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沉静喃喃,沉默良久,握住手掌骨节传来“咔咔”的声音,我突然觉得一阵不安,心头掠过一阵轻颤,就象跟武林高手对敌之前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杀气一样,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危险,扭头看过去,沉静的表情显得有点奇特,目光如火,捉到我望过来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就算是我强求,我也一定要得到我所想要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那种无形的压力反而因此变得更加迫人,我只觉得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的东西,打败蛮族之后自然就会告诉你,只可惜现在仍是时机未到。”沉静语调仍是轻轻,迫意十足,说到一半,突然却又笑了,眼神益常热切,虽然马上就恢复平淡,我倒觉得其中掩饰的成份要大一些,心中那种叫嚣着危险的感觉始终不去,只觉得气氛变得很奇怪。
幸而他的想法如何,我并不一定非要理会,指着手上的卷册,我把谈话导回正途:“北蛮的粮草位于正北方,看它的位置,绝不会轻易得手,你有什么方法?”
“你觉得诈降如何?”沉静眼睛直视着我,其中的一抹狡诈与自信,光华流转,我想了想说道:
“只要能带着三千精兵混进北蛮大营已是足够,但是没有凭信北蛮人绝不会轻易相信,我不认为他们会对投降者要京城以外的东西。”
兵不厌诈,这一招我也想过,但是蛮族中也不乏才智之士,拓邑更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在我看来,诈降并不可行,沉静却只是轻轻的抿了抿唇,慢慢说道:
“不,并不是那样,有一样东西,在蛮族一定看来同京城一样重要。”他的眼中闪现出雄心勃勃的光芒,薄唇微翘,带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一闪既逝,却只是冰山一角。
心念电转之间,我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失声说道:“你是想要…可是他是你的父亲呀!”
能与京城相提并论的,除了帝国的皇帝再没有第二个人选。再也没有想过,沉静的天性竟会薄凉至斯!我先前没有想过沉静会连他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这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一阵透骨的阴寒慢慢地涌了上来,同沉静待得时间太长,倒有些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这可算得上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先前的惊诧一过,话已出口,却又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实在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能毫不在乎杀死亲生兄弟的人,又怎么会在意父子亲情?沈刚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虽然他贵为皇帝,但是在楚寒心中同成千上万的百姓比起来,他却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我的当务之急,看来不只是蛮族,反而也要小心不要让自己被沉静算计了才是正经。沉静对我的失言只是含笑不语,我见状亦笑了起来,已然尽掩刚刚的失态,语气轻淡中夹杂着嘲讽:“那么你准备要派谁过去?”
只要不是楚寒,一切都好商量。沉静看着我的笑脸,却有了一瞬的呆愣,久久方才叹道:“我的心思,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如果我能早一点…”
他的眼神飘渺,突然多了些我叫不出名的东西,象是有什么天大的痛苦一样,向来自信满满的脸上竟是写满了…后悔…?这种事怎么可能?!我再仔细看过去,千般的情绪却又都被他的淡笑所掩盖掉了。
沉静无意识地抚过袍袖,开口把我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别的方向:“你的易容术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明,但还是有一个极大的破绽,你可知道?”
“什么?”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脸颊,略有些惊讶地问道,沉静视线紧随着我的一举一动:“无论你扮成什么样子,你的眼神却是你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东西,只要是真正了解你的人就一定会认出你来…我也终于明白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你了,举世无双的美人,天底下能有几个?”
“你什么意思?”话说到后来多了调笑的意味,我的脸沉了下来,不去克制突然生起的杀气。
讨厌他拿我的相貌来做文章,我也知道自己长得比别人要俊美一些,沉静是看过我真面目的少数人之一,又是如同拓邑一样的人物,被他以那种手段对待是一回事,这样子被他出言调笑又是一回事,我绝不会允许他跨跃过某些尺度,把我也当成他的玩物。
有些话我说的真心,在我看来,我的确认为自己在七王府中的遭遇要比剑琴好上许多。“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沉静语气淡淡,看似毫无心机,虽然眼神依旧难测,却把那种诡异的感觉冲散不少:
“能把本王耍得团团转的人,去哄骗蛮族,舍你其谁?你以我景信王沉静的名义出城投降,北蛮必会中计。”“七王爷真是看得起在下,只是连父兄都能用做筹码出卖的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要我来做替死鬼呢?”
巧言令色鲜矣仁。我虽然暂时绝了杀他的心思,却不能不防备他来害我。完事之后他要是真的就这么把我撂在北蛮营中我也是毫无办法,于沉静来说一举解决两个大患绝对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不然他大可以让江潭或是裴幕天出马,又何必非楚寒不可?或者是他明知此行危险,舍不得让自己的得力部下跑去送死?我毫不怀疑,如果他知道拓邑对我的心思,会立刻把我打包送出去以求得几日的短暂和平来拖延时间。
沉静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儿狼狈的地方,倒象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的事情一样,脱口说道:“我怎么会放着你不管?!”
“沉静,我并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按他的口气推断下来,倒象是被我糟蹋他的真心真意,胡乱猜疑。
这可是刚刚那个面不改色就要弑父的人?太大的不同威远都能够看得出来,我不明白他在我这个知他甚详的人面前演这种大戏有什么意义。
碰上我意有所指的目光,沉静的眼睛转了转,竖起两指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肯相信?”
“很简单,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同时,如果我去北蛮诈降,那么你也必须同我一起。”天底下唯一一个沉静不会出卖的人就是他自己,沈渊裴幕天尚且要靠边站,何况区区楚寒。
沉静愣了一愣,却又笑了笑,悠然说道:“想不到神剑门的楚寒,竟然也会如此贪生怕死。这倒是小王的不是了。”“七王爷,劝你不要对我用激将法,只要回答去不去行了。”大军压境,懒得再同这个狐狸样的人绕圈子。
“楚寒相邀,岂能不去?”沉静毕竟识相,答得极为痛快。我冷哼一声:“只是还是得要我来做前锋,对吧?”接头的人要是已经要他堂堂七王爷出马,拓邑什么都不用看就会知道有诈。“我也是亲自来做接应啊。”
沉静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一会儿父王那边我去,你今夜出城,只要让他们相信我要献城的诚意即可,明天夜里我带兵装做成被追赶的假象,带着父王和玉玺出城投降-…有了我亲自送上这些凭据,想来蛮人不会太过于怀疑我们。”
“好。我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有北蛮大军压境,他再怎样想要杀我,也不会是在现在,在我的想法中,这样的安排也是最好的一个。
“说说看,本王洗耳恭听,就是你要沉静的人头,只要我能做到,也当尽力而为。”“…阁下真不愧是谦谦君子。”天底下象他这样有风度的人要是再多几个,不用北蛮进来,中原早已就成了乱世:
“首先你要救那些困在北蛮营中的百姓。烧粮草于蛮人是大事,趁乱正好救人,而且如果计策成功,蛮人绝不会放过这些百姓,这些也都是你昨天答应过他们的事情。”
“这个…自然…”沉静眼睫毛垂了下来,挡住我探询的眼神:“只要蛮营一乱,我们也好动手。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看他这个样子,我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只有选择相信他:“我去诈降,以的只是楚凡的名义,不涉及神剑门楚寒。
我不管你们皇室之中有什么龌龊事,我负责让北蛮人相信你的诚意,其他的却都和我无关。”
我可以帮他打退蛮兵,却不想要站在沉静这一边,被卷入皇位之争。只是事关沈刚生死,沉静以后若想要言而无信,我立刻就会被他扣上弑君的大罪名。
神剑门的人虽然死得尽绝,楚寒不去在意这些名声小事,我却也绝不会做出让师父师兄们死难瞑目的举动。
“只有这些?”沉静点头,语气中却多了调笑的意思。我冷笑一声说道:“我不象阁下那样习惯趁火打劫,也就只有这些。不过你如果愿意事后把性命给我,我也不会反对,七王爷曾对楚寒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不过。”
那是我此生此世都不愿再想起来的一幕,偏偏时也运也,天天都面对这个罪魁祸首。沉静闻言脸色突然就变了,神情诸多变幻,如果我不是知道他为人深沉,或许都会当成掩饰不住的情绪外露。
过了好久才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开口说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楚寒楚寒,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沉静虽然一向都是只要做了就不后悔,但是楚寒你本身就已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一个意外…算了,这样的说…法连我…自…”
他的声音转低,后几句喃喃自语,听起来模糊不清。“七王爷如果现在还想感化楚寒,那么大可不必。”
我的声音冷冷。如果说他有过后悔我绝对相信,但是绝对不存在什么改过的问题。他要是知道我的来历,当初不会那样对我,只不过不是存心结纳,就会是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天底下没有到处残害他人的圣人,卢陵飞雪皇室中人与我无关,但是你对剑琴和我的所做所为,那样卑劣的事情,正和你本人一样恶心。
楚寒不找你报仇不是我不想报复,而是我已经不屑报复你这样的人,所以劝你不必再在我身上用什么心思,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象哈森江潭那样为你所用。”
“…楚寒想得太多了。”沉静冲我眨眨眼睛:“你为沉静办事,我只不过是不想亏待自己的人罢了。”自己的…人?“那可真是多谢厚爱了。”
他的人离我如此之近,周围又没有人在,捏了捏拳头,我提醒自己忍字为上,大敌当前,这个时候实在不是什么能起内哄的好时机。
沉静拿出一张地图,高山河水,正是京城这一带的缩影:“我的侍卫中不乏武功高手,我带三千人去,只要能混入北蛮营中,到时候换上他们的衣服,楚寒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可以易容成他们重要人物的样子,我和你带一部分人前去烧毁粮草,另外的那些去救那些百姓。
两相呼应再加上城里面随时接应,北蛮必然会有一阵的大乱,到时候其他的人向城内冲,我们则就势向冲到外围,正好也可以做为日后击退蛮兵时的一支伏兵…但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不能预先决定,我们…以七彩焰火为号…这样的安排,依你看是否可行?”
墨笔在纸上弯弯曲曲地画出一道线,直指西北方,我扫了几眼,淡淡说道:“很不错的想法。”
话题就此打住。沉静想的到要用我的易容术,却并没有问我可否找个人来代替沈刚蒙骗蛮人,我也没有问他是否需要我来帮忙易容替代,沈刚是他与皇位之间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国难当头,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好在君父臣子,天威难犯这些想法,楚寒亦不曾有过在乎。以沉静的人才和心狠手辣,也还轮不到我来教他怎么做。
因为昨天夜里无端被跑进来了两个人,当日蛮兵攻城格外凶猛,四面八方潮涌而至,我守在城西,只是站在城头上就已能感觉到这么多天沈渊等人是何等艰辛。
象北蛮那样的强敌,就是彼此兵力相当都不一定能成功,何况守城人马远远不够,很多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京城百姓。
不断有人倒下去,或死或伤,京城着称于繁华而非军事重镇,羽箭碎石等诸般守城用具这几天用得也是所剩无几,满目飞红,对着这样的情况,我所做的也只能是挽弓搭箭多杀几个北蛮人,尽我所能指挥兵丁弥补缺口,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一个人再厉害的武功,到了战场之上也不过了沧海一粟。突然之间心中涌上惶急,我跟沉静计划得周全,但是过程中各种各样的变数都可能发生,要是真的不能成功的毁掉军粮,以京城现在的情况,缺箭少药,老弱兵残,只怕也真的守不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