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赔钱货!”
狭小的房间里,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微光,努力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撑开一片天地,却被男人的影子厚厚的压着。
房间里充斥着酒味,都是她面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她蹲在角落里,尽量蜷成一团,保护着最柔软的地方。
男人一边含|着酒意的骂着,一边一拳、一脚的落在她的背上、腿上,拳头击打在肉|身上的闷声听得让人心惊。
痛,是痛的,但她一声不吭,咬着嘴里的肉,被打一下她的牙齿就咬紧一下,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开。
“打死你个赔钱货,丧门星!”
即使在昏暗的角落里,她的一双眼睛也锃亮,她抬头,从男人不时抬起落下的手臂间的空隙往外看去。
疼痛占据着大脑,让她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打的地方,眼前模糊,但她仍能清楚的看见。
她的母亲,她文雅温柔的母亲,抱着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站在门口,双手捂着她弟弟的耳朵,目光含怜的看着她的方向,脸上露出怜惜和不忍的神情,腿却一动也不动。
男人不是不打老婆的,还没有她弟弟的时候,他一喝醉了,遭殃的准是她母亲,被拳打脚踢,她也不曾还手,他也知道不打脸,青紫都藏在衣服下面,她外出时依旧是温柔的笑,没人知道这个温柔的娇嫩的如同花瓣一样的女人在家是如何被老公虐|待的。
那时候文旦希不过才两岁,却很心疼妈妈,给她呼呼,不喜欢暴力的男人,不爱叫男人爸爸。
母亲也很疼她,家里虽然不穷,但男人总说女儿是赔钱货,不需要给她吃太多好的,她会在男人不在家的时候给她做好吃的,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女儿不是赔钱货——即使那时候的文旦希,还不明白赔钱货三个字的意思。
可一旦弟弟出生,就一切都变了。
老婆是生了儿子的“大功臣”,不打,所有的酒疯就都发到女儿这个“赔钱货”身上。
男人加在她身上的暴力没让她觉得多痛苦,但她母亲袖手旁观的态度和举动却让她如坠冰窟。
她忽然觉得抬眸望去,世界都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盼头,她似乎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不如……不如就此……
紧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手心上一片都是被指甲掐出来的红痕。
她看向紧闭的窗,眼睛里的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砰!
他们家大门似乎被人砸开了。
笃笃笃。
是木头撞击地板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喝了酒的男人却反应慢半拍,还在踢她,看见桌上的书,又想拿起书往她身上砸,但只手没有落下来,被人掐住了,男人被一拳揍倒在地。
那些书尽数落在了他身上,小学的书还不是很厚,砸在他身上也没有多痛。
揍男人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神色,看见躲在角落里,脸上带着乌青,嘴角溢出红色的女孩时,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再看向地上哎哟连天骂声不断的男人时,又狠狠的踹了几脚。
文旦希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她看见她的母亲,焦急的看着她被打的丈夫,正在哀求站在门口的老人家,也就是她的外公。
她听不太清她母亲说了什么,但神色哀泣,悲怜,又着急,一阵心酸从心间蔓延到鼻尖,她闭上了眼。
头顶被柔软的大手摸了两下,温柔,带着怜意,她抬头,看向年轻人,目光空洞。
“小希,跟我们走,好吗?”
站在门口的外公狠狠的拄了两下拐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今天这孩子,我必须带走。”
躺在地上的男人还处于醉酒状态,没认出来人,听见老丈人这话,咧开嘴,“好……嗝……丧门星,赔钱货,谁……爱要就捡去……”
年轻人又狠狠的踹了两脚地上的男人,门口的老人家对此视而不见。
文旦希慢慢松开抱着自己的手,抬起刺痛的手臂,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跟着老人家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离开了那间,困了她十年,让她不得安睡的房子……
“旦哥,旦哥!醒醒!”
文旦希睁开眼,被亮堂的灯光刺的又猛地闭上,她用手掌盖在眼睛上,掌心一片湿润,她才发觉,自己竟是满脸泪水。
稍稍适应了灯光,文旦希才坐起来,看见室友都围在她床前,更有一个爬上了梯子,想来是为了叫醒她。
她揉了揉自己披肩的头发,声音带着尚未睡醒的沙哑,“抱歉,吵醒你们了吗?”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人却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只是想到她刚刚的哭声,三个室友还是觉得揪心。
自从留了长发后,文旦希原本偏中性的五官看上去柔和了许多,不会太男孩子气,顶多就是一个比较英气的酷酷的漂亮女生,再加上脾气也比前几年要温和了,许多女生还挺喜欢跟她做朋友的,她跟室友的关系也不错。
“旦哥,你梦见什么了?一直在哭,我们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结果一开灯,你还在睡觉。”
“做噩梦了吧?喝口水压压惊。”
一个室友把文旦希的杯子递给她,里面装着温水。
文旦希接过,微微点头,“谢谢。”
“我没事了,大家快回去继续睡吧,明天还有课。”
医学生的大学生活,不存在轻松,除了上课就是实验室,一大堆的作业,成吨的书要看,休息是很难得的。
大一就已经这么累了,可见以后的大二、大三、大四还有大五是怎么样的了。
三人安慰了她几句,打了个哈欠,去关灯睡觉了。
啪的一下,宿舍的灯又关上了。
华越医科大学没有熄灯和断网这一说法,什么时候熄灯完全看学生自己,wifi也是全天都有,只是网速如何就……大家心里清楚了。
文旦希却没有立刻睡着,她虽然看上去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实际上梦中压抑的色彩仿佛还笼罩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深夜的情绪是最复杂的,也是最脆弱的,加上做了噩梦,她一向坚强的宛如铜墙铁壁的心,似乎也破开了一个口子。
她打开手机,关闭飞行模式,看着置顶的对话框,点了进去。
【日一:我做噩梦了】
她看了看他们的聊天记录,都是对方说得多,她回复的少,一方面是在忙学业、学生组织,另一方面……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摸摸的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听着室友们平稳的呼吸声,心中又酸又涩。
另一方面啊,她不想自己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想法,暴露在那个人面前,说多,错多。
况且,人都是贪心的,她不控制自己,她怕事情发展到她不想看到的境地。
人越长大,越知道……克制。
所以很快,她又撤回了那条消息。
她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交心的朋友,还……还有爱护她的“亲人”,只是噩梦而已,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她放下手机,躺下,准备再次睡去。
滋——
手机轻微的震动声,在安静的宿舍内十分明显。
她打开手机,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投射到她的脸上。
【文池司: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文池司:要哥哥给你唱歌吗?】
心中一动,文旦希轻勾嘴角。
这个人,明明辈分上算是她小舅舅,却总喜欢称自己是哥哥,从她小时候到现在,一直这样。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屏幕上的字,似乎能够通过这样感觉到发这消息的人的温度。
罢了,今天她做了噩梦,就让她任性一回,就一回。
【日一:唱歌?免了,我不想再做噩梦】
【日一:你还没睡?】
那头的文池司看了一眼桌上只剩下半杯的浓咖啡,又看向自己满是工程图的电脑桌面,想到自己之前经常叮嘱他家小希,再多事情也要好好休息的话……
他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发消息过去,就被那头的消息给噎着了。
【熊小希:一把年纪了还熬夜,小心以后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四个大字,仿佛变成了无数根箭,咻咻咻就插在他的膝盖上。
没!大!没!小!
他咬着牙,在手机上打下“睡了”两个字,犹豫了很久都没发出去,最后还是把两个字删了,发了个敲砖头的表情过去。
——她本来平时都只回一两个字,冷漠的让人心塞,好不容易她有跟自己聊天的欲|望,他不想就这样结束聊天。
她假期不回家,他也忙的团团转,算算从大一开学到现在,他们两人一面都没见过。
文旦希窝在被子里,看着对话框上面的“正在输入”,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正在输入”,最后发过来的只有一个表情包,她似乎可以想象那头的人被她气的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忍不住笑。
【文池司:过年总要回家了吧?小文医生】
文旦希叹了口气。
是啊,躲是躲不过的,放寒假肯定要回去。
她期待着见他,却又害怕……
她想到自己物色的房子,算了算手里的钱。
毕业后,她应该能搬出去了。
如果没有可能的话,那还是保持距离当一对普普通通的舅甥比较好。
可能?
他们相差了十岁……又隔着辈分,没可能的。
文旦希狠心的发了句睡了,就打开了手机的飞行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