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透过诊室的门,可以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孩子哭泣的声音,但却好像被隔了一层水膜一般,听得不清晰。
诊室内十分安静,应该说,在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她,告知她结果后,就十分安静。
医生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子,无法从她脸上得到什么讯息,但见她是一个人来的,心里稍稍有了数。
嘱咐完一些注意事项后,医生顿了一下,才道,“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就要尽早做决定,不过……”医生滑动鼠标滚轮,看着她的检查报告,微皱眉,“如果你选择流|产,对你的身体负担很大,你会有危险,而且很有可能,你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不过也不是百分百的可能,你好好想想。”
“谢谢医生。”颜傅水说了她拿到结果后的第一句话,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别的情绪。
医生头一回看见未婚的年轻姑娘知道自己意外怀孕这么淡定,一点慌乱也瞧不出来,也拿捏不准她究竟打算怎么做,只好点点头,让她出去了。
八月初,落在敬市的阳光猛烈而灿烂,医院里冷气充足,但一迈出大门,就被热气笼罩,热的人直难受,像是身处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炉里。
颜傅水把手里的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慢慢折起来,放进了包包里。
医院门口有几颗葱茏大树,树叶茂密,树荫下有几张长椅,虽然有树荫,但就这么点,在大太阳底下,也闷热得慌,一点凉意都没有,所以没有人坐,颜傅水走了过去,在有些发烫的木椅上坐下。
她这一个多月来的嗜睡、恶心和轻微的感冒症状,都有了解释,原来不是“期末综合征”,而是……怀孕了。
季犹每次都会戴套,她也就没有吃避|孕药,但戴套的避|孕率也不是百分百的……她也许就是撞上了那微小的,避|孕不成功的概率。
怎么办呢?打掉吗?
她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肚子。
谁能想到平坦的肚皮下,藏了一个正在生长的小生命呢?
她要怎么办?
她才二十岁,还有一年大学本科毕业,正是大好年华,在此之前,她没有过任何关于“孩子”的计划和设想。
更何况,季家那边……
她想到最近频繁出现在她面前,打她电话的季家人,话里话外无非是要她识趣离开季犹,季家不会要她这样一个当家主母的。
——多可笑啊,大清都亡了,还有人说“当家主母”这样的话。
她只是个穷学生,没什么朋友,亲人也远在越省,他们无法拿他人威胁她,也只能这样骚扰她了。
但一旦有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孩子会怎么样?她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因为孩子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孩子能不能有一个安全健康的成长环境?她都无法保证。
告诉季犹?不行。
涉及她的生命安全,他肯定不会让她打掉孩子,可她告诉他也只是给他平添麻烦,季家那边的阻力一点也不会少。
——季犹虽然厉害,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跟季董事长抗衡,从太子爷到登位,哪里有那么容易?至少这两年,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想,打掉孩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颜巷,几乎没人知道,颜傅水看似理智冷静,其实任性的很,有时候也叛逆的不得了,在别人看来很难走,很不好走的路,她偏要闯得头破血流也要走一走。
颜傅水望着阳光倾洒的地面,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难得的有几分郑重。
她不喜欢寄希望于他人,喜欢自己掌控事情的节奏。
前不久,他们的恋情终于曝光,季家人都知道季犹交往了一个大学生,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大学生,只是交往也就罢了,季犹的态度分明是想要跟人结婚,季董事长震怒,在家宴上命令季犹立刻跟她分手,两父子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自那以后,颜傅水这边骚扰不断,季犹的工作也越来越多,许多不应该他负责的工作也轮到了他头上,一个月有三十天都在出差或是在公司通宵工作,两个人相处时间越来越少。
季犹知道,老不死的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击垮他们,拆散他们,可他偏不让他如意。
高压的赶工作后,他终于有几天得以休息,工作结束就催着秦灼开车回家。
他的身体是疲惫的,心却是鲜活而富有精力的,只要想到能跟可爱的女朋友单独相处几天,就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治愈了。
八月份,不少大学都结束了期末考,开始放暑假了,敬大也不例外,所以他回家后看见颜傅水就坐在客厅里,一点也不意外。
换上凉拖后,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抱她,却被她挡掉了。
他疑惑,看着她,“怎么了?”
浅淡的褐眸里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古井一般,让他心中一个咯噔,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笑,有些讨好道,“我最近是太忙了,没时间陪你,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气了,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颜傅水淡淡的看着他,摇了摇头,转头,视线落在面前的茶几上,红唇轻启,“季犹,我们分手吧。”
季犹愣了几秒,努力的扯出一抹笑来,“别开这种玩笑,有问题我们可以商量着一起解决。”
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只能告诉自己,也许是没有陪她,平时也没空跟她发消息打电话,所以她不高兴了,耍小脾气。
——即使她很少在他面前耍小脾气。
然而,颜傅水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你们家人,太烦了。”她拧着眉,有些消瘦了的小脸上满是不耐烦,“我讨厌麻烦。”
是了,这是她会说的话。
从一开始,她拒绝他的追求,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这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个大写的麻烦,她不喜欢应付麻烦。
季犹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张张嘴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往后一靠,手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老爷子的咒骂没能让他妥协,繁杂的工作也没有把他压垮,但她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让他感到满心的疲惫。
狠心的女人,不久前他还在想要如何跟老爷子抗争,无论如何也要娶她,她却早就想着要丢下他了。
从小,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别人给还是他自己争取,都是轻松可以得到的,唯独在她这里一次又一次的吃瘪,他也拿她没办法。
挫败、无力,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哑,“你决定好了?”
颜傅水淡淡的嗯了一声,却透着十分的肯定。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看她,盖在眼睛上的手一直到站起来,转过身背对她才放下。
他走到门口,弯腰穿鞋,“我的东西都不要了,你看着碍眼就扔了吧。”
换好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可惜他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了,就会看见他心中那个“狠心的女人”,此刻眼眶微红,低头看着地板,手指不自觉的抠着沙发边缘,听见他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向了他,又飞快的转头。
人生实在是无奈,想要得到什么,就注定失去一些东西。
季犹在颜傅水无情的提出分手的时候,就清楚的这个人没良心,养不熟,但没想到她能够没良心到这种地步。
——昨天跟他提的分手,第二天房子退了,他的东西都打包寄到他的公寓了,不仅如此,她还休学了,直接回了越省。
怎么回事?不就是人早就想着要甩他了?不然怎么会动作这么快。
倒像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不惜休学也要离开,半天都等不及就走了。
他气狠了,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因为保护措施一向做得好,就更没有想到她怀孕了这方面,只觉得她是真的无情到了极致,他这么久也捂不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于是在秦灼问他要不要关注一下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冷声禁止了。
季家太子爷如季董事长的愿,跟他的平民小女朋友分手了,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但他似乎比起从前更加不近女色了。
一直没有对象不说,季董事长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他都放了鸽子,实在是要去的,他表现的丝毫没有绅士风度,让对方下不来台,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跟他相亲了。
——虽然季家有钱有地位,可哪家的姑娘不是疼着宠着养大的,没有这种把女儿送上去给别人欺负的道理,他们的女儿也不缺对象。
季董事长气的血压飙升,也没让这个逆子改变一点半点,他也就放弃了。
而另一边的越省,颜巷也是焦头烂额的。
亲妹妹揣着个崽儿休学回了家,这个崽儿还不能随便打了,他一边照顾妹妹一边在心里骂那个让他妹妹怀上崽儿的臭男人。
别让他知道他是谁,不然非得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知道,虽然他家妹妹没有父母,但还有他这个哥哥呢!
次年四月,经历了千辛万苦,颜傅水肚子里的蛋终于破壳,生下了一个女孩,颜傅水为她取名为,颜思雀。
即使没有父亲,思雀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姑娘。
可谁也没想到,思雀会在十七岁这年,无意间遇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且在接她妈妈回家的机场,被那人给看见了。
再然后,颜傅水一人在家时,门被敲响了,来人是新搬来的“邻居”,提着一袋见面礼。
新邻居是个充满了成熟魅力的俊美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说出“带球跑”三个字,令颜傅水当场愣住。
显然,这人是来秋后算账的。
虽然这个秋后,隔了太长时间,但也许也不算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