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省,从夏天到秋天,是不存在过渡的,你可能会在某天早上醒来,就猛地感到冷风从阳台席卷进来,占领整个房子,于是心里就清楚,入冬尝试,开始了。
你可能会问,怎么直接入冬,那秋高气爽,凉风宜人的秋天呢?
别想了,没有!
尝试入冬,一般有两个结果。
一是入冬失败,回到炎热的“夏季”,短袖重新上阵,二则入冬成功,无论多少厚衣服堆在身上,都冷的人直打颤,从睡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脚都是冰冷的。
恰好这几天,越省正处于入冬的过渡期,早上冷风嗖嗖,刮的人穿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到了中午,旭日当空,气温又陡然上升,一件件的衣服又褪了下来,自然,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将要落山,这些衣服又要添回去。
中午,华越医科大学饭堂二楼的空调呼呼的吹着。
“旦哥,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程申卫用手比了比坐在他对面吃饭的文旦希的脸。
高中时候还有些圆润,现在下巴都尖尖的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的菜色,“还有,大周末的,我专程来找你,你就请我吃你们学校饭堂?”
程申卫其实长的挺清秀的,还有点坏坏的气质,褪下高中校服,他自己本身也比较会穿衣服,饭堂里不少来往的女生都偷偷瞧他,他在齐大也挺多女生追他,但他一直没有想谈恋爱的意思。
“我待会儿要回去温书,谁让你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就自己跑来的?”文旦希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齐大距离华越医科大学不远,几个公交车站的事儿,程申卫对于学习总是吊儿郎当的,高中的时候就不爱学习,能偷懒就偷懒,上了大学没有老师押着就更放飞自我了,翘课随便翘,作业也不交,会不会挂科全靠师生情和运气。
所以他有很多“课余时间”,除了忙他学生组织的事情,就是跑过来找文旦希唠嗑。
程申卫向来是拿文旦希没办法的,谁让他叫人一声哥呢,干巴巴的跑过来挨人说也是他活该,闷声应下,说都是他不好耽误了文医生的时间。
俏皮话说完了,他一边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神色稍正经,一边道,“旦哥,说实在的,我感觉你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更压抑了。”
“你别急着反驳,你们大一的课程根本没那么紧,更不至于让你忙的饭都吃不了,但我每次来你都比上一次更消瘦一些了,你看看你现在的饭量,能有高中的时候的三分之一吗?”
说了半天,他终于说出重点,“你是不是心里压着什么事儿?”
文旦希沉默不语。
程申卫耷拉着肩膀,“你这样特没劲,有什么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说不定说出来之后我们可以帮你呢?”
他看着文旦希半晌,她好像没听到一样,慢慢的夹着菜,喂进嘴里,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又生气又无奈。
他失恋那段时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是她们几个把他拉出来的,她当时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还记着呢,怎么到了她自己这儿,就不管用了呢?
“也就是小麻雀不在越省,她要是在,你肯定愿意跟她说的是不是?”程申卫说这话的时候酸溜溜的,“不能因为我是男生就排挤我啊?少了点东西又多了点东西,也不是我想的嘛。”
文旦希笑了一声。
“天气不错,等下去|操场走走?”
“好。”
日光充盈着操场的每一寸土地,落在草尖上、塑胶跑道上,闪亮、刺眼。
因为中午的日头还算猛烈,所以这会儿操场上没多少人。
两人走了一截,到单杠前面的台阶上坐下,台阶旁边是观众台,恰好挡着太阳,在台阶上落下一片阴影。
“所以,你现在拼命赚钱,去家教,接单子,就是为了要搬出你舅舅家?因为你喜欢他?”
文旦希颔首。
“不是,旦哥……”程申卫挠挠头,“你怎么放着这么多年轻的小鲜肉不喜欢,要去喜欢一个比你大了十岁的老腊肉呢?”
“你看看你同学,你再看看我们高中的男生,虽然吧,都没我出色,但年轻有活力啊!”
被瞪了一眼之后,程申卫老实了,抓了抓自己的短发,“那是挺难办的,你喜欢他,可是喜欢这种心情是控制不住的,你怕他知道之后你们连舅甥都做不成,唯一的亲人见面成了尴尬,所以想要远离他,这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啊旦哥。”程申卫拍了一下文旦希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要克制住自己呢?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向前走走,去努力一下呢?”
“你想想,你失败了你们俩疏离,你什么都不做,你还是打算疏远他,既然到头来都是这一个结果,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至少他现在还是单身,你还有机会。”
“他要是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你想到自己没努力过就放弃了,说不定你是有机会的,你受得了吗?你会不会后悔?”
程申卫见文旦希神色有所波动,再接再厉。
“而且就算你们不能在一起,你表达了你的心情之后,说不定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关系,或许你们还能好好相处,而不是现在这样,你单方面的选择了远离,而他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更何况,我们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你们可以在一起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无缘无故就被你这样对待,又什么都不知道,他何其无辜呢?”
他看着文旦希安静的脸庞,叹了口气,“旦哥,你顾虑的东西太多了,而那些事情又不一定会发生,你就因为这些而止步不前,对你自己太不公平了。”
“感情这个事情很简单,又不是结婚,你可以喜欢别人,他也可以不喜欢你,你的心情是属于你自己的,他如果不接受,你就放手好了。如果两情相悦就更好办了,那就在一起,在一起之后不合适,随时也可以分开,是很洒脱的事情,你考虑太多‘后果’了。”
有的人,在童年长期暴力的环境下,会变得懦弱、自卑、敏感而内向,而有的人会逆向而生,变得强大起来,变得坚强而有韧性,文旦希恰好是后者,但她不可避免的,也有一些前者的特性。
比如,敏感和悲观。
在期待某件事情的时候,她往往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这份期待也带着苦味。
“你倒是懂得多。”
略带沙哑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把刚刚程申卫说的嘴巴都干了那段话听进去。
程申卫没在意,咧嘴一笑,“那当然,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啊,更何况,你不知道失恋是一个人成长最快的方式吗?”
“失恋一次,感觉自己心态老了十年。”
“不过旦哥,那是我年轻,经得起失恋,你可不能失恋了,你本来就越来越老成了,要是失恋还得了——啊——嘶——”
程申卫是被连踢带踹赶出华越医大的。
“送”走了程申卫后,文旦希慢悠悠的从北门走回宿舍。
鸟儿在枝头跳跃,发出人们听不懂的叽喳声,或高或低,也许各有特点,她却听不出来区别。
阳光透过葱茏的大树,斑驳的打在地上,随着清风摇晃,午间燥热的风拂面而来,她也不觉得烦躁。
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无处安放的大石,轻飘飘了起来,找到了放置它的办法。
她忽的想起外公从前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那个慈祥又具有力量的老人家,坐在藤椅上,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慈爱,眸中带笑。
——“小希,你要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磨难和痛苦,这是无法避免的,你不知道痛苦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你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自己开心,幸福。”
突然,耳边又回响起刚刚程申卫的话。
是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对她反感,不想再跟她接近,两人从此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干系。
为什么她不去赌一把,试一试呢?
厌恶的眼神和神情她看了太多太多了,再多一个又何妨?
生活已经这么苦涩了,如果有甜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拒之千里呢?
“旦哥,中午好啊,遇到什么好事了?”
迎面走来一个熟人,看见她嘴角轻勾,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时,有些惊讶。
自从认识文旦希以来,她给人的印象就是,沉着冷静而自持,很少能看见她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
文旦希对人浅浅一笑,“中午好。”
没有过多解释。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拿出来。
【文池司:越省气象局提醒您,越省第一次入冬行动即将开始,明后两天将有强降雨,气温骤降,请注意保暖】
文旦希轻轻一笑。
那头文池司刚吃完饭,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后就下意识发了这条消息过去,也没觉得那头的人会回复,正打算到休息室去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手机来了消息。
【熊小希:没带冬天的被子回学校,请问气象局能给我送一床过来吗?】
臭丫头,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第一时间回复他消息是吧?
【水也:气象局不能,但你哥哥我可以】
叩叩叩。
他刚回完消息,就听见敲门声。
好友兼下属临畅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看女朋友的短信呢?这么入迷,我敲了两次门你都没听到?”
文池司拧眉,“瞎说什么呢?”
那是他外甥女。
“我瞎说?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眼角眉梢都是春风荡漾的样子。”
文池司: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