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沉默寡言的韩煜独坐一角,端着手上的杯子喝闷酒,少有搭理前来寒暄的官员。琉渊端着手中的瓷杯过去,在他旁侧坐下,唤他一声“表哥。”
喝得脸颊酡红的韩煜抬头看了他一眼,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琉渊示意旁侧的太监过来给韩煜倒酒,年轻的太监为韩煜倒了一杯酒便退了下去去。
琉渊见韩煜愁眉不展,便抚慰道:“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何必还想那么多?”
韩煜自嘲一笑,笑得苦涩“若是能不想,我也不愿去想。”有些事并非自己不去想,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半醉的韩煜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酒水,脸上的自嘲越发明显“他教我效忠朝廷,教我两袖清风,教我伸张正义,自己…自己却…”
韩煜握紧了手上的杯子,手指节泛白,琉渊怕他因为醉酒神志不清而说出韩琚一事让外人听了去,便立马握住他的手,道:“你且先冷静。”
韩煜嘴唇颤抖,不再继续说下去,心里的那份痛旁人又怎能理解。一向崇敬的亲爹竟做出谋逆朝廷之事,而他自身本就是最为痛恨反朝之人,短短十几日,由爱转为恨,由至亲转为仇敌,那样的滋味有如一把锋利的刀不断戳着心窝。
韩煜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手中紧握成拳,空了的杯子在他的手中卡一声碎成几片。瓷片破碎的声音被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声所遮掩,琉渊看到他握杯子的右手不断有鲜红的血流出,心里一抽。
琉渊看着面不改色的韩煜,微微讶异“你怎么…”刚要唤人过来处理,扮作侍卫的秋瑾却已经赶了过来,在韩煜旁边蹲下,赶紧掰开他握成拳的手掌 ,手心满是血,碎掉的瓷片插在他的皮肉上,格外触目惊心。
琉渊此时不能离席,便吩咐秋瑾带他去太医那包扎一下伤口,半醉半醒的韩煜死活不去。秋瑾便扶着他提前离了席。
走之前,秋瑾道:“殿下放心罢,我定会照顾好他。”
琉渊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这一场庆功宴直到亥时才结束,琉渊回到雨墨宫,心中还有些放心不下韩煜,毕竟韩琚一事对他冲击很大,平日里他虽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还难以看穿。方才他在宴席上的举止,显然是痛苦到了极致。
或许,只有当他喝醉了,他才会显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琉渊走在雨墨宫的回廊,止住脚步挥退了身后的太监宫女,自己一个人走去寝房。在回廊尽头拐个弯,便见到了一束红光由月洞门照出来,那是刑鬼羽翼上的光。
此时,柳夙羲现出了原形,妖红的羽翼格外刺眼,在他的面前站了一名穿白衣的女子,那是在冷宫之中的幽魂,一百多年前,她因受人诬陷,被打入了冷宫。她心中悔恨,一心寻死便带着腹中孩儿在冷宫之中自缢。
满腹怨气,百年来只增不减,只得永生永世被困在这皇宫之中,不得轮回转世,而她腹中胎儿被她怨气所缠,亦是如此。此次她来寻邢鬼,便是想要邢鬼助它腹中孩儿脱离母体怨气束缚,重新轮回转世。
邢鬼将她腹中刚成形的婴儿灵魂提出来,并施了法令其快速成长为成体婴儿,如此他便能转世投胎。
女鬼感激涕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以表示感谢。邢鬼手掌上化出了一颗鲜红的聚魂珠,聚魂珠飞到女鬼面前,将她的魂魄吸取,原本鲜红的聚魂珠吸食了魂魄后颜色更加鲜艳。
收回了聚魂珠,邢鬼双翼聚拢,化出人形。他一身红衣披着清冷月光立在亭中,四周静谧如斯,而他面若止水,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站在月光下的红衣男子转身,看向月洞门后的男子,他早已察觉到他。穿着杏黄色太子朝服的琉渊挑起前摆跨过月洞门的门槛,提步向他走来,脸上无风无浪。方才的一切,他看的清清楚楚,他自然也知道魂魄入了聚魂珠意味着什么。
走到了他的面前,琉渊脸上才慢慢浮起一丝浅笑“这么晚了,在这作甚?”
“等你。”柳夙羲道。
琉渊抿唇一笑,再往前一步,身子贴着他的身子,双手揽住他的腰,头搁在他的肩上。柳夙羲抬手在他的背后轻抚,顺着他的青丝一路向下,一遍一遍地抚着。
“都看到了?”柳夙羲轻声问。
琉渊沉默片刻,微微阖眼“嗯。”“可想要说些什么?”
琉渊双手将他搂紧,艰难开口“若得了我的仙元,你能增多少寿辰?”
“一刻也不能。”柳夙羲道。
邢鬼靠着吸食魂魄维持寿命,普通人的魂魄并不能延续太久,若是得了永不衰竭的仙元,大抵是能延长上千年的。他却说一刻也不能。
若是琉渊没了仙元,便等同于没了魂魄,必定会灰飞烟灭。若琉渊灰飞烟灭,邢鬼亦不会存活在这世上。
琉渊从他怀里离开,牵起他宽袖下冰冷的手“进屋罢。”
两人进屋,宽衣躺下,同床共枕。琉渊面上没提及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心中却是有些难受。他明白,方才被吸进聚魂珠的女鬼永生永世再无轮回转世的机会。心中十分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补偿。
房中烛火熄了将近半个时辰,旁边的人呼吸依旧不均匀,他还未睡着。柳夙羲将手搭上他的腰间,胸膛贴上他的背,将他往怀里带“怎了,嗯?”
“没甚。”琉渊语气平缓“大抵喝多了些酒,有些睡不着。”
柳夙羲勾了勾唇角,还学会了说谎,真不错“若你心中有愧,我可以不这么做。”
他所指的是食人魂魄一事,琉渊的情绪没写在脸上,他却能猜得出他所想。琉渊心里一怔,想起三百多年前,那句“若我不食魂魄,你可愿陪我到灰飞烟灭?”那时,他不知晓邢鬼靠着魂魄延续寿辰,最终铸下大错,这一世与他能重逢,他再不会有那愚蠢至极的念头。
覆上他放在腰间的手,琉渊道:“这一世我并非神仙,也不是圣人,有私心也是自然。”所谓的私心便是希望自己心爱之人安好。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他能平安无事便好。
只是,这世间能包容的也只有琉渊罢了。
天界掌管命格的仙君也负责诸位仙家下凡历劫之事,并时刻禀报异常。天界三太子慕尘下凡历劫,命中劫数有高人相助不说,就连他的命数也在慢慢脱离掌控。
命格仙君及时禀报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唤人搬来尘镜,透过此镜可以看清凡间的事物。镜中的天界三太子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就如在天宫那般认真仔细,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王母颇为欣慰。
仔细一看,又隐隐可见环绕在慕尘身旁的仙气,王母大惊,立即问旁侧的命格仙君“尘儿身上为何有仙气?”
命格仙君结结巴巴道:“这…这小仙也不知。”
“这命格由你来写,你怎会不知?”
“这…小仙是真的不知,三太子的命数不知何时起,就没顺着小仙写的命格走。”
谈话间,镜子里的画面中又多了一名红衣的男子,那男子正是破坏三界平衡的邢鬼!邢鬼走到慕尘面前,坐在他的腿上,极为亲密。
王母脸上又略微的怒意,最为疼爱的儿子受了三百年的雷刑,好不容易才走到最后一步,成功历了劫便能回到天庭,没想到邢鬼竟又来从中作祟。
“岂有此理!”王母看着画面里的邢鬼心胸起伏,怒气翻滚。三百年前,慕尘已被他毁了一次,这一次,她绝不允许历史重演!
天帝得知封印在冰山下的邢鬼重现于世,立即召来各位仙家商议。天界二太子玄辕自上一次与刑鬼一战,身受重伤。这才痊愈,好战的他便出列拱手请战。
天帝并不知晓不久前他已与邢鬼有过一战,念着三百年前是他将邢鬼伏诛,此次便十分放心地派了他去。
柳夙羲住进皇宫之后,孔雀精也跟着过来,同样隐了身形在宫里头来去自如。琉渊刚去了早朝,柳夙羲坐在凉亭之中喝着刚泡好的茶。
亭外一阵带着妖气的风拂过来,柳夙羲脸上无半点波澜。一阵风过后,亭栏上便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衣背靠着亭柱的少年,他皱着眉头说:“住在皇宫可真没趣,来来去去就这么一丁点地方,看着都腻。”
柳夙羲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没让你住进来。”
倚着红色柱子的孔雀精掩唇,眸中竟有几分忧伤之意“皇宫确实闷得慌,可是,谁让这里有你呢。”
“不知羞耻。”柳夙羲幽幽道。
孔雀精用手指绕着袖子玩“知了羞耻又如何,只会令自己不快活。”
柳夙羲不再与他搭话,亭外跌跌撞撞飞来一只红色羽毛的肥鸟。有它飞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