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中原?”我一直以为他虽不如拓邑好杀,却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为什么会对一统天下没有兴趣?“不错,只要中原。但是我要中原强大,四夷不敢犯,无人敢侵,我不要天下,我却要天下人人皆知我沉静,无人敢不听,无人敢不从。我要天下…人人皆臣服于我沉静!”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丝的起伏,眼睛在黑暗之中象是发光一样,我看着他半晌无语,突然间却象是被他所描绘的那幅景象给迷惑了一样:强大的中原人人富足,无人敢犯,没有战争,四海安乐。
就算为了这样的一幕沉静使尽卑鄙手段所换来的,就算这许许多多人都要听从于他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就算日后仍有人要受他所害…
可是…可是沉静与拓邑相比…仍是差了好多。若是他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楚寒可还会再想要杀他么?是会…还是,不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久久没有接话,沉静意气风发说得兴起,看我不语,头侧向我凝视一会儿,突然间眼神却又变得黯淡了:“只是…天底下,为什么却又要有一个…楚寒呢?”
***天底下为什么要有楚寒?他拿我无法可想,却不知道我也在疑惑天下间又为何要有沉静呢!就是我且不论,可是要是真的没有他,卢陵飞雪剑琴,每一个人都会快活得多。
时也势也,不能同他兵戎相见,反倒是成了一种遗憾。周围诸人静静着装,夜深人静,一丝冷风吹过来,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却仍然都是鸦雀无声,不禁想到,就算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百无一用的书生,到了此时此刻,八千里山河,也只为此家国,只怕也都会生出以命相搏的心思吧。
沉静默默地看着手下整装完毕,再睁开眼睛,目光已是慑人:“走吧。”诸般情绪波动,却又都似沉入到湖底之中。顶着一张乌尔的脸孔,一路上我都走在前面,不知该不该算运气太好,一直越过十几个营寨,守营的兵丁都只是瞄了瞄就给予放行,态度更是恭谨。
反倒是我们随行的士兵,虽然一个个都是些身经百战以一当十的人,知道此行干系重大,只要一有不对只怕马上就会有一场恶战,表面上面无表情,冷静自持,手指在衣袍底下却都暗暗握住了兵刃的手柄,略显紧绷。
眼看将到,守卫的士兵也是越来越多,我被盘问的事情也变得多了起来,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座营盘,没有令箭又不熟蛮语,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来到一处阴暗的地方,沉静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士兵立刻都伏低了身体,这么大的营寨,就算只是一天的粮草也是可观,远远的望过去,层层叠放的粮草看上去竟象是漫无边际一样,北蛮拓邑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必然不只是一时半刻,临时起意。
“就这样子杀过去吗?”我轻声问道,表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面却在不知不觉间突然涌上了一阵波动,京城能否守住,中原能否保全,成败竟只在此一举…我只愿我们能够成功。与那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相比,就算以楚寒一命来换,我也都是心甘情愿了!
沉静笑了笑,神色间却是略显诡谲:“再等等,我们…等哈森的消息。”“哈森?”我略略愣了一下,刚刚没有看到他在沉静身边时生出的不安一下子加深了:“他在哪里?”
沉静的武功不算顶尖,如果这种危险的时候他身边的这个第一高手哈森不在这里,那么必然就是在别的地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让沉静到了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有瞒着我的必要…?
希望是我想错了,希望不会是…“没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到了关压人质的营中了,我需要他们来为我引开北蛮的注意力,虽然以他们的能力来说不会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我只要一刻钟就好了,这样我们才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全身而退。”
…诱敌之计…“你答应过他们的。”我直觉地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才顿悟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竟是向沉静来要求重然守诺了!果然沉静笑了起来:“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那么重视承诺的人么?”
他的语气安静详和,说出来的话却是道不尽的冷酷与嘲讽:“你该知道,要是没有我们,那些百姓根本也就活不过多久,那种只会傻傻的相信别人的承诺,等着别人去救援的市井小民,当用之时,我为什么要弃而不用,反要折损这些对我忠心耿耿的士兵?能用自己的命来为我沉静,为这天下来做这最后一点事,已是他们的幸运了!”
“…不错,就算有人不满,恨你至死入骨,大军之中,那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永远也都不会再有可以指责你的机会。”我先前揭露他的身份,原来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死人要如何开口说话?
沉静要牺牲的,原就是那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可怜人!就象是对待卢陵飞雪剑琴楚寒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在意的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沉静…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存在。再无,其他。直直瞪向他,我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易容来突击的人,留在营中迷惑敌人等死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添加了俘虏营中用来吸引北蛮注意力的战俘。
不可否认,这样的布置的确是最有效的一种,而沉静,也一向都会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在这三方人马之中,最后竟是只有他亲身带领的,放火烧粮的这些看似身陷危险的人才会有存活的机会。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朝夕相处,一同绞尽脑汁想要共抗北蛮,我看得到他的才智,折服于他的能力,尽管总是提醒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有些淡忘对他的仇恨。
甚至就在刚刚与他一起联手走到这里时,我还在觉得就算与师兄们之间的配合只怕都不会有如此的得心应手,想不到转瞬之间,他的真面目又已是昭然若揭,沉静沉静,除了楚寒以外,只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能这么了解你的人了!
一时之间,他再无言我亦无语,空气中只剩下让人难堪的沉默。沉静是无心,楚寒却是无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等到整件事情结束之后再让我知道,岂不是更能让楚寒为他以命相拼,胜于此时这样的百般不愿?沉静却笑了,那种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配上俊秀的相貌,看上去云淡风轻,秦晋风流,竟象是与刚刚的冷血修罗判似两人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不论外表感觉如何,他们却完完全全,都是相同的一个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只要情况允许,我又怎会瞒你?”“不错,你现在的确也没有必要再来瞒我,你要瞒的,原本就是天下人。”
几番交手下来,我们彼此之间只怕都已是清清楚楚,他之知我,正如我之知他,兹事体大,到了这个关头,楚寒绝不会轻易撒手。
可是我毕竟又同沉静不同,他要的是名是利,是帝王之位,江山万里,楚寒要的却只是人人生而和乐,无论老幼皆能尽享天年,不受战乱之苦,对我来说,那些被俘之人与全中原百姓并无二致。
如果有必要,楚寒会不要这条性命,而这些,却都是沉静所做不到的!蓦地长身而起,我转向沉静冷冷的笑了起来:“道不同本就不该相为谋,七王爷,你智计千里,谋划得万无一失,到了这里原也用不上楚寒,咱们就此别过,我只愿自己还会有命来告诉你你的错误,虽然那必然是你所不乐见到的!”
快速地除下头上身下乌尔厚重的头盔铠甲,沉静可以面不改色的定他人的生死,楚寒却不能够,如果只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他一个人,楚寒却是在一旁一边冷眼旁边一边不耻沉静所为,那么同伪君子又有何异?真要那样做的话,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了!
“你要做什么?”看到我的动作,沉静拧眉沉声问道。“你又何必问我?自然是去你所不屑去的地方,救你不屑救的人!”
没有兴趣再去看他的脸,我飞身直接跃上了邻近的一座帐篷,不知道哈森同沉静约在什么时候,而我已没有时间再同沉静浪费,那些人质不似沉静所带的人武艺高强,都是普通的百姓,带领他们的人却是唯沉静之令是从的哈森,只会把他们引上绝路。
这里已不差楚寒一个,在那里我却有可能救下更多的人。楚寒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到了此时此刻,尽管对沉静恨之入骨,却仍是只能唯愿他好运,只望成功,虽然最好的结果是他同粮草一起烧掉才好,我却深知那种情况的没可能,堂堂七王爷沉静,又岂是会为了别人去拼命的人?
刚刚迈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沉静的大喊:“楚寒,你给我站住,我不准你过去送死!”声音极响,竟是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远远的传了出去,不远处的营寨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打草惊蛇,我再也没想过沉静会这样不智的事情,停下脚步看过去,只见深深夜色之中,沉静亦是长身而立,只是他所在之地太暗,面目表情全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样坚持不让我过去?情形显然极为不利于他们,我又要不要回去帮忙?我愣了一下,没有时间多想,正在犹疑之间,远处的营寨中却突然就升起了一串耀眼的烟花,流星一般的绚烂,异彩光华,一瞬间连星月的光都被遮掩住了,霎时吸引了所有醒着的人的注意,紧接着却就是火光冲天,被北蛮囚禁的人实在太多,隔着这样远,喊杀声竟也远远的传了过来。
我心头一紧,再也没有时间去看沉静这里,咬了咬牙,脚不点地的不断飞掠,向火光处冲去,哈森已经动手,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一口气冲出近半里地,陆陆续续不断有北蛮的士兵自睡梦中冲出来,将一个蛮兵踢飞,我一跃而至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拉转缰绳直奔大营,再回首看去,粮草大营中却早已也是一片火光。
只是其势更大,遇风迭起,冲天不散。***如此三管齐下,蛮营之中已是一片大乱,人喊马嘶,全然缺少了平时那样的整齐调度,沉静烧粮草然后折而向外,我该做的也是引领着这些百姓向外,却要顺着北蛮的兵势避其锋锐。
与区区俘虏相比,当然是维系大军的粮草更为重要得多,因此我笃定拓邑还是会把精兵放在那里。
因为仍有易容,还是乌尔的模样,我有备而来,带马只是往里冲进去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越接近喧嚣处越是混乱,隔着重重人墙,依稀可以见到被围在中间的一众百姓,当先一人高高瘦瘦,手持巨斧,所到之处如同虎入羊群一样所向披靡,正是曾与我大战过的哈森。
在他周围也有一些身手敏捷的人,想来沉静不是只派了他一个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办得到的,那些本该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竟也有不少手上执了兵刃,实力没有北蛮士兵厉害,但是哀兵则强,人人皆抱着一拼的决心,又有哈森等人带领。
北蛮人虽然围得住他们,杀死杀伤无数,一时之间却仍是攻不进内围。时间紧迫。没有机会多做停顿,我直接向里冲进,手中抢到一柄大刀,再不忌讳的砍了下去,北蛮人看我的模样衣着先是惊愕不设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会对他们动手,被杀得多,最后也就开始胡乱反击起来,不断有喝喊声传递着消息:“乌尔反了!”
我长笑起来:“哈森!我是楚寒,计划有变,沉静让我来帮你们,快跟我走!”哈森上下打量着我,一瞬间的敌意在看到我的身法之后消失不见,却仍然那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声问道:“你不留在王爷身边,为什么过来这里?!”处境艰难,实情却是不能够让他知道的。
“情形有变,你跟着我来,那就对了!”“为何我要信你?”“为何你要不信?”哼了一声,我冷冷反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呃…?!”哈森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甫一张口却又被我截住:“情况紧急,难道你不听沉静的话了么?!哈森,你可还记得自己欠我什么?!”
“…你在跟我讨人情?”哈森皱了皱眉,我的目光与他相撞,彼此都是没有稍瞬,他眼神闪了一下,却是终于点头,口音之中仍是那股特异的腔调:“好!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我欠你一回,姑且信你一次…你要我做些什么?”
“你只要按我所说的去做,那就可以了!”我淡淡地笑了起来,心里面二分得意八分柔软,再转念间却不得不就转成了十分无情。
我会得到哈森的帮助,这是来时就有的预感;事情,却远不会只因为哈森的同意就会变得简单,毕竟我们要带着这些人闯过小半个兵营,而这里却是以战力闻名天下的北蛮。
剽悍的北蛮兵在我和哈森这些会武功的人面前受挫,对付那些平民百姓却是绰绰有余,砍瓜切菜一样,老幼妇孺被留在中间,与他们相斗的都是青年男子,如果这一道线被攻破,又会怎样?当断不断,反见其害。注视着陷入苦战之中的人群,我咬了咬牙,提气喝道:
“大家听好,计划改变,从现在开始男人跟我们往外冲,女子和老人留在后面垫后!”无心无绪的话,到了最后化为不为人知的叹息。人群闻声刹那间都是一静,紧接着却就鼓躁起来,我曾见过的李利越众而出,血气方刚的样子,嘶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要走大家一起走,要死死在一块,我他妈的才不听你的那一套!”
我淡淡的回望他:“我叫楚寒,师从神剑门。如果你非要就这么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我并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