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方才露出鱼肚白。
市局刑侦总队办公室内,张国栋眼前的烟灰缸已经满了。他一夜未眠,原本就饱经风霜的脸上更显倦容,看上去一晚上苍老了好几岁。
压力大啊!实在是压力大!
七天限期已经过去了四天,可案子依旧毫无头绪。
经连夜审讯,那个叫郑平的确实是个逃犯,不过没杀过人,就抢过两个出租车司机,一共抢了现金八百来块钱。更滑稽的是,他因为在手指上新文了几个文身,怕洗车遇水发炎,这才贴上了创可贴。
分局吴斌那边在汽配市场排查了一整夜,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又抓到了两个疑犯—一个是五年前涉嫌诈骗的金融惯犯,一个是两年前犯过一次伤人罪的涉黑团伙打手。
至于技侦肖敏才那边,也排查了一晚上,不过范围实在太大,依旧没能确认穿花衬衣吵架的老头儿到底是谁,事情是发生在哪条街道。
总之,忙活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人抓了一堆,正儿八经的线索是一个没有。
“张局,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我这边有新线索马上通知您。”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上司,肖敏才于心不忍,安慰道,“起码我们现在又掌握了一个新线索,疑犯肯定是沿海渔民,或者曾经当过水员。”
“呵呵,双扣蝴蝶结!大意了!”张国栋懊悔地拍了拍面前的两张编织袋的照片,不禁摇头苦叹。他们一直把调查重心都放在“老人变坏了”的视频上,拼命去追查视频地点,却忽视了这么大一个线索!这简直是专案组所有人的重大失误!
“也不能怪我们,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袋子就已经被弄烂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
“那钟宁怎么就能注意到?!”提起钟宁,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张国栋是又气又恼,“那两个兔崽子还没找到吗?!”
昨晚他就接到了分局电话,说下面派出所报上来有两个民警私闯民宅,原本以为是冒充的,结果一查,不但真是警察,还都进入了专案组,下面不敢兜着,一层一层报到了张国栋这里。好嘛,居然敢非法搜查加拒捕了!
“没有。”肖敏才摇头,他也有些搞不懂钟宁为什么就是盯着赵清远不放,昨天陈顾问汇报的情况是,赵清远一没有作案时间,二没有作案动机。
“这小子是个人才,但是也要敲打啊!”张国栋点上一支烟,细细抽了一口。这两年,他真是觉得自己老了,不但体能不行,思维也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破了这个案子,他真的想退居二线了,亲生儿子又不成器,倒是这个钟宁是个接班的好苗子,可就他这个脾气,怕是闯的祸要比破的案子还多。
“张局,您是不是对钟宁有点意见?”肖敏才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上次在分局,钟宁暴力审讯违反了规定,分局那边的意见是敲打敲打就可以了,人还是留在刑警队,但是报到张局这边,硬是把钟宁发配回了原派出所,一点情面也没讲。还有这回让钟宁进专案组,张国栋一直不太乐意。这让肖敏才怀疑,张局对钟宁一直是有意见的。
“意见谈不上。”张国栋下意识低头瞄看一眼右手虎口上的疤痕,在白炽灯的灯光下,那道疤痕看着像是一条支离破碎的蜈蚣。他掏出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问道:“吴亮,你认识吗?”
“吴亮?”肖敏才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名字听过,人不认识。听说他当年是分局刑侦队最年轻的刑侦队长?”
遥想往事,张国栋黯然摇头:“当年我还在分局当局长,这小子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我看那性格啊……和钟宁这小子很像。”
肖敏才似乎记起来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当年他为了破获星港一中的一起案子……后来就……”
“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已经……”张国栋摩挲着虎口上的疤,欲言又止,满脸可惜,“当年的情况和现在很像,我是那起案子的专案组组长,顾问是陈孟琳的父亲陈山民教授,吴亮那小子是我破格提拔起来的。所以……”
“所以你不想钟宁走他的老路?”肖敏才这下了然了。
张国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当年的教训太过深刻,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极有天赋的警队明日之星,因为一次失误,从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堕落,到后来别说当警察,甚至连自己正常的生活都照顾不好。千里马难寻,但揠苗助长更要不得,他实在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再发生。
不想再提起这段往事,张国栋扯开话题道:“陈顾问呢,没联系你?”
陈孟琳一大早也没打招呼就不见人了。这也是张国栋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单是钟宁和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不守纪律也就罢了,这风气居然还传染到省厅委派下来的陈顾问身上了。
“没有。”肖敏才摇头纳闷道,“昨天晚上还在一起研究案情呢,到凌晨她接了个电话,我依稀听到里面的人说想请她帮个忙,然后陈顾问就走了。”
“我看给他打电话的也是这个钟宁……”
“嘭!”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张国栋和肖敏才愕然—进来的正是钟宁,这小子双眼红得像头发怒的水牛,额头上满是汗珠,警服没穿,胸口还解开了三颗风纪扣,活脱脱一个刚打完架的小流氓。
“可以啊!无法无天了!”张国栋噌一下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你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即便采集到了证据,也是非法的!”
“我知道,但是不能再死人了。”钟宁“啪”的一下把手中厚厚一叠资料扔到了办公桌上,“张局,我申请逮捕赵清远!”
“又是赵清远?!”张国栋和肖敏才齐声问道。
“昨天陈顾问不是说……”肖敏才犹豫地看着钟宁,没问下去。
钟宁掏出手机,眼中透着精光:“看看这个……”
手机里的照片,正是昨晚他在窗台上拍到的客厅墙上的婚纱照—女的坐着,男的站着,女的手中还捧着一捧鲜花。
“虽然赵清远换了礼盒上的包装丝带,但是,他忘记了这个。”钟宁放大了照片,两人看到,照片中,新娘手中那捧鲜花打着双扣蝴蝶结!毫无疑问,这应该也是当时赵清远亲手给妻子包装的。“只有这个?”张国栋心头一动,不过嘴里依旧反问道。仅凭这一点就要提审,实在不算证据。
钟宁狠狠盯着婚纱照里的赵清远:“我查到了他的杀人动机!”
张国栋和肖敏才对视一眼,接着齐齐看向钟宁。看来,这小子应该是忙活了一晚上啊!
“昨天我和陈孟琳顾问去医院做问询,得知赵清远的妻子吴静思是在西子路发生车祸致残的。”钟宁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这是我在图书馆查到的车祸当天的报纸……”
这是一份已经发黄的《法制日报》,日期是2005年10月26日,在第二版的右下角有一个豆腐块,被钟宁圈了出来:酒后驾驶,害人害己!
本报讯,今天早晨七点左右,本市河东区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起亚四轮小车,因司机疲劳驾驶,在躲避一辆送水产的农用三轮车时,引发自身车辆失控,导致司机和副驾驶座上女子重伤。据悉,两人目前在医院抢救中,两位伤者为夫妻关系,同为《星港晚报》记者……
“这能说明什么?”张国栋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这一点昨天陈顾问提过,这场车祸和案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两个被害者家属的询问笔录还有吗?”钟宁问道。“有。”肖敏才点头,很快从桌面上拣出两份报告。
钟宁拿起桌上的一支红笔,直接在报告上画了几个圈:“看看这个……”
“刘建军人还不错,我跟他同事十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你也知道,他当保安以前给领导开过车,很会察言观色那一套……”
“胡国秋这个人咋说呢,小气,确实小气。按道理,他一直在环卫局上班,开洒水车的,国家单位,待遇很好的……但是喜欢贪点小便宜……”
两人低头看去,被圈出来的是已经被专案组翻看过无数次的内容了,好像也没什么出奇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国栋继续皱眉。
钟宁抬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一眼张国栋,一字一顿道:“两个被害者不是没有交集。”
肖敏才盯着问询记录来回看着,实在想不出来从这上面怎么看出来两个人的交集:“交集在哪里?”
“刘建军以前是给凉席厂开车的,而胡国秋以前是……”钟宁在案卷上画了两个红圈。
“环卫局上班的。”张国栋接话道。
“是环卫局开洒水车的。”钟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摊开来,上面已经被他标出了两条红色路线,“我昨晚去环卫局查了胡国秋当年的当班记录,发现他当年正是负责西子路这一条线,早上六点半一次,晚上十一点半一次,整整六年!”
说着,钟宁点了点另外一条红线:“这是刘建军的家庭住址,这是星港爱美丽凉席厂领导的住址,凉席厂每天是八点上班,也就是说,刘建军当年给领导开车,每天大概也是六点半左右经过西子路,接领导上班……”
“这里是……”钟宁点了点两个红线的交会处。
“是赵清远当年发生车祸的地方?!”张国栋和肖敏才同时惊道。“对!”钟宁再次点头。
这正是昨天陈孟琳那句“洒水车司机早出晚归”,再加上小区门口烧烤摊老板的抱怨,给了钟宁启发。两人的职业都是定时定点的司机,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每天会在某一个时间段偶遇?他顺着这个方向一查,结果还真不出所料,三人真的有交会点!
张国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地图,敛气屏息沉思良久才道:“光凭两个司机在路线上有交集就能判定嫌疑?我以前在分局上班,每天早上也经过这条路,难道我也有嫌疑?”
“这是我昨晚在市一医院刘振奇医生那里要来的前段时间赵清远的妻子吴静思的体检报告。”钟宁再次拿出一份资料,“报告显示,吴静思很有可能患上了肺癌,而且应该是当年车祸后遗症引起的病变。”
“你的意思是,赵清远因为妻子病情的刺激,杀害了两个被害者?”肖敏才抹了一把两天没洗的油腻腻的头发,惊讶道,“难道当年的车祸,真是两名被害者导致的?”
“不是。”钟宁很肯定地摇头,当年的车祸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人为,这一点不成立。
“既然他们不是肇事者,赵清远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钟宁狠狠咬了咬牙道:“他们不是肇事者,但比肇事者更加可恶!”
“那是什么?”两人齐声问道。
钟宁拳头一攥:“见死不救的旁观者!”
这也是昨晚他让洒水车司机关掉设备,陈孟琳说他“很有正义感”时,钟宁心里涌出的想法—姐姐那起案子,当年那六个消夜的人哪怕有一个人有那么一点正义感,姐姐的惨剧就有可能不会发生。
“你的意思是……”肖敏才跟着钟宁的思路推理道,“十年前,也就是2005年10月26日,早上六点多,赵清远和吴静思一起去上班,半路发生了车祸,赵清远伤得比较轻,吴静思伤得比较重。赵清远向路人求助,这时候,胡国秋和刘建军刚好开车路过,但两人并没有停下来帮忙。因为救治不及时,吴静思落下了残疾,于是赵清远记恨在心。而他隐忍到现在才开始杀人的原因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令瘫痪多年的吴静思病情恶化,还有可能是绝症,这刺激了赵清远,让他有了鱼死网破的想法?”
钟宁点头。
“不对。”张国栋摇了摇头,“车祸发生在十年前,要找到当时的‘旁观者’,除非能够记住他们的车牌号码,然后通过一些方式查到他们的住址。要在车祸发生的当下记住过路车辆的车牌号,这个人对于数字得多敏感,记忆力又得多好?”
“赵清远是个记者,要查几个车牌号有很多门路。至于对数字的敏感……”钟宁掏出手机操作一番,放到张国栋眼前,“赵清远的大学学弟跟我说,他的数学很好。”
手机上显示的是赵清远当年的高考成绩,任平没有说谎,满分150分,赵清远考了149分。
张国栋和肖敏才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有一种说不上来是惊叹还是欣赏的神色。只是一晚上工夫,这小子居然把所有线索全部找到,几乎就要形成闭合的证据链了。
“张局、肖队,昨天的事情,我知道我违规了,但是,在处罚我之前,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次机会。我请求亲自审讯赵清远,我相信我能识破他的不在场证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们同意,二十分钟内我就可以把他带来警局。”
“你……让人跟踪他了?”张国栋刚才还满是欣赏的表情一下子又不淡定了,私自安排人盯梢也是违规操作啊!这小子把组织纪律放哪里了。钟宁尴尬一笑:“昨天专案组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中南汽配,我怕他会再次行凶杀人,所以让张一明通宵在肿瘤医院守着呢。”
“呵呵,倒是面面俱到!”张国栋有些哭笑不得了。行嘛,一个查案一个盯梢,分工合作,一起违法乱纪。
“还是有漏洞。”肖敏才又摇了摇头,“就算动机分析得没有问题,从绳子的绑法上来看也有一个疑点,两名死者都是溺水而亡,可是车祸和水没有任何关系……”
“西子路……”话音未落,张国栋就接过了话头,“以前这条路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对,不叫这个名字。”钟宁重重一点头。这时,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是陈孟琳。
02
和钟宁一样,此时,陈孟琳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似乎也是一路小跑而来。
“张局、肖队……”
“查到了吗?”钟宁眼里放着精光。昨晚从赵清远家出来,他就请求陈孟琳再帮自己一个忙,只要她查到自己推测中的那个线索,那么整个证据链就可以完美闭合了。
“这是我在城建局查到的十年前西子路的市政施工图,这是以前的西子路……”陈孟琳很快铺开了一张地图,点了点上面一个小圆圈道,“当年这边是一片农田……这个地方以前有个湖,2008年被开发商填平,建了现在的西子小区。以前西子路其实是叫西子湖路。”
说着,陈孟琳把这张施工图和钟宁的那张地图慢慢重合,纸张摩擦出一阵清亮的声音,两张地图完美贴合—西子湖的位置,正是当年赵清远发生车祸的地点,分毫不差。
钟宁兴奋得一握拳:“张局,我申请马上逮捕赵清远……”“但是有件事情……”话音未落,陈孟琳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
“怎么?”这表情让钟宁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先看看这个……”陈孟琳把当年的车祸伤情报告递到钟宁眼前。
……驾驶员余文杰疲劳驾驶,且未系安全带,入水后,脑部撞击侧方车窗玻璃,头盖骨碎裂,伤口面积为5×5平方厘米,系当场死亡……副驾驶吴静思,入水时经车门甩出车外,左大腿内侧瘀伤,右小腿外侧挫伤,右前胸以及左右后背均有多处淤血及烫伤疤,面积为1~7平方厘米不等;左眼视网膜脱落,右耳鼓膜有出血症状,并伴有视力下降,听力受损;耻骨十二节处,粉碎性骨折……
“嗡!”
钟宁只感觉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这是一份再详细不过的伤情报告,但里面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赵清远的名字!
陈孟琳看向钟宁:“这上面显示,车祸发生的时候,赵清远根本不在现场。”
“什么?!”这一下,边上没来得及看伤情报告的张国栋和肖敏才也同时惊呼。
“车祸发生时,和吴静思一起的是她的前夫,余文杰。”陈孟琳再次抽出一个档案袋,指了指,低声道,“根据民政局的资料显示,赵清远和吴静思是车祸发生两年后才成为夫妻的。”
钟宁一脸木然,赵清远当时不在现场,那也就意味着,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当时有什么人和车辆经过。绕来绕去一圈,难道是个大乌龙?
“还有……”陈孟琳有些尴尬地看了钟宁一眼,“你昨天发给我的那张婚纱照,我根据上面的信息查到了那个工作室。这是那个工作室拍摄的其他照片……”说着,陈孟琳铺开了几张婚纱照,“我昨天半夜联系到了老板,他说他偶然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次这种双扣蝴蝶结,觉得很好看,所以专门去学的。”
钟宁彻底哑然—桌上的照片里,不同的新娘手里捧着不同的花束,每一束花上的蝴蝶结,都是双扣蝴蝶结。
“但是……他真的换了那个礼盒的蝴蝶结绑法,如果不是他,他没必要换掉。”钟宁无力地辩解着。
三人都看向钟宁,欲言又止。大家都知道,他为这案子拼尽了全力,张国栋也有些不忍批评他了。他拍了拍钟宁的肩膀,说道:“钟宁,我看你有点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昨晚违规的事情,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再处理。”
“你们两个也算是辛苦了,昨晚的事我会出面的。”肖敏才掏出了手机。
都不是重话,甚至连张局也不打算追究自己入室搜查的事情,但钟宁依旧恍惚着—为什么自己基于正确线索推理出的结论,会和事实产生如此大的偏差?
“但是赵清远确实很小气,他连眼镜都舍不得换新的。”钟宁不死心地喃喃着。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张国栋摇了摇头,“不要老是钻到赵清远这个牛角尖里面,从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但是他真的很小气,那么小气的人,居然……”“钟宁!”陈孟琳打断钟宁,想安慰他两句,又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你的发现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只是……”
“嗡!”就在此时,肖敏才的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听了两句,他脸色一沉,扭头问钟宁道:“一明昨晚整晚都跟着赵清远吗?”
“嗯?”钟宁回神,旋即点头,“对,十二点左右发现目标,我就一直让他跟着了。”
“让他撤吧。”肖敏才为难地看了一眼张国栋,又看了看钟宁,“不是赵清远。”
“怎么了?”三人齐声问道。
“猴子石派出所来的电话。”肖敏才摇头,颓然道,“又死了一个……”
03
穿花衬衣的老头儿,死在了猴子石大桥下的河里。
早上八点不到,没到早高峰,车辆行人都不算多,案发现场暂时还没有围观群众,就连平日里那个喜欢唱歌的拾荒客,此时也不见踪影。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来钓鱼的,正絮絮叨叨跟警察说着什么。
赵清远把车停在了江对面,隔着湍急的江水,盯着远处警察们手忙脚乱地拉起警戒线。
此时,天空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把眼前照得透亮,过了几秒,“轰”的一声雷鸣,重重地砸在了赵清远的心底。
终于……终于又死了一个。
计划只剩最后两步了,要除掉的人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替死鬼。雷声过后,并没有下雨,只是天色愈加阴沉。
赵清远有些后怕,昨天那个警察追到了医院,他就一直有些担心会影响他杀第三个人的计划,连带整个布局满盘皆输。
不过,尸体此刻已经被人发现,那个警察也早在半小时以前,也就是自己带着妻子出院时被叫走,这样看来,自己不但计划成功,那警察甚至还可以帮自己做个不在场证明。
念及至此,赵清远摸出一个破旧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可能因为时间尚早,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打牌没散场,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赵清远只能挂掉,把头转向了副驾驶座。
妻子的麻药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她依旧在昏睡,虽然脸色惨白,但还是那么好看。
收音机里,有个破锣嗓音的男人正吟唱着:
不是你亲手点燃的,那就不能叫作火焰……不是你亲手摸过的,那就不能叫作宝石……
赵清远从中控台上取了一条半湿的毛巾,帮吴静思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吴静思的喉咙里一直发出呼噜的声音,似乎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思思,对不起。”
这些年,他让妻子受了太多苦,他无比内疚,又无能为力。这让他十来年没有一天活得轻松。
收音机里,男人的声音近乎癫狂:你呀你,终于出现了,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这颗心就稀巴烂……整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这歌像是唱在了赵清远的心坎儿上,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好好在一起?为什么非要逼我杀他们呢?
赵清远轻声呢喃着:“思思,都是我不好,如果当年……”“啊!”吴静思忽然惊呼一声,上身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搭在腿上的毛毯滑落下来。
赵清远赶紧给妻子重新盖好。
吴静思睁开了眼睛,喘着粗气,眼里满是恐惧:“清远,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赵清远的心陡然一沉,这已经不是妻子第一次做这种梦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换上一副笑脸,道:“傻瓜,不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吴静思依旧隐隐感到不安,向四周看了看,问道:“清远,我们不是出院回家了吗?怎么停在这里了?”
“我看前面路段堵车,就想着等下再走,不然一路走走停停的,你容易晕车。”赵清远笑着解释。
他瞥了一眼江对面,警车又多了几辆,不过都是辖区派出所的,暂时还没有看到法医和市警察局的车辆。
吴静思点了点头。收音机里那个男歌手还在歌唱: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她关了收音机,小声问道:“清远,检查结果几天出来?”“三天就出来了。”赵清远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放心,医生都跟我说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能治好的。”
吴静思没有回话,扭头望了望窗外,脸上不见任何喜色。隔了好久,她才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清远,要是这次的检查结果……”
“不准说这个。”赵清远打断她,他知道妻子要说什么,扯开话题,“思思,我们说点高兴的,别老提病,老惦记着不容易好。”“高兴的?”吴静思愣了愣,并没有想起这些年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此时,路边一家珠宝店的大门被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拉开了。
赵清远感到一阵亲切,摩挲着妻子的头发,小声道:“思思,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吴静思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当然记得啊,还不是你在小区当保安的时候。”
“对咯。”赵清远呵呵笑着,“都多少年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那时候我才十七八岁呀……”
“对呀,瘦得跟竹竿一样。”回忆起当年,吴静思笑得开心,“你呀,看到我就叫姐,嘴巴甜得哦,我还开玩笑说,我比你大这么多,你应该叫我姨啦。”
“那时候啊,我每天就想看到你,上班想看到你,下班想看到你,放假也想看到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才心安。”提起以前,赵清远也笑得灿烂,“那时候的冬天可真冷啊……我没有棉衣穿,冻得不停地抖,是你看我可怜,给我买了一件棉衣,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哈哈,又说这个了。”吴静思抿了抿嘴,“清远,这个你要说一辈子呢。”“你对我好,我当然要记得嘛。”赵清远腼腆一笑,“还有,当年我老是吃物业食堂五毛钱一餐的白菜,你说我年纪小,营养不够会长不高,有时候你在家里做了好吃的,还会给我带一些……”
忆起当年,赵清远心头涌出一股股暖流。是因为他的妻子,他才能一直坚持,努力地活着。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清远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问道:“思思,要是当年我没有考上星港大学,我们还能结婚吗?思思……”
没人回答,似乎麻醉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吴静思再次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又发出了“咕噜”的呼吸声。
“唉……”
赵清远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几辆市局牌照的警车飞快奔上了猴子石大桥。“终于来了。”
赵清远定睛确认,接着一脚油门,往家里开去……
04
穿花衬衣的老头儿,死在了猴子石大桥。
张国栋领着几人下车,在法医临时搭建起来的操作台旁,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一样的绿色编织袋,一样的绳索,甚至编织袋上那个双扣蝴蝶结的绑法都一模一样。水泥河堤边的泥地上,依旧是一行歪七扭八的大字:“老人变坏了”。
老头儿应该是来夜钓的时候遇害的,滩头边还放着一把帆布椅子,只是鱼竿已经不见踪影。他身上那件红红绿绿的衬衣,在被人钩上岸的时候,已经弄了个稀烂。
法医托起死者的后颈,苦笑道:“张局,和之前的情况一样,又是被击打了这个部位,击晕以后装进袋子,溺毙。”
张国栋闷哼一声,感觉心头那块千钧巨石又被人重重踏上了一脚。自己可是向省厅拍着胸脯保证过,七天破案,绝对不会再死人!
“死亡时间呢?”
“初步估计死亡已经超过七个小时,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
“身份查到了吗?”陈孟琳观察着四周,开口问道。
“根据死者口袋里的身份证显示……”吴斌也是一副苦瓜脸,“死者叫李援朝,五十二岁,星港本地人,以前是一所职业院校的老师,教艺术概论,还是什么星港书法家协会秘书长、摄影协会副秘书长。”
“呵呵,艺术家啊!”张国栋怒极反笑。三个死者,一个保安,一个个体户,一个艺术家,怎么找共通之处?
“驾照有吗?”一直跟在身后的钟宁问道。
“驾照?”吴斌一愣,没明白钟宁问这个干吗,不过还是很快在随身带的警用PDA(PersonalDigitalAssistant的缩写,即警用手持终端,集通讯、视频于一体的信息化指挥系统,用于联网传输数据,可扫描身份证、驾驶证等证件,可做执法记录等。)上查了查,“有驾照,七年前考的,但是名下没有车。”
钟宁怅然若失—吴静思遭遇的车祸发生在十年前,而这个死者七年前才考驾照,这样看来,自己的推断确实不成立了。
“宁哥,看来还真不是赵清远。”张一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凌晨一点左右,你已经跟着赵清远了?”张国栋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语气不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没有,我一直盯着。”张一明赶紧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详细记录着他昨晚的盯梢情况,“凌晨十二点多,赵清远陪吴静思做完了造影,回病房休息,我就一直在病房外的走廊守着,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小本子记录得还挺详细:十二点零三分,赵清远带着吴静思做造影,十二点四十五做完,五十五分回到病房,一直休息到早晨六点半,又做了穿刺,七点二十做完,然后再次回病房,出去买了早餐,买早餐张一明都是跟着的。
张国栋没再说什么,仰头看了一眼猴子石大桥,又瞄了瞄过来的那条辅道,这次案发现场的监控设备比之前两起多了不少:“摄像头的分布情况怎么样?”
吴斌兴奋道:“猴子石大桥上,这边的芙蓉路,基本每个岔路口都有摄像头,我看这次绝对能拍到疑犯。”
总算是个好消息,张国栋振奋起精神,吩咐道:“赶紧给我调取出来!陈顾问,我看这次……”
正说着,一回头,发现陈孟琳正望着不远处的桥洞,再一看,钟宁那小子已经站到了桥墩边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几人走了过去,此时,只能勉强站三四个人的桥洞内就剩下一堆散乱摆放的破旧棉絮、掉了漆的暖水瓶、几个黑不拉唧的锅子,角落里还堆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瓶瓶罐罐,从洞壁上被烧水煮饭熏黑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寄居着一个拾荒客,且寄居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不会是被疑犯灭口了吧?”吴斌小心地问了一句。
“不会。”陈孟琳很肯定地摇了摇头。锅子里还剩下半锅米饭,看新鲜程度,应该是今天早上煮的,疑犯没理由昨晚在这里杀了人,今天又折回来再杀一个。
“应该是昨晚案发时间段,这人发现了什么动静,但没有意识到是在杀人。”肖敏才翻检着破棉絮,分析道,“今早有人发现了尸体,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胆子小,跑了。肯定是个目击证人,只是……”
肖敏才看向张国栋和陈孟琳两人,摊手道:“这种拾荒客,一没有办法核查身份,二没固定工作单位,跑了实在是不好找啊。”
“星港大学。”一直没有开口的钟宁忽然说道。
“星港大学?”几人回头看着钟宁,发现他正盯着拾荒客留下的瓶瓶罐罐,神色复杂。
“对,星港大学。”
陈孟琳瞬间明白过来钟宁的话是什么意思,指了指一地的瓶瓶罐罐,分析道:“这些基本都是红牛、脉动之类的功能性饮料,有两个最大的可能性,这人要不就是在健身房周围活动,要不就是在体育场,但是……”
“健身房不会让这种人进。”张国栋点头,“那么,星港大学的可能性最大……”
当一个人遇到一件让他恐惧的事情,又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时候,会躲到自己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如果这个拾荒客平时主要在离桥洞最近的星港大学附近活动,那么无疑他目前最有可能躲藏在星港大学。
这一次不但有监控,还有目击证人,张国栋似乎看到了曙光。他安排道:“吴斌,你马上安排人手去星港大学排查,务必把人找到!肖敏才,你去交管那边调取附近所有监控资料,案发时间段飞过的一只蚊子都别给我漏过!”
“是!”两人领命,分别去忙碌起来。
“陈顾问,看来这次疑犯要原形毕露了!”张国栋长吁了一口气,这次要是还抓不到人,他也只能把自己身上这身制服给扒下来了。“但愿吧……”陈孟琳远远看了一眼桥头的红绿灯,脸上并没有轻松之色,再一回头,钟宁也已经到了警戒线外,落寞地站在那辆破比亚迪旁,盯着江面川流不息的水,眼中满是迷茫。
“怎么?”张国栋纳闷道,“你觉得还有问题?”
“那个……张局。”陈孟琳皱了皱眉,道,“我级别不够,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查一下赵清远的档案,要最详细的,籍贯、婚姻状况、所有工作单位,还有当年那起车祸最详尽的车检记录。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帮我联系一下当年处理那起车祸的交警……”
“又是赵清远?”张国栋眉头一皱,也瞄了一眼远处的钟宁,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人不是完全没有作案嫌疑了吗?”
“但是,根据钟宁找到的线索,赵清远身上也不会完全没有疑点……而且,钟宁的推理逻辑没有什么漏洞……”
“孟琳!”张国栋挥手打断陈孟琳,“这次我就不叫你陈专家了……”
他摇了摇头,肃然道:“虽然你不在体制内,但是你跟你父亲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程序正义,这也是我们警方办案的底线。就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没有权力对一个完全没有作案嫌疑的公民无端进行调查,这在程序上是不合规的。”
“我明白。”陈孟琳为难地点头。
“我相信你明白,毕竟你是陈山民的女儿。”张国栋又瞄了一眼钟宁的方向,“不是我针对你们,只是……我不能让他再犯非法搜查这种错误了,不然我也保不了他。”
“可是张叔……”陈孟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钟宁的本事,您也看到了,如果能让他继续查,我也能看着他,保证不让他再犯错。而且,我也只需要您提供刚才我说的那些资料,能不能帮我一次,算是……算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唉!”张国栋叹了口气,拍了拍肩膀上的烟灰,大踏步走向了操作台,才两步,他回头道,“我叫吴斌给你去弄,但是记住,绝不能再违规操作!”
“一定!”陈孟琳重重点头,“谢谢张叔。”
钟宁依旧靠着那辆比亚迪,眼睛盯着猴子石大桥下奔流不息的水,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孟琳抬脚往那边走去。
05
天色越来越暗,雨要下不下,江面上雾蒙蒙一片,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黑纱。
看着钟宁一脸愁容的样子,张一明掏出一根烟,帮钟宁点上,塞到了钟宁唇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也算是尽力了,要不我请你去洗个脚,放松放松?”
“松不了。”钟宁扭头看着案发现场,依旧有些茫然—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开始是机油,接着是视频,然后是中南汽配城,现在的监控和目击证人更加印证自己的判断上是准确的—这些都是疑犯故意留下的假破绽。可凶手不是赵清远,会是谁呢?
“你确定昨天凌晨一点左右,你一直跟着赵清远?”
“我确定啊。”张一明把小本子递给了钟宁,指着上面自己标记出来的记号道,“喏,除了今天早上六点多做穿刺不让家属以外的人进手术室,我只能在门口守着以外,其他时间,赵清远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好歹也在派出所干过这么久,基本的盯梢张一明还是懂的,这起案子发生的时候,赵清远是在肿瘤医院的病房里,也就是张一明的眼前。
钟宁自顾自地分析道:“也就是说,人要是赵清远杀的,他只有可能是这个时间段偷跑出医院行凶?”
张一明一翻白眼,无语道:“宁哥,这人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做穿刺是六点多,赵清远总不可能六点多去杀一个一点已经死了的人啊。”
“死法。”钟宁低头看着灰蒙蒙的江面,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什么死法?”
“你有没有想过……”钟宁吸了一口烟,扭头看着张一明,“如果疑犯单纯追求‘同态复仇’,一定要让受害者溺毙,猴子石大桥边就是江水,为什么不直接敲晕了往水里一推,非要多此一举,也捆绑装袋呢?”
“也对哈。”张一明点点头,又摇头道,“可能是怕被害人醒来,水性好,游跑了嘛。”
“呵,有这个可能。”钟宁揉了揉太阳穴,通宵没睡,让他脑袋运转有些慢,“但我觉得……如果疑犯根本不是为了追求同态复仇,那么他非要让受害者溺毙,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张一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听出一点端倪,“所以……你还是怀疑赵清远?”
“怀疑归怀疑啊,可惜我还只想明白了半截。”想起那张干瘦的脸,钟宁脑袋里更乱了。
此时,法医的尸检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张国栋领着一干刑警离开案发现场,准备下一步侦查工作。
钟宁依旧想不出所以然来,他重重地在张一明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你了,兄弟。”
“咱俩谁跟谁啊。”头一次被钟宁叫“兄弟”,张一明心头一阵感动,拍着胸脯道,“宁哥,先别想案子了,还是先跟我去洗个脚放松放松再说。”
“洗脚就不用了,先去派出所吧。哦,对了……”虽然刚才张局没说什么,但钟宁依旧自责,还连累了张一明,“昨晚的事,你把责任都推我身上就行了。”
“说啥呢,我是那种出卖兄弟的人吗?”张一明帮钟宁把车门打开。
“钟宁。”这边一只脚才踏上去,陈孟琳就从身后赶来,“你干什么去?”
“我去派出所那边解释一下,顺便把警官证拿回来上缴。”钟宁讪然一笑,“也辛苦你了,实在是对不起,白忙活一场。”
陈孟琳听出钟宁话里有话,愕然道:“上缴?你是打算退出专案组还是打算不干警察了?张局不是跟你说了,一切等案子破了再说。”
“自己过意不去。”钟宁挤出一丝笑脸。他可以不计后果,但张一明是他拖下水的,张局又向来喜欢拿亲儿子开刀,他要是不一个人全背了,张一明就更不好收拾了。
陈孟琳板起了脸,语气严厉道:“你这是想当逃兵了?”
这个刺耳的词语,像是一把匕首,猛地在钟宁心头扎了一下。他呆杵了好久,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可能真的是我的能力不匹配。”
看着陈孟琳,钟宁忽然想起当年在法庭上被自己揍掉了两颗牙的陈山民。上次是陈山民,这次是张一明,都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让别人去承担后果。
钟宁有些理解陈孟琳那天说的那句话:警察应该是规则的捍卫者,如果破坏规则,造成的不幸甚至会比违反者更大……自己只是稍微不守规矩,就让自己和兄弟饭碗都要砸了。
“你是真觉得自己能力不够?”陈孟琳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起来,“还是感觉自己遇到了强敌,所以想打退堂鼓?”
钟宁依旧没有回话,这是这个女人第二次像姐姐一样训斥自己了,但这一次他一点儿也不反感,或者说,连反感的资格都没有。
“你让我有些失望。”陈孟琳失望地摇头,指着张一明道,“如果你就这么甩手不干了,不光我失望,他也会失望,毕竟昨天他想都没想就跟着你去了。后果你应该早就想到了,你现在放弃,那你昨晚算是在干吗?拍拍屁股走人是负责任的表现?”
“我……我确实没有证据。”钟宁无力地回答。
“但你的推理过程都是对的!”陈孟琳指着远处的摄像头道,“你说疑犯会声东击西,你说把我们引到中南汽配城是他的障眼法,这些都对了,况且,疑犯确实像是在故意暴露更多线索,依旧在引导我们往错误的路上调查。”
“他已经找好了替死鬼,甚至有可能很快就杀了这个替死鬼。”钟宁被陈孟琳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得没办法,终于再次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如果疑犯只是单纯想干扰警方的视线,他大可以把范围再扩大一些,让警方更加分散警力,更不好查,但是他偏偏一直沿着修车厂这个线索来布局,机油、视频里的黑指甲盖、目击证人、监控……这些线索越布越细,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不但还要杀人,甚至连替死鬼都找好了,这个替死鬼,一定是个和这些线索能够完全吻合的人。
可事到如今,自己查证的一切都走进了死胡同,说不定还会给张局那边拖后腿。又或许,陈孟琳说得对,自己是在逃避再见到下一场无能为力的死亡。
“既然你也怀疑他已经找好了替死鬼,就别急着否定自己。”陈孟琳的语气缓和下来,换了别的话题,“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几次强调赵清远很小气?难道他自己舍不得换眼镜,却给他妻子买很贵的乳液,也是你怀疑他的理由?”
钟宁把手中的烟头狠狠踩灭,抬起头来:“我姐那案子你还记得吗?”
陈孟琳更加疑惑了:“这和你姐的案子有关?”
钟宁又掏出了一支烟,点燃,深吸一了口。此时乌云压顶,似乎马上要下雨了。
“那几个畜生抢劫我姐的时候,她刚发了工资,但她舍不得给,因为那是给我交学费的。所以我在想,赵清远这么一个靠写字为生的人,眼镜都舍不得换,但是能给吴静思买那么贵的礼物,还对她那么好……”
陈孟琳接过话头:“你是根据犯罪行为学判断出他的性格相对比较极端,觉得他跟你姐姐一样,能为了自己爱的人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杀人?”
钟宁点头:“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也跟你说说,我曾经办理过的一起杀妻骗保的案子……当时那案子是误打误撞破的。那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买了保险,他也一直没有去办理相关业务。”
钟宁愕然,这案子他听张一明提过一嘴,但原委确实不知:“那他为什么杀人?”
此时,天色愈加阴暗,有江风吹过,把几人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那男的有了小三,他想和小三结婚,但他老婆不同意离婚,所以,他只是单纯地想杀了这个拦路虎,并不是想骗保。”钟宁哑然:“那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陈孟琳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其实赵清远的嫌疑并没有完全洗脱。”
“什么?”钟宁一愣。
“刚才案子来得急,在会议室我没机会说,昨晚我们查出来的东西,不是全然没有疑点的,有三个地方,我已经标记上了……”
正说着,远处有警察在叫陈孟琳的名字,似乎有事情让她拿主意。她摆了摆手,道:“你先去拿证件吧,路上看看这些疑点,我觉得你可以跟进这条线……不过记住,别乱来,按照规章制度走。”
说罢,陈孟琳帮钟宁关上了车门,转身往案发现场走去,才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慎重地说:“钟宁,希望你能在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之前,找到抓捕赵清远的证据!”
06
已经九点,正是上班高峰期。
张一明的车开得晃晃悠悠,比亚迪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条喜讯:“……今天早上,我国首颗暗物质量子探测卫星发射成功,并且在卫星和地面之间成功实现量子通信……这标志我国自主研发的……”
“呵,都能探测暗物质了,这人性咋就研究不透呢?”张一明发了一嘴牢骚。
钟宁烦闷地关掉收音机,低头看着陈孟琳给他的资料,依旧想不出所以然来—都是早上在会议室里的那几张东西:自己从图书馆找来的那张车祸报纸,陈孟琳从民政局弄来的赵清远和吴静思的结婚证明,还有当年的车祸伤情报告,不过上面的日期被陈孟琳圈了出来。
来来回回确认了几遍也没看明白陈孟琳的意思,钟宁郁闷地开了窗,想透透气,一阵疾风吹过,“哗啦”一声,文件散落一地。“宁哥,咋啦,心情还是不好呢?”张一明从后视镜里看着愁眉不展的钟宁道。
钟宁没回话,心中翻江倒海着。太多的问号让他头痛欲裂。“宁哥,要真是赵清远……”张一明忽然一拍大腿,“不会是集体作案吧?”
“绑架案有集体作案的,这种连环杀人案你见过吗?”钟宁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干过刑警的都知道,几个人能团结一致违法乱纪多数都是为财,这种协作的连环杀人案极其少见。况且从几个被害人的被害细节上基本能够判定,嫌疑人的特征基本一致。
张一明想让钟宁放松一些,开了个玩笑:“难道是那个叫余文杰的死而复生回来报仇?”
“你拍鬼片呢?”钟宁苦笑。
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似乎随时都会有雨下。
“嘿,别想这么多,放松放松先。”说着,张一明加大油门,变了一个车道,十多分钟后停下了车。
钟宁这才发现,这小子根本没有往派出所方向去,倒是开到了一家叫“大快乐”的足浴城。不过,估计是因为最近扫黄打非,足浴城大门紧闭,卷闸门上还贴了几个大大的封条。
“你不是说这是健康足浴吗?”钟宁白了张一明一眼。
“真健康啊,我都洗多少回了,没见过失足妇女。”张一明悻悻然解释道,“可能被人举报了吧,文明城市呢,被举报不就得被查吗?”
说着,张一明重新发动汽车,刚打算掉头,无意间瞥了一眼被风吹到中控台的案卷,忽然来了灵感,惊叹道:“宁哥,不对啊。”
“什么不对?”
“那起车祸发生在2005年,但是……”张一明干脆又熄了火,“赵清远和吴静思的结婚日期是2007年。”“这说明什么?”钟宁不解。“两人是二婚啊!”张一明一脸吃惊。
“二婚怎么了?”钟宁茫然,“那天我们遇到的那对被碰瓷的夫妻,不也是二婚吗?”
“不不不,这个二婚有点不一样。”张一明指着伤情报告。
“这……和二婚有关系?”钟宁也有被张一明弄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怎么没关系?!你想想啊!”张一明一副过来人的派头,“吴静思当时基本已经半身不遂了。”
“然后呢?”钟宁依旧茫然,人家都残疾了还愿意跟人家结婚,这不更加证明了赵清远对吴静思不离不弃的爱吗?
“你……”张一明有些无语,没想到强如钟宁也有知识盲区,“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钟宁一愣,尴尬摇头:“没……没有。”“那你有没有相过亲?”
钟宁更尴尬了:“也没有。”
“难怪你不懂了。”张一明呵呵一笑,“那我给你解释一下。赵清远和吴静思是八年前结婚的,也就是说,赵清远当年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大好前途!”
“然后呢?”张一明更加无语了:“这你还不明白?当年赵清远在婚恋市场上就是个香饽饽,反观吴静思呢?”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吴静思遭遇车祸的时候是已婚的,已经三十出头了,车祸还令她落下了残疾。年纪不小、二婚、残疾,现实中这种女孩子找对象肯定特别难。”
“你的意思是……”钟宁终于有些听明白了,“但是赵清远还是娶了吴静思,而且他对吴静思好得太过分了,这种爱里似乎透着一种……”
“诡异!”张一明语气夸张道,“就是诡异!我就不信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能看上一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半身不遂的残疾人,除非……”
“轰”的一声,天空响起了一个炸雷。
钟宁猛然间明白了陈孟琳刚才为什么要说起骗保案,“除非赵清远在吴静思出车祸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她……”
他又看了一眼陈孟琳圈出来的另一个数字,一咬牙:“掉头!”
又是“轰”的一声,雷声再起。
07
“轰”的一个炸雷,整个房间骤然亮起,又瞬间恢复如常,客厅墙上挂的电视机被震出了一片雪花点,旋即又恢复如初。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今天凌晨,本市猴子石大桥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为李姓男子……警察正在侦查中,欢迎广大市民提供线索……
此时距发现李援朝的尸体已过去了一个小时,赵清远半闭着眼睛,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累……太累了。他今天还得再杀掉一个人,才能确保整个计划的稳妥。
不过,相比这个计划,赵清远更担心妻子的病。检查结果要三天以后才能拿到,这三天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炼狱一般难熬。
此时卧室里传来吴静思均匀的呼吸声,这是唯一让赵清远感到心安的声音了。
看了看时间,十点多,离妻子吃药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是他每天都要亲自做的事情,不管杀不杀人都没有例外。
既然时间还早,那就先做好扫尾工作吧。
强打起精神,赵清远起身到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堆放的全都是赵清远这些年给吴静思买的各种礼物。唯一的书柜放在最靠里的墙角,赵清远把最下面那层书搬开,摸索了半天,终于从架子后面找出一个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以前是用来放月饼的,有些年头了,看上去锈迹斑斑,上面一个抱着金鱼的福娃正冲赵清远乐呵呵地笑着—盒子里装满了剪报,厚厚一叠,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从社会民生到物业维权,甚至还有明星八卦,而这些新闻报道的落款全都是一个名字—记者吴静思。
细细往下翻,最早的一张简报是1998年的,新闻内容是关于贵省浮邱山乡一个贫困县希望小学的办学情况,下面的落款多了两个字:实习记者吴静思。
赵清远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叠厚厚的简报,底下还压着一根白色的塑料小棍,五厘米不到,很有些年月了,已经有些发黄。
赵清远认真地把小棍拭擦干净,终于抽出了最下面的一个牛皮纸袋。
“轰!”窗外又是一声雷鸣,伴随着刺眼的闪电,纸袋上“死亡证明”四个字甚至显得有些狰狞。在这行字下,贴着一张黑白寸照,照片里的人戴着金丝眼镜,一脸严肃,下面一行标注着名字:余文杰。
赵清远看着照片,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噗”的一声,余文杰的照片,连同着他的名字一起卷起,再卷起,很快化成了灰烬。接着,赵清远把燃烧起来的死亡证明扔进了垃圾桶。
亲眼看着火苗由大变小,逐渐熄灭,赵清远长吁出心头那股恶气,重新把所有报纸放回了铁盒。
一转身,他猛然一怔—吴静思不知什么时候坐着轮椅到了门边。
“清远,你在干吗呀?”吴静思好奇地盯着垃圾桶,“怎么在书房烧东西?”
赵清远敷衍地答道:“哦,我处理一点没用的资料。你怎么起来了?”
还好吴静思没有深究:“打雷,我一个人害怕。”
“我陪你。”赵清远笑了,推着吴静思回到卧室,把她抱上床,掖好被子。
吴静思注意到赵清远本就不多的头发已经斑白一片,她怜惜道:“清远,你都有白头发了。”
“老了。”赵清远挤出一丝笑容。
“我也老了。”吴静思缓缓摇头,“清远,谢谢你照顾了我十年,人有几个十年啊!”“又说谢谢了!老了就有白头发嘛,自然现象。反正你又不会离开我,老点就老点,不怕你嫌弃。”
吴静思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清远,你说……要是余文杰还活着,是不是头发也已经白了。”
“轰”的一声,窗外又炸起了一声响雷,紧接着,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
赵清远神情一滞:“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吴静思并没有发现赵清远的异样,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可能是身体的原因吧,我最近常常想起他……我想去看看他的墓,可以吗?”
赵清远背后一凛,下意识脱口道:“不行!”
吴静思依旧没有发现丈夫的异样,恳求着:“如果这次我病没好,也算……也算是跟他道个别。”
“说了不行!”赵清远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断然拒绝。
吴静思难过地看着赵清远:“不要这样,清远。我担心我的身体熬不了多久了,他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也算是……”
“我说了不行!”赵清远狠狠咬牙,那样子把吴静思吓坏了,她惶恐地看着赵清远,似乎有些不太认识他了。
赵清远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努力平复情绪,轻声道:“乖,你先养好病,看余文杰的事情,等天气好点儿再说。”
“清远,你别这么生气,看着吓人……”吴静思甚至有些不敢看赵清远了。
“我没生气,真没生气。”赵清远赶紧挤出笑容,坐到了床边,“我给你讲个我的故事吧,听完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见赵清远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吴静思才又安心下来,点了点头:“嗯,你说……”
赵清远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缓缓道:“我呀,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那时候我在想,她应该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了……”吴静思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笑了笑,这还是丈夫第一次说起
这种事,说不上是吃醋还是好奇,她抿着嘴问道:“是在报社上班的时候吗?”
08
十点三十分。
车在星港晚报大楼的停车场停下,还没停稳,钟宁就一推车门,大踏步往大楼里面走去。一直泫然欲泣的老天此时终于下起了大雨,雨水夹着冷风往人脖子里钻。
“宁哥,你觉得这里会有人认识那三个被害者?”张一明气喘吁吁地跟在钟宁身后。
“我不确定。但赵清远和吴静思在车祸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纸媒虽已不景气,但《星港晚报》这种官办报纸依旧活得滋润,大厅里铺着大理石地板,挂着水晶吊灯,看上去雍容华贵,但上班的人并没有几个。
上了三楼,拐角进了里面的一条走廊,钟宁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挂着“社长室”标牌的办公室。敲了敲门,一个女声传了出来:“请进。”
钟宁推开了门了进去走。公室挺大,装修得很是气派,办公桌边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
她见到钟宁和张一明,一愣,站起身问道:“请问你们是?”“文社长是吧?”钟宁递了一个眼神,张一明赶紧拿出了专案
组证件,“我们是警察,想跟您调查一件事情。”“调查事情?”文社长皱起眉头。
“这人你认识吗?”钟宁打开手机上存下的赵清远的照片。文社长才瞄了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了怪异的表情,点头道:
“这是赵编辑,不过他很早就不在这里了。”“那他的妻子你认识吗?”
“他妻子?”文社长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赵清远还结婚了,好久才道,“哦,你说的是吴老师吧?”
“对,吴静思。”
“吴老师久一点,她是1998年还是1999年就开始在我们这边实习的。”文社长想了想道,“赵清远……好像是2003年读大四的时候进来实习的,毕业以后转正了,但2005年就走了。怎么,他们有什么事情?”
“一个小案子,牵扯到了赵老师,就想顺便了解一下他。”钟宁轻松道。
“这样啊……”文社长略一沉思,说道,“两位坐下聊吧。”张一明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钟宁却四处观察起来。正对着办公桌的一面墙上挂着不少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报社每年年会时拍的合照。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钟宁很快在一张十多年前的照片上看见了赵清远,在他下排站着的正是吴静思,吴静思身边紧靠着一个男人,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她当年的丈夫余文杰。而且,这个男人站在中心位置,似乎是报社的核心领导。
钟宁指了指赵清远,随口问道:“赵老师平时工作表现怎么样?”
文社长随意点了点头,眼里却装满了不屑:“还可以啊,怎么了?”
“还可以?”傻子都能看出来,文社长的意思是“不太可以”甚至是“不可以”。
钟宁故意道:“我看他的个人资料上介绍,他写过好几个震动全国的选题,能力应该很强吧?”
果然,文社长轻蔑一笑道:“呵呵,能力强怎么了,我跟你说吧小伙子,能力再强,人品不行,那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
钟宁眯了眯眼睛:“您觉得他人品不行?”文社长冷笑了一声:“人品好能被开除吗?”
钟宁心头一紧,果然,还真是有故事。张一明赶紧接话道:“因为什么事情被开除的?”
“哎呀……”文社长压低了声音,“他偷女同事内裤……”“还有这事?”钟宁和张一明对视一眼。
“照理说,这件事情我不应该讲的,以前余主任也是这么交代的,毕竟影响我们报社的声誉。但你们都找上门了,我也应该配合。”文社长看了看两人,才继续道,“我记得那是2005年上半年,我们报社安排了几个记者去山区采访一个留守儿童,打算做个专题,这其中就有赵清远。有一天,我们有个女记者的内裤被人偷了。”
“赵清远偷的?”
文社长冷哼一声:“对,就是赵清远。一开始他还抵死不认,后来余主任让人从他宿舍的箱子里搜出来了,他才没办法,只能认了。”
“他偷了谁的内裤?”“余主任的老婆,吴静思的!”
张一明一脸不可思议:“那余文杰当时怎么处理的?”
“这件事情性质很恶劣,算是……算是猥亵了。”文社长继续压低声音道,“余主任大度,说毕竟同事一场,当然,最主要还是顾及到对报社会有负面影响,就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了,只是把赵清远开除了。这件事好像连吴老师自己都不知道。”钟宁问道:“你确定这是2005年的事情?”
“当然确定啊。”文社长叹了口气,“赵清远被开除没多久,余主任就出了车祸去世了,吴老师也瘫痪了。再后来,吴老师就莫名其妙地嫁给了赵清远。”
张一明望着钟宁,小声道:“宁哥,车祸会不会不是意外?”钟宁神色严肃,没有回答。
文社长摘掉了老花镜,又叹了一口气:“你们是在调查当年那起车祸吗?余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忽然出了车祸啊!”
钟宁的脸色越来越严峻:“我看赵清远,不像那种会偷内裤的变态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文社长摇摇头,“当时在赵清远宿舍里的箱子搜出来的,可不只吴老师的内裤,还有牙刷、化妆品、杯子,甚至还有吴老师用过的餐巾纸呢!”
张一明愤然道:“那你怎么不早点跟警察反映这个情况?”“我反映什么?我又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文社长一摊手,“余主任心善,也要面子,他都没告诉吴老师,我就更不好管了。”
钟宁再次掏出手机,把几个被害人的照片放到了文社长眼前:“认识吗?”
文社长又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认识。”“三个都不认识?”钟宁心头一沉。
“不认识。”文社长继续摇头,“都没有见过。”“你认真点看,这可是关系到命案!”
“命案?!”文社长张大了嘴巴,赶紧摇头,“真……真不认识。”
“你再仔细……”“算了,别耽误时间。”钟宁打断了张一明,从桌上取过纸笔,“吴静思和余文杰以前住在哪里?”
文社长回答道:“金山小区。”
钟宁把地址写上,刚起身准备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孟琳发过来的信息:“目击证人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