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案子就像台风,说来就来,从不给人缓冲的空间。走的时候,也是同样。
赵清远被击毙后,存储卡被顺利找到,里面果然是李援朝偷拍的赵清远调换吴静思的药物的照片,一共一百六十多张。
陈孟琳的鉴定中心对吴静思家中剩余的药进行了详细检测。那些所谓预防静脉血栓的抗凝药物,其实全部都是氨甲环酸片,这是一种药效完全相反的增加凝血功能的药物,如果长期过量服用,会形成血栓,加重偏瘫,如果剂量太大,甚至还会引起颅内出血,有血栓形成倾向的患者更要慎用。
除了氨甲环酸片以外,剩下的都是安眠药和强力止痛药。吴静思正是因为常年被赵清远一日三餐灌这些名目繁多副作用很大的药物,导致她本来早就可以站立的身体,一直都好不了,而且还引发了严重的心肺疾病。
同时,赵清远家的保姆也向警方反映,赵清远从来不让她配药,甚至都不能给放药的橱柜打扫卫生。在警方的再三追问之下,保姆亲口承认,看到过赵清远对吴静思进行虐待,从而导致了她双腿内侧全是烫伤留下的瘤子,这和吴静思的体检结果基本吻合。
赵清远的车也被仔细检查过,和钟宁预料的一样,为了方便作案,赵清远不但拆除了后座,为了隔音,甚至加装了加厚的茶色玻璃,就连车窗玻璃也全部换成了隔音的,里面别说关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儿了,即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怕是叫破喉咙都很难有人能听到。
另外,经查证,李援朝一直用曾艳红的卡,账户上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总会有一笔固定的汇款。就在李援朝死的前一天,赵清远还在公司附近的银行取了十万块钱,用来引诱李援朝奔赴死亡之约。
不但如此,警方还在曾艳红的卡中发现了大量来源不明的财产,根据核实,应该是当年李援朝在学校贪污的公款,这次也一并给没收了。
至于李大龙,警方终于说服他老婆出面做证,证实李大龙确实杀了她养的三条泰迪犬,她因此觉得李大龙太变态,才和别的男人远走他乡。
02
一周后,洋海塘小区。
派出所的比亚迪停在保安亭门口,钟宁点上一支烟,给张一明也扔了一根过去,不过,他似乎没有下车的勇气。
车窗外,阳光晃眼,可这地方依旧让钟宁感觉到阵阵凉意。张一明理解不了钟宁复杂的情绪,神经大条地问道:“宁哥,破了案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庆功会也不去,跑这儿来干吗?”
“说不上来。”钟宁摇了摇头,有些怅然若失,“总感觉一切太顺利了。”
“顺利?!”张一明叫了起来,“我差点儿丢了工作,陈顾问差点殉职,咋的,您还觉得没挑战性啊?”
“不是这意思。”钟宁依旧只是摇头。
“呵,要我说啊,原生家庭这个东西还真是影响人一辈子。”张一明想起了赵清远那张干涸的脸,“你说这个赵清远小时候要是生活美满,性格就不会那么极端,更不会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了,到死都要拉着自己的老婆,你说这人怎么想的?”
钟宁无心继续这个话题,一个星期了,他对赵清远变态的占有欲都还十分硌硬,懒得再去想,他推门下车。
“哟,这不是神探吗?!”塌鼻子保安认出了他们,举着手里的报纸,冲钟宁大喊着,“神探!铁血钟神探!”
这一喊,正吃饭的几个保安也纷纷把头伸了出来,跟看猴一样盯着两人,还时不时比对着报纸上钟宁的头像,嘴里啧啧感叹着。
钟宁苦笑。这才几天,他在媒体笔下就从“暴力执法,原生家庭有问题,棒打鸳鸯,阻碍我国法治建设进程,不配当警察的男人”变成了“掐指一算就能屡破奇案的铁血神探”。
“哎呀呀,上次真是对不起啊!”一个拿着饭盒的高个子保安走了出来,一把抓住钟宁的手使劲摇着,“误会,都是误会,上次不是有人报警,我还真是不会为难两位,多担待,多担待。”
钟宁认出这人正是自己那晚违规搜查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他的保安。
“算了,职责所在。”钟宁摆了摆手,往里面走去。小区依旧是那个小区,房子也依旧是那些房子,什么都没有变,没有人在意这世上少了一个叫赵清远的人,更没有人会在意,就在106号房内,还有个残疾的女人正遭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呵,大名人了呀,宁哥。”张一明嘿嘿贱笑着,“这都是网红待遇了吧?”
“少说两句吧。”钟宁叹了口气,只感觉一阵心力交瘁。
两人慢慢走着,来到了赵清远家门口。此时,夕阳西下,给墙壁上的爬山虎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像极童话中的房子。
到了门口,钟宁站住了脚,似乎没了勇气。
赵清远死后,吴静思不愿意住院,也不愿意接受心理辅导,就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钟宁觉得早晚应该来面对吴静思,哪怕被她打骂一顿也好,否则,钟宁心中总有个坎儿过不去。
毕竟……真相太过残忍。
突然,门被人撞开,两个女警嘴里喊着“快快”,用一个简易担架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跑了出来。
钟宁一怔—担架上躺着的正是吴静思,此时她双目紧闭,右手的手腕上被简易地包扎过,但依旧有血不断渗出来。
“这是怎么了?”钟宁问道。
“自杀!”女警急得都快哭了,“这两天一直在对她进行心理疏导,今天她看着也挺好的,还说要休息,让我们不要影响她,谁知道她还是想不开,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她就自杀了!”
钟宁哑然,想了想,还是觉得暂时不再去刺激吴静思比较好。他往屋里看去,血迹从卧室流到客厅,又从客厅流到走廊,猩红夺目。
“哟,神探!”屋里还有个黑瘦警察正在清理物证,看到钟宁,打了个招呼。钟宁认出这人是那天没收了自己警官证的那个黑瘦警察。“上次误会了,对不住。”黑瘦警察道了声歉,“这案子破得漂亮,为我们警察长脸了,我看啊,三等功是跑不了了。”
钟宁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看着这间屋子。墙上的婚纱照里,吴静思和赵清远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就像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但挂钟“嘀嗒”响着,又在提醒他,那已是昨日。
“对了,你的证件还在我们所里呢,什么时候去拿?”“等下就去。”钟宁心下惆怅。
“这是跑步机吗?”张一明对墙角那台机器来了兴趣。钟宁瞥了一眼:“理疗机。”
张一明一按开关,那机器下面的牵引带发出“嗡嗡”声,开始缓缓移动起来,和跑步机差不多。
“8726……这是个啥?”
“你管它是什么,对了,别污染了物证。”钟宁回答道。
他瞄见黑瘦警察正整理着的两个箱子—其中一个里面是几条内裤、两支口红、餐巾纸什么的,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件款式老旧的棉衣,上面放着一捆捆白色塑料棒。
“这些就是当年赵清远偷的吴静思的东西,我说神探……”看钟宁有点兴趣,黑瘦警察呵呵道,“这人也够变态的啊,吴静思擦过嘴的餐巾纸都收藏着。”
“那个是什么?”
“哦……这是当年吴静思送的棉衣吧。”黑瘦警察解释道,“这个是棒棒糖的棍子,那个保姆说,赵清远就是把这玩意儿点燃了去烫吴静思的腿……”
“真是变态!”张一明凑了上来,戴了双手套,捏起一条内裤看了看,“这喜欢收集女人内裤的男人啊,心理就没一个正常的……别说,这内裤还挺贵的,三百多……”钟宁瞥了一眼,内裤一共有七条,中间一条应该是新的,还挂着吊牌,价格是368元,真是挺贵的。钟宁转身进了卧室,随手打开衣柜的门,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翻领文化衫,下面还有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条。
“这是?”
黑瘦警察解释道:“哦,这是当年余文杰送给吴静思的礼物,被赵清远发现,撕坏了。呵,这男人够小心眼儿的。”
“原生家庭……”钟宁苦笑。
“宁哥,我搞明白了!”客厅里,张一明停止了研究内裤,又对那个理疗机来了兴趣,“这东西跟跑步机一个原理,上面是显示步数。看看,这数字会动的!”
“什么?”钟宁走过去看了看,忽然一怔。还真跟跑步机一样,上面会显示步数……
钟宁问那个黑瘦警察道:“你们每天晚上都巡逻吗?”“当然啊。”黑瘦警察一脸纳闷,“吃的就是这碗饭不是?”“那天到了这边吗?”
“什么?”黑瘦警察没听明白。
“抓到我们的那天……”钟宁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瞄了一眼,“你们到这个小区巡逻了吗?”
黑瘦警察想了想,摇头道:“那我就不太记得了,我得回去查查记录。你忽然问这个干吗?”
没有回话,钟宁再次进了卧室,扒拉出那一堆碎布条,脑袋里又是一声炸雷。
“张一明!”钟宁拿起那两堆碎布条,指了指两个箱子,“拿上东西。”
“去哪里啊?”张一明才一回头,发现钟宁已经到了门口,“宁哥,干吗去呀?”“派出所!”
门外阳光刺眼,钟宁的后背却已经汗毛倒竖,满是冷汗。
03
洋海塘派出所会议室。
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全部被钟宁倒出来,一样一样摆放在办公桌上。
七条内裤、两支口红、两张餐巾纸、一件棉衣,还有一堆棒棒糖棍,两堆烂布条,甚至连赵清远那十几件一模一样的文化衫也全部搬了过来。
文化衫一件一件摊开,钟宁的脸色越来越沉,边上的警察一头雾水,却不敢开口问。
“宁哥!”张一明满头大汗地进了门,拧开一瓶水喝了好几口,才道,“七分半!”
“七分半……”钟宁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问道,“第几次了?”“来回跑了三次了!”张一明欲哭无泪,“真的不可能在七分钟之内!”
“行,辛苦了。”钟宁伸手道,“口红拿来了吗?”
“给。”张一明把口红递过去。这是他刚才按照钟宁的意思,去比亚迪里取来的,是之前为了研究双扣蝴蝶结时买的那一支。
钟宁拧开口红的盖子,和桌上那两支一起一线排开,来来回回比较着。
“宁哥,这是在干吗?”“神探,我看不懂啊。”边上两人“两头雾水”。钟宁又是一指那对破布条:“去拼成衣服。”
“什么?”张一明一呆,这都烂成什么样了,还拼好干吗?余文杰难道还托梦要回去啊?再一看钟宁的脸色,好家伙,都黑成锅底了。张一明不敢再问,老老实实把碎布条一条一条重新拼起来。
钟宁打开电脑,在浏览器里打开了一个品牌名为“欧时力”的服装官方网站,仔细看了一阵,脸色又是一暗。接着,他似乎又对赵清远那一堆一模一样的文化衫来了兴趣,仔仔细细数完,又跑到了电脑边上。
“神探,你这是干吗……”黑瘦警察一脸蒙圈,他发现钟宁拿着鼠标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报警记录打印出来了吗?”钟宁问道。
“我去催一下。”黑瘦警察发觉事态严重,转身出了会议室。“宁哥,最多这样了。”实在被剪得太烂了,张一明好不容易才拼出一个轮廓。他抬起头,发现钟宁打开的页面里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纳闷道,“你这是打算买个同款?”
钟宁怔怔地盯着网页,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错了……”
“什么错了?”“案子错了。”
“啥?又错了?”张一明眼睛一瞪,“赵清远不是凶手?”“是凶手。”钟宁怔怔地看着电脑,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那错什么了?”
“哪里都错了……”终于,钟宁重新看向了那一堆物证,“从头到尾都错了!”
此时,黑瘦警察推门进来,把手中那张薄薄的清单递了过去,道:“神探,这是当天的报警记录。”钟宁瞄了一眼,打开手机相册,似乎在找什么照片。“宁哥,你别吓我啊,到底什么错……”
话音未落,钟宁猛然站了起来,把身下的椅子弄得一声巨响。他双手颤抖着给张国栋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张局,你以前住什么小区?”
“嗡”的一声振动,张国栋很快就回复了消息,钟宁看完回复,全身一震,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汗水从他的每一个毛孔冒了出来……
窗外阳光明媚,钟宁寒意彻骨……“错了,所有一切,全部都错了!”
04
市局刑侦总队办公室内,赵清远死前那段视频,张国栋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时而快进时而慢放,时而放大时而缩小,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终于,最后一遍看完,关上视频,张国栋点了根烟。
人心隔肚皮啊!谁能想到,一个朝夕相处的人,一个无微不至的人,居然为了占有,而把挚爱一辈子锁死在轮椅上!饶是张国栋这种三十多年的老刑警也觉得匪夷所思。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案子的真凶和动机,居然埋得如此之深,深得稍不小心,就会被一个个障眼法和一个个替死鬼掩盖得了无痕迹。
”差一点就着了道儿啊。”张国栋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就在此时,穿着警服的钟宁和张一明推门进来。
“可以,官复原职了。”张国栋收起思绪,起身冲两人笑了,“都给我好好干,千万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了。”“张局,谢了。”
“爸,感谢!”张一明乐呵呵的。赵清远被击毙以后,陈孟琳将药物化验结果发来的第二天,他和钟宁就被升入了刑警队,还是省厅专门批示的,说是要允许年轻警察犯错,只要知错能改,不能不给机会。
“你们自己挣来的,谢我干吗?”张国栋在两人肩头各拍了拍,“这警服穿着挺帅的,脱掉了怪可惜的。对了……”他想起一件事情,问钟宁道,“你说还有的,查到了吗?”
钟宁点点头,递过去一个文件袋。张国栋翻看了几页,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可靠吗?”
“绝对可靠。”钟宁正色道,“我和肖队亲自查证的。”
张国栋的脸色越来越沉,半响才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不好处理。”钟宁苦笑一声,摊手道,“赵清远都这样了,指望他能认罪明显不可能。不过……”“不过什么?”
“我和肖队商量着,隐去了一点信息。”钟宁指了指上面一份报告,“这个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所以,你是觉得应该再试试另外的方法?”
“试试什么?神神秘秘的。”张一明凑过脑袋,好奇地看着两人。
“暂时跟你没关系。”张国栋收起了文件袋,转身掏出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对着墙壁良久不言。
就在此时,陈孟琳敲门进来了。案子结束,今天她是来帮着办理最后的手续。
张国栋回神,伸出了手:“陈顾问,这次辛苦你了。都说虎父无犬子,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都是钟宁的功劳。”陈孟琳笑了笑,“以后要是我正式进局里工作,张局可要对我手下留情啊。”
张国栋爽朗道:“你要是进来,那是直属省厅刑技部门,级别上说不定比我还高呢,我手下留情什么!”
钟宁看着陈孟琳,笑了笑问道:“你没事了吧?”“皮外伤。”陈孟琳不以为意。
“那就好。什么时候正式入职?”
陈孟琳嘿嘿一笑:“快了,保险公司的辞职报告已经打上去了。等这边手续办完,我打算去马尔代夫度个假,休息半个月,回来就正式成为你的同事了。”
张一明羡慕道:“真嫉妒你们这些有钱人。”“呵呵,那我请你一起去啊。”
“我还是算了。”张一明努努嘴,“我看你心里是想请宁哥去,不好意思开口吧!”
“你!”陈孟琳脸上顿时一片绯红。
“哟,人齐了?”肖敏才推门进来,不过他脸上没什么喜悦之色。他看了看张国栋,又看了看钟宁几人,为难道:“张局,有个事情……”
“你说就是了。”张国栋一摊手,“都是自己人。”“关于赵清远的……”
这名字一出来,众人不由得都收敛了笑容。
“省厅的意思是帮他转院治疗,先弄到湘雅,看看能不能早点醒过来,毕竟要是不醒,审判不太好……”
“什么?!”张一明十分吃惊,“赵清远还没死?”
“不会吧?”陈孟琳也瞪圆了眼睛,最后那一枪可是打在脑袋上啊。
“呵呵,烂人命大啊。”肖敏才苦笑道,“一枪从右眼穿过,从右侧颅骨穿过,大脑损伤不严重,没死,只是,植物人应该是跑不掉了。”
“呵呵,也是报应。”张一明冷笑。
肖敏才又是长叹一声:“哎,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怎么了?”钟宁一愣,心头涌起乌云,“谁死了?”“他老婆……”肖敏才道,“吴静思自杀了。”
“这!”
本来轻松的气氛,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我们还安排了两个女警去做心理辅导,吴静思看着还挺正常的,结果一个不注意就割脉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这个畜生自己快死了,还要搭上一条命。”
想起吴静思那张因为常年病痛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张一明狠狠咬了咬后牙槽,拳头都快攥出水来了。
“该转湘雅就转湘雅吧。”张国栋安排道,“在没有经过法院正式审判之前,他永远只是嫌疑人,我们警察办案,证据和程序正义是第一位的。”
“我懂了。”肖敏才领命出去了。
“我也走了,准备准备,去旅游咯。”陈孟琳挥了挥手,看向钟宁,“我送送你们?”
钟宁没有回话,盯着窗外思考着什么。
张一明碰了碰钟宁的肩膀:“走吧,坐陈顾问的宝马回所里。”
钟宁回过神来,摇头道:“你们先走,我还要去办点儿事。”“那行,你可别妒忌!”张一明和陈孟琳一起出了办公室。窗外,夜幕降临,灯火阑珊。
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张国栋看向钟宁:“怎么了?有什么想法?”“我想向您申请……”钟宁看着张国栋,一字一顿道,“去杀了赵清远。”
张国栋滞了滞,深吸了一口烟,许久才道:“想好了吗?”“嗯。”钟宁点头,半晌,低头道,“对不起,张局。”
“没什么对不起的。”张国栋看向了黑漆漆的窗外,重重地拍了拍钟宁的肩膀,“去做你想做的吧。”
05
夜幕降临。凌晨一点,市一医院门口。
钟宁下了出租车,在路边点上了一支烟,仰头看着三十多层高的住院部大楼。两天前,赵清远从重症监护室搬到了十一楼的监护室内,明天上午九点左右,就会往湘雅那边转移治疗。
湘雅作为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型综合医院,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设备档次,甚至连监控设备都要比市一医院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钟宁想起了那个罹患肝癌却拿不出一万块医药费的陈山民。他有些搞不懂,都是人,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嘀嘀!”一辆出租车响着喇叭斜刺里杀过来,差点撞到钟宁,他收回思绪,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行了,今晚应该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掐灭了烟,钟宁绕到市一医院的后门,他踩过点了,整个医院只有后门的保安亭边没有安装摄像头。
运气不错,保安这会儿在打瞌睡。钟宁戴上鸭舌帽,低头快速走了进去,沿着围墙潜入了住院部的侧门。电梯是不能坐的,不过好在连着卫生间的窗台并不高,他双手攀着窗户一个鱼跃,像猫一般敏捷地蹿进了一楼卫生间,然后侧身进入楼梯间,悄无声息地上了十三楼。
赵清远的病房就在出了楼道的第一间,透过楼梯间的门缝,钟宁看到有两个刑警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病房门口。他折返楼下,找到楼道间的火警报警器,“啪”的一声一拳重重砸了下去。
一瞬间,整栋楼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守在门口的刑警赶紧起身,顺着楼道跑下去查看情况。
钟宁很快从门后闪出,侧身走进病房,悄然掩上了门。
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可以清晰地看到病床上的病人头上缠着绷带,边上的心率检测仪不时发出“嘀嘀”的声音。
没再多耽搁,钟宁伸手掐住了输液管。对于床上的病人来说,只需要让输液管内进去适量的空气,就足够致命。
而且……警方查无可查。“就到这里了。”钟宁松开了手……
“嘀!”检测仪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那条本来曲折的生命线直直延伸下来……
06
三天后,星港国际机场。
时值初夏,机场大厅内到处可见身穿热裤、性感撩人的辣妹。
陈孟琳把小外套脱下来,里面穿着一条碎花吊带短裙,再加上头上那顶硕大的遮阳帽和脸上那副黑超墨镜,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有殷勤的男士在登机口主动帮她提着随身的旅行袋,一路送上飞往马尔代夫的飞机,在她落座头等舱后,才依依不舍地往经济舱去了。
窗外阳光明媚,要去的地方更加万里无云,这让陈孟琳心情舒畅。她向空姐要了一杯橙汁,小口抿着。不知是橙汁太酸,还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暗淡下来。她拉开了包包的拉链,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册。
打开相册,就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父亲抱着小女孩,母亲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再往下翻,依旧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有的在游乐场,有的在公园,有的在学校……
陈孟琳抚摸着照片上父母的脸:“爸,妈,你们还好吗?”
接下来的照片里,母亲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对父女,两人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
“我走了,以后会抽空来看你的。”陈孟琳轻轻把相册贴到脸上,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再往下翻—父亲也消失了,女孩儿身边换成了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小女孩依旧笑着,但笑得勉强。
“爸……”陈孟琳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对不起。”她合上相册,闭上双眼,紧紧抱在了胸前。许久,她才睁开眼睛,擦掉眼泪,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通红的眼睛。
快要起飞了,可飞机上依旧没多少人。陈孟琳奇怪地询问空姐:“请问会晚点吗?”
“我们正在等待一位贵宾,马上就会起飞……”空姐职业一笑,“请您少安毋躁。”
“贵宾?”陈孟琳秀眉一皱,往后面经济舱看了一眼,心头涌出一丝不安,再抬手叫空姐,已经没有人再过来了。
不安感更强了,前排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孟小姐。”
陈孟琳一呆—已经多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孟小姐,”男人站了起来,转身冲她一笑,“是不是不习惯别人这么叫你?”
“钟……钟宁?!”陈孟琳愣住了。钟宁穿着花衬衣,像极了要去热带岛屿度假的游客。她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怎么在这里碰到你?没听说你也要去旅游啊。”
钟宁也笑了:“都是缘分,你用三个名字登记了出入境资料,还是被我遇上了。”
陈孟琳脸色一变:“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钟宁一摊手,“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姓孟吧?”
“你……”陈孟琳的脸色阴沉下来,不过很快再次露出了笑脸,“对啊,我亲生父亲是姓孟,被我养父收养了以后才加了他的姓,对了,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钟宁有些佩服陈孟琳的心理素质了:“你不是说要和我成为同事了吗,于是我关心了一下你的个人情况,却发现你名下所有产业都变卖了……”
“哦……那是因为要进入体制内嘛,当公务员,财产方面当然要注意。”陈孟琳呵呵笑着,“不然,被那些无良媒体爆出来,别人还以为我贪污受贿呢!”
“这样哦!”钟宁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盯着陈孟琳,“但是,你变卖财产的时间为什么是在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之前不久?而且,你好像买好了从马尔代夫转机去美国的机票,是不是因为……中美没有引渡条例?”陈孟琳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你……你还查到了什么?”“差不多就这些了。”钟宁指了指陈孟琳手中的相册道,“能给我看看吗?”
陈孟琳本能地往后一缩。
“行,舍不得我就不看了。”钟宁笑了笑,“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