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见沉静来纠缠剑琴,也没来找我算账,我曾想他是在图谋皇位,事实却也和我的猜测相距不远,他不是在忙着打皇上的主意,而是在一股劲的琢磨怎么害对他有危胁的卢陵了!
他下毒害了卢陵,却不想让他死…飞雪带着人逃出来,他自然要追…但是看他的样子,并不象是一开始就追得上的…我的眼睛停在了站在沉静身后的一个巨人身上,那人的长相极为奇特,隆目高鼻,皮肤黝黑,看上去象是个西域人,太阳穴高高的鼓起来,腰间配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大斧,一只小巧的白鸽正停在他的指间嬉戏。飞鸽传书!我恍然大悟,后院里那群悠哉闲哉散步的鸽子群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和那朵蓝色的七叶草一起,不停在我脑中旋转着,其间雪花飞舞,只转得我晕头转向,如果我还有力气,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眼前的人亲手送进黄泉!
可是现在,我只能对着沉静一声长叹:“七王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这下子可是又见面啦!”剑琴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到沉静来了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咬住了嘴唇只是不说话。
沉静不理采我,诧异说道“信兰这是怎么啦?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呢,怎么看到静叔叔就不说话了哪?”信兰怔怔的看看沉静,又回过头来看看躺在地上的我,幽深的大眼睛闪着恐惧的神采,一声不吭。
威远是最天真的人,看到沉静来了,大为高兴,跑上前去施礼:“静叔叔,你来的正好,这个坏人欺负我们,你快点替我拿下他!”沉静微笑“哪一个胆敢得罪你?静叔叔自然会替你出气。”
语气和蔼,听着让人说不出的舒服。信兰咬了咬嘴唇,颤声说道:“静叔叔…侄儿不敢要你教训哪个,只求你一件事…你,你饶了楚凡的性命,好不好?”
“…哦?”沉静的眼睛亮起来了“信兰真的是大人了呢…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充之理?不过这件事太麻烦,你跟威远先回去,我请楚先生跟剑琴到我府上先住上几天,等他们玩够了就送他们回去,你说好不好?”
“…静叔叔,我怕楚凡乡下人不懂得你府里的规矩,那岂不是还要让你来操心?倒不如我带回去跟我作伴,想来他也不是多嘴的人…吴先生教养好,就让他跟你回去…”
信兰小小的身子几乎要站立不住,清秀的脸上满是求肯之色,我看着不由得心生怜惜,楚寒值得什么,要你来如此为难。
沉静的脸一下子沈了下来:“信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楚先生是你的贵客,到了我那里我还能亏待了他不成?我送你回去,你父亲自然就会跟你说清楚。”原来裴幕天是站在沉静这一面的。“静叔叔…”信兰还想说话,沉静一挥手止住了他。
“来人,送两位小侯爷回府!”两名金甲大汉立刻走上前来架着信兰威远两个就往外走,威远被这个变故惊得呆了,整个人开始结结巴巴“静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你…我…”
傻呆呆的样子好生可爱,看上去就想让人欺负的样子,尽管他长得比信兰壮实多了,我却极为肯定他在秀娘肚子里的时候一定被信兰掠夺得很惨,才会有用的东西都被信兰弄走了。
无争脸上得意一笑,上前施礼道:“属下参见七王爷!”沉静挥了挥手“免了,大师这次立了大功,小王还没有赏你呢。”
无争脸上露喜色,老脸上皱纹堆得高高的,连眼睛都笑起来了,连称不敢─他这样副尊容,就是山里的老癞蛤蟆都比他好看几百倍!
沉静不再看他,翻脸象翻书一样,又对着被架出去的信兰威远和蔼的一笑道:“信兰,威远,这次算是本王的不是,打搅了你们的玩兴,等过个两天,你们提地方,我再带你们去好好乐一乐,来给你们赔罪,你们说好不好?”
威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说不出来话来,信兰挣扎不动,索性也就不再费力气了,突然直视沉静的眼睛,黑眸幽深,一字一字的说道:“静叔叔,楚凡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现在还小,只能希望你不会食言…”
“…不然的话…静叔叔将来一定会后悔今日所为的!”对着抓住他的卫兵一声喝斥:“放手!我自己有腿有脚,难道还要你们来扶着走路吗?”
那大汉比信兰高了一倍不止,听了这话,却不由自主的为他的气势所慑,乖乖的放开手,信兰迈开大步向外就走,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竟是不再回头!
如此的冷静果断,如同沉静所说,信兰是真的长成大人了。沉静看着信兰走出去,露出大感兴趣的表情,满含鄙夷的看我一眼,那模样就象在看一只蟑螂一样,象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会让信兰如此大费心思。
我暗叫不妙,他对信兰的兴趣太大了,好象把他当成了游戏对手的样子──这样子下去倒霉的自然是被当成棋子的我了。他会如何来对付我呢?…这个问题好象暂时还用不着考虑。沉静的目光,游移到了同样躺在地上的剑琴身上。
剑琴双眼满是倔意,目露凶光,眨也不眨的回视他,只是配上他绝美的脸,却少了很多的说服力,象一只与主人闹脾气,昂贵的小波斯猫一样,只想让人好生疼爱…
…或者是让人破坏…我的心沈了下去,剑琴越是这样,只怕沉静这个唯我独尊的家伙就越不会放手了。沉静果然被他逗得很乐,走上几步充满兴味的看着剑琴,那样子象是当场就想抱抱摸摸,却又强自忍住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节操了?我看了看剑琴被土弄脏的衣服,明白了沉静的顾虑:做尽肮脏事的七王爷,原来还是个有很严重洁僻的人。
沉静一挥手,那个高大的外族人上前一步,把剑琴抱在怀里,剑琴全身同我一样被麻得软软的,一动都不能动,手臂无力的垂下,头发披散,象是一道黑亮的瀑布,看上去只让人觉得他荏弱无依,明亮的双眸却狠狠的瞪着沉静,沉静下令:“哈森,将他先送到清心阁吧。”
原来这个给了我极大压迫感的高手,叫做哈森。哈森面无表情,抱起剑琴转身就走──这样一个大美人抱在怀里面,他象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让我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个太监,沉静才会这么放心的把剑琴交给他。
哈森抱起了剑琴,原本停留在他手指尖上的白鸽飞了起来,大厅内地方宽广,尽管气氛如此紧张,小鸽子却浑然不解人意,还是自己飞得悠游自在,一片片雪白的羽毛落在地上,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理解卢陵王曾有的心情,生活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宫廷,真的还不如一只小鸟自由自在。
他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可是他也必然是最为寂寞的皇子──人世间,从来都是高处不胜寒。
“小鸟!小鸟!”飞动的白鸽果然吸引了在愣愣的发呆的卢陵,他本来在好奇的看着进来的诸多金甲卫士,这时突然欣喜的大喊起来,他对小鸟,真的是别有一种感情。
沉静微笑,上前捉住了卢陵乱挥乱舞的手臂,脸上满含爱怜:“九弟,这下子你真是受苦了!我本来只不过是让飞雪那个贱人去看看你在做些什么,谁知道她却非要跟你玩什么爱情游戏。”
“…唉,也是她知道得实在太多了,不然我倒不会这么急着要找你的麻烦,自家的兄弟,现在看到你的样子我也实在是难过得呢…”沉静嘴里说得好听,眼中却射出了只有胜利者才会有的光彩,生为皇族中人,本就不会有什么兄弟情谊。
沉静的所作所为不能说是错,只不过也太心狠手辣了点。卢陵没有理他,仍旧在痴痴的喊着:“小鸟!小鸟!”那只鸽子跟他很投缘,或许是连它也能觉出卢陵长得好看,竟真的飞了过来,停在了卢陵的肩膀上。
卢陵大喜的要去摸它,白鸽一惊却又飞走了,周围都是带刀的侍卫,它选来选去,停在了躺在地上的飞雪的尸身之上。卢陵的眼光一直在追随着白鸽,他抓不到它,大是着急,看它停下来,也向着白鸽走了过去。
沉静看着卢陵跟白鸽玩耍,不禁不耐烦起来,既已胜了,那就过了,现在的卢陵王,已然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趣。
“九弟,你还是不要玩了,父皇在等我们呢。”卢陵当然不会理他,仍然一步步的向白鸽走去,嘴里面傻傻的叨念着:“小鸟…飞…飞…飞…”
“来人,请九王爷回去!”立刻就有两个人走上前,拖住了卢陵的两个手臂往门口拽去,卢陵挣扎起来,可是他又怎能挣得脱这两名高手的控制?原本的呢喃顿时变成了大叫:“飞…飞…飞…”
“飞…飞…”“…”“飞…”“…”“…”他人被向后拖着走,喊声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一动都不动,目光更加呆滞,被这突来的静默所摄,连沉静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卢陵却只是呆呆的瞅着鸽子,不动也不说话,木雕泥塑一样,沉静无趣的摇头,呵斥两名护卫:“还不快点送他回去?”
两名护卫应声加重了手劲,卢陵任他们拖着后退,仍是一动不动,却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历的大叫,声音嘶哑难听,撕心裂肺,象是鬼哭狼嚎一样,飞雪身上的鸽子,被这声音一吓,扑喇喇的飞了起来。
“飞…雪…呀…”卢陵的口中,一下子喷出血来。***据说,中了散魂丹的毒,天下间再没有解药。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使得卢陵回复神智了呢?沉静脸上平静不见了,无争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抓住卢陵双手的两名护卫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我愣愣的看着仍然眼神呆滞的卢陵,心里面的某一个角落象是要溶化了。
鲜血仍旧顺着卢陵的嘴角不断的涌出来,卢陵一声大喊后就再没发出声音,眼睛痴痴的盯得看着飞雪的尸体,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是痴傻还是清醒,良久,两滴透明的水珠才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卢陵,终于动了。他一下子扑在了飞雪的身体上,更多的泪水无声的滑落,打湿了飞雪的发,晕开了飞雪脸上的胭脂,他小心翼翼的吻上飞雪依然艳红的小嘴,嘴边鲜红的血把飞雪的嘴染得更增丽色,卢陵痛苦的低语:“飞雪,飞雪,飞雪…”
似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是他在世上所会说的全部言语。似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已经涵盖了整个的天地。飞雪的脸上,仍然在微笑着。
没有人会否认,他们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与新郎。沉静长叹一声“九弟,你似乎总会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来!”卢陵的目光爱怜的专注在飞雪身上,象是没有听到沉静说话一样,并没有看向他,隔了半天才低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该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跟你们争什么的意思!”“不管你想不想,你毕竟挡了我的路,如此而已。”沉静的语气漠然。
“…就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你就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吗?”卢陵的语气中没有责难,只剩苍凉。“帝王守则第一条,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你是挡在我面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足够?”
“…可我毕竟还是你的兄弟呀!”“…兄弟?”沉静不屑。“历史上多少位名君都是杀兄轼父的凶手,生在王家难道你还想要兄弟?!也许我真的不该对你下手,你比我想得还要天真太多。”
卢陵的眼睛茫然无神,他无法理解沉静眼睛里面所闪耀着的野心勃勃的光芒。“宫廷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要真的要怨,就去怨父王对你太好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很不幸地,恰好我这个人最大的信条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