迎头拦住拓邑,我冷冷说道:“这些人不过都是平民百姓,苦苦求一条活路,北蛮王何以要这样纡尊降贵,一定要赶尽杀绝?”
“哼!你们烧我粮草,杀我将士,我又怎么能就这样善罢干休?”拓邑表情危险,说起话来却既轻且柔:“楚无忧,本王的确小看了你,竟然给我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再从我的手里逃掉么?”
他与我交过手又见过我的易容,看到这样的乌尔,我并不奇怪他会认出我来。暗暗查看周围可以逃脱的方位,我淡淡地说道:“王爷的伤看来是全都好了。
一家之言说得真好,你们北蛮侵我中原,杀我百姓,强盗来同苦主报伤亡,全然都不会觉得可笑么?”拓邑闻言大笑起来,仍是一付天地间唯他独尊,中原唾手可得的模样:
“无忧无忧,你这张嘴还真不会说什么好话,等一下我捉到了你,一定要让你再不能开口说这些惹我生气的东西。”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象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样,我只是站在那里,已经感觉一阵恶寒,哈森直立在一旁,突然开口问道:“北蛮王,你把七王爷他们怎么样了?”
拓邑看了哈森一眼,轻抚手中的长剑:“如果我说他已经被我杀了,你会怎样?”哈森语声极轻:“那么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我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你会杀了沉静,但是以一个刚刚被烧去所有粮草的人来说,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在想什么?拓邑,我并不认为你有此气度。”
“哈哈哈…”拓邑狂笑起来,却并没有为我的话所激怒:“你很快就会明白了。我的无忧,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为着他猥狎的语气皱了皱眉,我心里面却是一紧,拓邑这样的镇定,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是在说大话,另一种,就是他的确有自己的办法。他是前者还是后者?如果是后一种,又该怎么办?可是不管怎样,现在并没有时间再来考虑这些。
“哈森,我们先走,其他以后再说!”沈莹已经带人拐入山脚,想来暂时无碍,拓邑带来的骑兵不去追击沈莹等人,却是从两翼绕过来,隐隐对我们两个人形成包围之势,我们再不走的话,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你以为现在就能走得了么?我的无忧!”拓邑长笑出声,我们两个人的身形还没有展开,他已然倏地从马上跃了下来,一直放在手里面摩挲的长剑出鞘,泛起了一阵乌光,劈面向我罩了过来,剑尖颤动封住胸腹之上,来势既劲且急,毫不留情:“你欠我一剑,现在先还利息!”
我向旁侧身闪过,长剑却象是有灵性一样,如影随形,紧紧跟了过来,再往侧避就是蛮兵,无奈之下,我只好伸剑去格,拓邑的剑身沉重,我本来已经运气于胸,双剑甫一相交,一股巨力却还顺着剑脊直击过来,刚想要顺势翻出圈外,身后的两名北蛮将军的长枪又迎面刺了过来,急劲非常,立刻封住了我所有的退路。
堪堪闪过,挥剑逼退他们,再抬头,拓邑的第二剑却又劈了下来!退无可退!我只得硬生生又接了他这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