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松山公墓。
已入深秋,公墓里的松柏依旧郁郁葱葱,有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故人们在同尘世的亲人诉说着什么。
钟宁把一捧白色的花摆在墓碑前,深深鞠躬。
“来,前辈,喝点酒。”张一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瓶茅台,围着陈山民的墓碑,细细倒上了三圈。
钟宁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沉声道:“陈叔,我们扯平了,我姐的事情我不怪你了,你女儿的事情也别怪我。”点上根烟,钟宁想起来,这老头儿似乎并不抽烟,又给掐灭,“或许你说得对,比所谓公平和正义更重要的是法律。”
没有人回话,松柏的枝叶发出沙沙声。
“行了,我走了。”钟宁挥了挥手,刚想转身,忽然又站住了,“哦,对了,我进刑警队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两人向墓碑再次鞠躬,这才转身离开。
“你个烧包,来扫墓还要穿着制服。”看着张一明这一身制服穿得一丝不苟,连风纪扣都舍不得解开,钟宁也是无奈。
“总局刑警队呢,哪里舍得脱。”张一明乐呵呵道,“我这次总算是让我爸刮目相看了。”
“你主要是演技好,演个病危患者多出色。”嘴里这么说,钟宁内心确实也为张一明感到高兴。“哥们儿现在家庭地位明显提高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很快就到了公墓大门。正准备上车,张一明忽然站住了,冲大门右边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道:“宁哥,那个在。”
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一座新坟前擦拭着墓碑。
钟宁快步走了过去,俯身帮着她清理。
“钟警官?”女人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冲他挤出了一丝笑脸,“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钟宁利索地帮着收拾墓碑上的枯叶,“吴静思,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没什么困难的。”墓碑收拾整洁了,吴静思这才把放在拐杖旁的一束花……不,是一束棒棒糖捧在了手里,“以前都是清远送东西给我,现在我也可以送给他了。”
棒棒糖花花绿绿很好看,只是还没有包装。良久,钟宁才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谢谢关心。应该是清远保佑了我吧,我没得癌症,是真菌性肺炎。我每天都在坚持康复治疗,现在基本不用轮椅了。”
钟宁看了一眼墓碑上的赵清远,黑框眼镜,干瘦,钟宁只觉得喉咙堵了堵:“你……你们好好聊,我不打扰了。”
“钟警官,其实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我就开始担心了,可是清远一直瞒着不说,一直在保护我。”
钟宁没有回话,站住脚,等着她说下去。
吴静思有些哽咽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清远骂我婊子的时候,他……他有多难受啊……”
钟宁依旧不语—是啊,谁又能想到,这世上最深重的爱,居然是用最恶毒的词表达出来的。“其实这一切,本来可以不发生的。”
停了好久,吴静思再次开口,“如果我被余文杰毒打的时候,能有一个邻居为我报警;或者我报警以后,能有一个邻居或者同事为我做证;如果……如果他那天拖着我去停车场的时候,那些看到的人能有一个出手制止,帮一帮我……”吴静思苦涩一笑,“如果清远小时候同村的小孩能不欺负他,叔叔婶婶能不侮辱他,如果除了我以外还能有另外一个人愿意帮他,这个悲剧都不会发生……”
钟宁依旧沉默着。
墓地的风大了一些,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吴静思的笑意中既有悲伤又仿佛多了一丝期待:“等我的身体再好一些,我准备领养一个孩子。”
钟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清远一直都想要个孩子,他总是哄我等身体好了能怀上,其实我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几乎不可能。现在我想为他养育一个孩子,你说,他会开心吧?”
“会的,肯定会的。”
吴静思摸着丈夫的照片:“我会教孩子做一个温暖善良的人。如果这个世界是冷漠的,那就一点点用温暖来改变它吧。”
钟宁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宁哥,你看……”张一明再次拉住了钟宁,回头望去—吴静思手中捏着两条粉色的丝带,灵巧地提起,缠绕,那捧彩色棒棒糖上顿时有了一个漂亮的双扣蝴蝶结。吴静思把棒棒糖花束放到了墓碑上。
有风吹来,蝴蝶结长长的尾巴被风吹起,在她的身上摩挲着,就像是两条瘦瘦的手臂在努力地想要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