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把月茉莉和劲草的生活还算平静。
匿名短信没再发来。但 rebecca 的事,茉莉挂在心上。周末,劲草没回来,茉莉带囡囡去奶奶家吃饭。善亚不在,说是下楼晒太阳去了。她的骨头恢复得不错。
茉莉故意问大力,“爸,过年那会,妈都在家不。”
大力想了想,说:“在家。”
也对,婆婆骨折刚好,怎么可能去大酒店赴约呢。而且,婆婆跟劲草网上聊天?母与子,怎么着也不合适。茉莉觉得自己似乎多心了。十点多,善亚回来了,拎了两根大白萝卜,嚷嚷着炖排骨配。
茉莉说自己手机没电,让囡囡去玩奶奶的手机。善亚二话不说,手机贡献给孙女了。茉莉先在厨房帮忙一阵,又去找囡囡。她借故要来手机,迅速点开微信。
婆婆微信还是那个名:大善人。她的好友,统共就那几十个,没有 rebecca。再切换账号,切不过去了。婆婆只有一个微信号。然后看短信,看通话记录,似乎都没有破绽。张善亚就是那种寻常的中老年妇女,朋友圈和同学群、闺蜜群,就是她的最大社交范围,她根本没有能力去设计那么大一盘棋。
或者有人帮她呢?
也不对,如果她认识 rebecca,不可能没有 rebecca 的微信。
那公公呢。
他更不可能了。朱大力还在用翻盖手机老人款。连微信都很少用。
“茉茉,料酒没有了。”善亚看到茉莉拿着她的手机。“不要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茉莉对女儿轻吼,竭力无缝切换,表现自然。她把手机递给婆婆。善亚揣在围裙兜里,盯着茉莉看。茉莉有些不自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妈——”
“我知道——”善亚突然语重心长。
她知道什么?劲草把事情告诉她了?天,这什么奇迹母子,难道没有秘密的吗。
善亚继续道:“天暖和了,我跟你爸下个礼拜打算回老家。”
“回去上坟么。”
“暂时不过来了。”善亚没正面回答。
“怎么了。”茉莉怅然。不是装的,是真心错愕。发现婆婆不是“凶手”后,对她印象立马好转。张善亚的菜做得不错,周末来吃一顿,也算享受。
善亚又说:“劲草快调回来了,你们的日子,还是你们自己过,我们不搀和。我们走了,你搬回来,每个月能省一笔。”
茉莉连忙,“是劲草的意思么?我都不知道。”
她不当臭头,不做坏人。
善亚囡囡,“来了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多多体谅,儿子养了这么多年,我跟他爸,都有点离不开,”尴尬笑笑,“主要劲草太优秀……”夸起儿子一点不客气,“可是不行啊,总有离开那天,只有你能陪他到最后,我们得学会放手。”
婆婆突然明事理。茉莉很不适应,人心换任性,她心里也怪难受,“妈,该住住,没事的,租房子能花多少钱……”
“茉茉,你能答应妈妈一件事吗。”善亚有点动感情了。茉莉连忙说您说。您字都用上了。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方言里也没这习惯。
“我身体不如你爸,”善亚道,“大概率,我比他先走,”想那么远,茉莉无法应对,她总觉得时间还早。“到时候,你们可不能不管他呀。”
“您放心,真到那一步,我们管的。”
“你爸不想去养老院。”
“就住家里。”
“他嘴特别啰嗦。”
“我们听着。”
“肥肉不能给他吃太多,要也不能给。”
“买瘦肉吃。”
劲草推门进来,叫了声妈。一抬头,见老母亲两泪涟涟,他也怔住了。
尽管劲草反复强调,回老家是爸妈自己的决定,可茉莉总觉得不对头,大力善亚要来上海的时候,那是飞蛾扑火,雷打不动,一股扎根养老的势头,宁愿让儿子媳妇出去住,也不愿意让房子。怎么现在就轻轻松松、心甘情愿了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的亲儿子,恐怕没人能说服二老。
“你跟爸妈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没说,他们就自己要走了?”
“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劲草道,“小日子就要得小两口自己过,老人最好别掺合进来。”
“这事爸妈是最近才明白么。”
“早明白了。”
“那为什么早没走。”
劲草终于发毛,“我都不知道你纠结什么,过去不走,嫌不走,现在要走,又嫌要走。”
茉莉较真,“走不走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动机,为什么不走,明白了,为什么走,不明白。”
“你应该去公检法上班。”
“你心里有鬼。”茉莉指了她老公一下。
劲草立刻递上水果刀,拍心口,“你挖吧,挖出来看看。”胡搅蛮缠,是朱劲草先生的最后一招。
回娘家,茉莉把公婆的最新动向跟老妈说了。没跟老爸说。吴玉兰笑,“斗争胜利啦?”茉莉环抱住老妈脖子,“根本就没斗,人家自动撤兵了。”
“为什么。”
“说老家生活方便,有朋友。”
“过去可不是这么说。”
“反正,走了好。”
“跟劲草闹别扭了吧。”
“没有。”
“老感觉不对。”
“现在么,清清爽爽,关起门来过日子么好了,劲草马上也调回来了。”
“短消息还来不啦。”玉兰问。
“没了。”
“消停了。”玉兰放下手机,摘掉老花镜,“你帮我把窗帘拿下来,不敢让你爸爬高,高血压要命的。”
茉莉刚站到椅子上,玉兰扶着,她手机震动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妙。她连忙掏出来,也不下地,就站在椅子上看。表情呆滞。玉兰问怎么了。
“又来了。”茉莉说完,嘴唇抿得坚毅。
这次总共发来五个字:别带你老婆。
玉兰见惯了大风浪,还算有点幽默感,“这个人蛮有毅力的。”
假设。
茉莉告诉自己,目前只能假设。
有两种可能:一,劲草撒谎。他出轨了,有情人,他跟 rebecca 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他们见过面,甚至发生过关系。这样一来,事情就能说得通了。那天在素凯泰碰面,淫妇来了,但她始终强调的是夹克和渔夫帽,淫妇进酒吧之后,同时看到了戴渔夫帽的假劲草和坐在对角的真劲草,从而觉察出不对,当场撤了。跟着,劲草怕事态进一步恶化,把父母先支回家,这种事有损他在父母面前的完美形象,他怕她顾茉莉闹事;二,劲草没出轨,他说的是事实,跟那个人就是通过附近的人添加的,且那人主动。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约炮?太随便了吧,而且好像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诈骗?这个倒有可能,但现在对方已经拉黑劲草,暂时没有进一步行骗的空间。可是,公婆这时候离开上海,又为什么呢。显然,劲草做了他们的工作。他是怎么说的呢。但眼下不管茉莉怎么问,朱劲草都说父母是自己提出来要回老家的。这么就回老家了,茉莉感觉劲草的动作未免太过夸张。以她对大力和善亚的了解,就算他朱劲草真在外面有女人,二老也不会苛责儿子。他们只会说,是你顾茉莉缺乏吸引力,没有能力管好老公。
冷静下来。茉莉认为第二种猜测目前无法验证。第一种猜测,则有办法求证。如果劲草已经跟淫妇发生关系,那一定不止微信联系,极有可能通过电话,甚至还可能有开房记录。这些是可以查的。通话记录最容易调出来,拿上劲草的身份证,去通讯公司打印个流水就可以了。除了个别熟悉的号码,比如公婆的——劲草还是喜欢给父母打电话,而不是通过微信联系。还有客户的,偶尔打一两次那种。剩下的就是骚扰电话,同事的号码,多次通话的几乎没有。有个别值得怀疑的,茉莉直接打过去,对方是男的。她便说打错了便挂断。
开房记录查起来有点困难,但信用卡账单,微信和支付宝的账单,茉莉偷偷去劲草那调取——劲草的密码永远不变——女儿囡囡的生日。一番查探后,茉莉基本确认,劲草出轨的可能性不大。是啊,一对夫妻,七年之痒,他们才几年,朱劲草还不至于痒成那样,虽然他们夫妻生活的频率已经大不如前。茉莉理解为身体机能下降。她自己就有这种感受,过了三十,一年不如一年。她目前只能倾向于第二种可能:rebecca 只是一个意外。这段“奸情”被发现得早,结果很幸运地胎死腹中。
调查中断了。公婆回乡了。茉莉和劲草的生活似乎重归正轨。幼儿园办亲子活动,茉莉带了手风琴去给女儿伴奏。囡囡在歌声中翩翩起舞,很出风头。
表演结束,果果妈来恭喜茉莉。
“一点小把戏。”茉莉谦虚。
“才女。”
“都生疏了。”
“我就后悔,小时候怎么没学门乐器。”
“太苦了,”茉莉说,“我都不打算让囡囡学,我们家先生也不爱听。”
“那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果果妈微笑,“最近没看到你婆婆。”
“走了。”
“我老天。”她误会,以为人仙去了。
“回老家了。”茉莉忙解释。
“吓我一跳。”高夏菁捂着心口。
“人身体好着呢。”
“想开了。”
“什么。”
“不掺合。”
“不是我让他们走的。”茉莉解释。
“自己明白不更好,”高夏菁说,“本来一男一女,凑在一起过日子就够难的。”
“大实话。”
“你跟你老公认识多久,你婆婆跟你老公认识多久?”这说法有意思。
茉莉撇撇嘴说,“人家是从娘胎里就建立的革命友谊。”
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抱着孩子经过。高夏菁使了个眼色。茉莉不懂她意思。等人走远了,高夏菁才小声说:“班里的风云人物。”茉莉问谁风云,孩子还是大人。高夏菁侧过身子,一只手捂着嘴巴,“都风云。”茉莉感兴趣。
高夏菁继续说:“代孕的,美国人。”
难怪那孩子有点混血样子。
“现在这样的也多。”茉莉见怪不怪。
高夏菁又说:“爸爸没结婚的。”
茉莉说:“那意思是……”她两只食指弯了弯。
高夏菁没等她说出来就确定,“对。”抬头又看了看背影,“这世道,女人都没法混了,是个人都能来抢,跟女人竞争完了,还要跟男的争,像我这种,只能当铿锵玫瑰。”
茉莉不晓得怎么安慰她。上海这种地方,确实适婚的男人少。她想了半天,才说:“宁缺毋滥。”高夏菁说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