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期末,天气更冷了。
图书馆的座位供不应求,七点半开馆,八点钟就没什么位置了,但有的地方却久久空着,即使有人去坐下了也会撑不住离开。
那就是窗户坏了,关不上的地方,窗户开的口子正对着的那几张桌子,来来去去好几拨人,没有一个人能坐在那里超过十分钟。
寒风从窗户缝隙灌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温暖,只剩下刺骨的冷,一坐下就开始抖,抖得没办法看书没办法思考,也就坐不下去了。
不仅正对着的那几张桌子冷,窗户周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寒风无声无息的朝着每一处渗透,但比起直面寒风,还是能忍的。
文旦希把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搓了搓手掌,盯着书,眼睛一眨也不眨。
今天下午就考最后一科了,别的专业的或许都复习的差不多,出去浪了,而作为悲惨的,科目多书又厚,复习周复习时间还短的临床生,一秒也不能放松。
重点?没有重点,背完整本书就是了。
下午要考的那门课的科任老师不止一个,好几个轮流给他们上的,每一个说的重点都不一样,加起来刚好是整本书……偏偏他们都要出题,只好全都看一遍,当然,背下来是最好的。
文旦希来的时间不凑巧,早上考完试到图书馆的时候,她早早的占了的位置已经被阿姨清理了,桌上的书被放在了桌脚,座位上坐了其他的同学,她只好抱着书四处找位置,最后只勉强找到这个位置。
就在坏了的窗户旁边,虽然没有正对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缩了缩桌下的长腿。
前几天为了保证下午的精力,她中午都会趴在桌上睡一会儿,但现在这样子她肯定睡不着,算了,再看一遍老师的PPT。
到了睡觉的点,她又困又冷,手机震了震,她睁了睁眼睛,看过去,是群消息。
【小麻qio:我这个寒假不回越省了,不能跟大家见面了qwq】
【十元:你家关学长呢?】
【小麻qio:他也在敬市,不回去】
【小麻qio:旦旦呢?还没考完试吗?】
华越医科大学,放假比别人晚,开学比别人早,真是棒棒的。
她叹了口气。
【日一:还没呢,今天下午最后一科】
【小麻qio:你过年是跟你小舅舅一起吗?】
文旦希的手指顿了顿,半天才落在手机屏幕上。
【日一:大概吧】
文池司不在国内那几年,过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
……到今天,文池司都没有消息,她发过一两条过去,都石沉大海,她的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她努力把目光落在书本上。
至少,先安全度过期末吧。
叮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安静的考场内掀起一片沙沙的收卷子的声音,学生们坐在下面,老师点完卷子,一挥手,大家才纷纷站起来到前面拿背包。
不少人一边走出考场一边露出“嗅到了假期的芬芳”的笑容。
一走出课室的门,外面的冷风就迎面袭来,让人下意识低头,即使是一向比较抗冻的文旦希,也有些受不了这太阳落到西山后的寒风。
这风似乎已经度上了夜里的凉气。
文旦希和室友汇合后,几人慢慢悠悠的走下楼梯。
“老师仁慈,说的几个重点都考了。”室友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天。
“终于放假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等下就回,我爸妈来接我。”
“我也是,买的晚上的火车票。”
“旦哥呢?”
“旦哥昨天不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应该也是今天走吧?”
三个人齐齐望了过来。
文旦希淡淡一点头。
能怎么办呢,人是她吓跑的,大不了厚着脸皮回去,他总不会把大门上她录的指纹给删了吧?
她若有所思的跟着室友一起走,室友聊完刚刚的试卷,就在聊假期该怎么过,内容多姿多彩,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神思不知道飘忽到哪里去了。
“旦哥,那边那个帅哥认识你吗?一直在看着你哦。”
室友是这样问的,但语气却有八分肯定。
其他室友也看过去。
“是哎!你认识吗?好帅哦。”
文旦希一抬眸,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外衣,领口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子,还有一小节蓝色的领带,黑色西裤修身而熨帖,脚上的黑皮鞋亮的发光,看上去像是刚从工作场合过来,正经又成熟。
人们对于好看的人的存在总是敏感的,远远的,文旦希的室友就看见了这个社会精英一样的男人,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是上乘的。
他原本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凌然,但在目光落在她们一行人——准确说,是走在她们最右边的人身上时,眉宇间的冷冽忽的就软化了,嘴角一勾,气质猛然就发生了变化。
仿佛从寒寒冬日一下子转到了春暖花开。
文旦希低着头走路没看见,她的室友却凭借自己5.2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比较肯定的问文旦希是不是认识他。
文旦希愣在了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似乎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以为,以这么久来的情况来看,他最多最多会叫个助理过来接她,怕是再也不想跟她接触了。
她想了许多种情况,唯一没敢想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还像以前一样,亲自来接她。
她突然站在原地,几个室友看她神情有异,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那边的男人,又看了看她,正打算说什么,那个男人就大步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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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迈开了大步,这么远的距离,大约只跨了几步就到了文旦希的面前。
男人熟稔的摸了摸文旦希的头顶,笑的温柔,“傻呆着干什么?回家了。”
接近春节,除了一向热闹的花市,超市、菜市场里也满满的都是人,有买年货的,有买过年时要用到的食材的,大包小包的提着,一家人欢欢乐乐的。
文旦希提着一袋子东西,跟在男人身后,慢吞吞的走着,恰好只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旁边跑过去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迎风而转的风车,被吹的有些微红的脸蛋上是灿烂的笑,他爸爸在后面追他,一手把他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小跑着朝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发出逗小孩子玩的拟声词。
年轻的女人跟在他们后面,提了两个环保袋,脸上是无奈,也是笑,一边走一边朝着前面喊,“你们俩,小心着点。”
她看着小男孩手上举着的风车,因为两人小跑着,风也大,风车转的很快……
她眨了眨眼,视线又落到走在她前面的男人的身上,心中酸涩。
现在的情况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从学校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以前一样跟她相处,但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不会时不时摸摸她的头,也不会随便捏她的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打实的被拉开了,可他又依旧跟以前一样,对她好。
这大概是最温柔的拒绝方式了。
文旦希原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像程申卫说的,也许就是不想让以后的自己后悔吧……现在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文先生,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
一位中年妇人在路上遇见了他们,笑着跟文池司打招呼。
文池司回以笑容,点头,“岑阿姨,你们也去超市吗?”
文旦希毕业后,曾会中学附近那套房子他们就没有继续住,他搬到了离公司比较近的一个小区,也离文旦希的学校比较近,想着她放假的时候可以回家住一住,却不想,她大一上学期整个学期,根本没回来住过。
“是啊。”岑太太一边应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有些害羞的女儿,了然的笑,“我女儿在敬市上大学,离家太远了,好不容易放假回来,我就想让她陪陪我。”
她打听的清楚,这位文先生不仅仅生的好看,还事业有成,有自己的公司,父母都不在了,最主要是至今单身一人。
至于年龄?二十九岁算不得大,还年轻着呢。
她先前在屋里跟女儿提起来的时候,她还不乐意,结果现在出门恰好碰见了,自己先害羞起来了。
至于文池司后面的女孩子,她没多留意,两人的姿态并不亲密,只以为是他的亲戚。
文池司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岑太太身后的年轻女孩子,礼貌的客套了几句,就想告辞,却不想被岑太太拦住了。
岑太太一点也不掩饰,打直球那叫一个坦然。
她笑眯眯的,“文先生,听说你以前也是学建筑的?巧了,我女儿也在读建筑,不知道如果学业上遇到什么困难,能不能去请教一下你?”
文池司还没表态,文旦希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心里像是哽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的。
那女孩子分明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为什么她可以,自己就不可以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名义上的舅甥?
她提着袋子的手紧了紧,迈开腿就向前走了。
岑太太看着她负气而去的背影,“哎?这小姑娘是?”
他家姑娘恼了。
意识到这一点,文池司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抱歉,岑阿姨,她是跟我闹脾气呢,我先走了。”
他这么似是而非,又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的一句话,倒让岑太太不知道怎么想了。
但她怎么想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哄前面那个气冲冲的向前走,就差跑起来的小姑娘。
他记得她似乎还是体育特长生,要真跑起来,他是不是还追不上她?
但还好,文旦希没有真的跑起来,只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后,她走得更快了些,也没等他一起坐电梯,自己先上去了,文池司看着冷漠的关上的电梯门,叹了口气,只好等下一趟。
等他到家,小姑娘已经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伸手敲了两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敲门,敲三下,等一会儿,再敲三下,分外的有耐心。
敲了大约有半分钟,门内的人似乎忍不住了,打开了门。
“干什么?能不能给我一点个人空间!”
他愣住了。
他坚强的,再痛再苦也不曾红过眼眶的小姑娘,此刻,白皙的脸上落下两抹泪痕,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花,晶莹、易碎,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慢慢往下……
心里好像有针在扎,细密的疼痛在胸腔蔓延开来。
文旦希在房间里想了很多,脑子里很乱,只要想到他可能会跟别的人在一起,亲密的像是一个人,最后还会结婚,她就无法正常的、理智的思考。
偏偏!偏偏这个人,又一直在外面敲门,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抱着一种,反正他早就知道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她开了门。
她蹲下,双手环抱自己,哭的像只受伤的野兽,小声的呜呜。
她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混在自己的哭声里,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但接着,她就被抱了起来,那种珍惜的、像是哄孩子一样的抱。
男人抱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抚着她的发,声音很温柔,“小希,我比你大十岁。”
“你现在十九岁,我二十九岁,也许你没什么感觉,但等你二十五岁,我已经三十五岁,你三十岁,我四十了的时候……也许我们之间难有共同话题,你会觉得我这个老男人既无趣又惹人烦。”
哭声渐歇,她还止不住的在打嗝,听见他疑似规劝自己放弃的话,心中像是破了个大窟窿,外面的寒风、冷风,夹杂着不知名的冰水,一股脑的往里灌,冷,也疼。
不用他说,她也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你对我的喜欢也许只是一时依赖,而且相比之下,你还是喜欢同龄人会比较轻松”这之类的话。
她不想听!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的手压住,动弹不得。
她就干脆伸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了起来。
像个任性的,耍脾气的孩子。
男人眸中带笑,揽着她的腰,轻声道,“如果你觉得这些都不重要的话……”
“那请问文旦希小姐,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
即使捂着耳朵,他说话时就在她耳边,还是听得清的,但此时此刻,文旦希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瞪大了眼睛,捂着耳朵的手一松,僵在空中,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
文池司只笑,“跟我在一起,你有很多吃亏的地方,但有一点,你绝对不亏。”
他的眼眸,温柔的仿佛可以滴出水来,“我会比任何人都疼你,爱你。”
女孩还有些呆愣愣的。
她平时都酷酷的,脸上没什么神情,话也不多,突然这副呆呆的模样,倒有些反差萌。
他抓住她的手,“嗯?”
文旦希猛地回神,脸上烫的仿佛能煎鸡蛋了,心砰砰砰的跳,那股从心尖上升起的悸动感遍布全身,久久不散。
一下子从地狱升到天堂,太过刺激。
“愿、愿意。”
文池司抱着软香的姑娘,一颗心软的跟棉花糖似的,侧头在她发丝上轻轻贴了贴,“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文旦希捏着他的手指,不肯抬起头,发丝散落,隐约露出她通红的耳朵。
“什么?”
视线落在她的耳尖上,心头痒痒的。
“我成年后,文老先生就解除了我们之间的收养关系,我也从户口本上迁了出来。”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对上那双还挂着泪水的漂亮眼眸,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低头,轻吻落在她的眼角。
“所以,我不是你的小舅舅。”
你也不是我的外甥女。
你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