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昏昏沉沉的,四周皆是看不见的黑暗。
天地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中不停地往前走。
一天,两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了一些声响。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天地间的黑暗迅速消退,紧接着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森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轰隆”一声极大的声响,悬崖边上的一块巨石便滚落了下来,紧接着露出了一个山洞模样的地方,有人撑着一把残剑,从洞中爬了出来。
我急忙向那个地方跑了过去,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下一刻,我便出现在了那人身旁。
我怔了怔,方才明白,现在有可能是在梦里。
至于为什么我的梦里会出现白越,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的,那个撑着残剑从山洞里面努力爬出来的男人,正是白越。
而我通过反复试验,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我能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可是没有办法触碰他,让他知晓我的存在。
此时他身体好像受了极重的伤,他没有办法行走,便只能以手肘撑地,勉强让自己在山林间找寻食物。
许是因为这个梦境的主人是白越的关系,我没有办法离开他身边,只要略微远离了十步左右的距离,铺天盖地的黑暗便会彻底向我淹没而来,让我痛不欲生。
越是尝试,黑暗的力量便越强大,几次之后,我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白越身边,不敢远离半点。
梅雨季节,每天几乎都有一段时间会下雨,山间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我走在上面都嫌恶心,可白越恍若未觉,他依旧坚定地往外爬,因此身上的锦袍很快遍染泥尘。
没办法找到柴火,他就吃生肉啃草根,没办法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就背靠着大树小憩一会儿。
在此之前若有人对我说一个双腿残废的人,能在危险重重的大山活下去,我会觉得那个人脑子有毛病。可一路跟着白越,我才知晓原来真的有人能创造奇迹。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没有放弃过。就算后来到了城镇,被人辱骂嘲笑,被人恶意欺负,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进的脚步。
“找邪医,塑根骨,找阿兮……”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我都听到他在反复呢喃这句话。
找阿兮。
他那样努力,皆是为了想要找到我。
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去想,都想不出半点有关自己跟他的过去。
黑暗袭来,梦中画面一转,已是两年之后,白越终于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中找到了邪医。
胡子花白、眼含恶意的邪医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越道:“你身无长物,老夫凭什么救你?”
白越面容平静地回答:“我没有钱财,但是命还算不错。只要老先生愿意救我,这期间任由老先生拿我试药。”
邪医摸了摸胡子,道:“你的伤至少要一年才能好。”
白越道:“这一年,我不会死的。”
邪医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这才唤小药童过来扶起了白越。
顿了顿,他似又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说起来,白家的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那个曾经最心高气傲的白越,居然会如乞丐一般在地上爬行。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还能爬过千山万水来找我。正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你才能躲过一劫。”
白越没有答言。
邪医却笑得更欢:“白越,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想活着呢?哪怕不惜放弃了做人的尊严,像狗一样残喘着来找老夫?”
白越神情未变,只是眸底的光变柔和了几分,说道:“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因为想要保护她,想要找到她,所以哪怕前方是地狱,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畏惧。
“自尊?那种东西和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活着,才有找到她的希望。
为此,他甘愿忍受世间一切痛苦折磨。
他胸口难受得厉害,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滑落眼眶。
他那样努力,都是为了找到叶兮。
可是叶兮,根本不记得他了。
接下来的一年,白越便彻底沦为了邪医试药的工具。
邪医的医术极为高超,可是医治人的方法骇人听闻。别人救命是用药,他救人性命却是用各种毒药毒虫。
白越本来天赋就高,被邪医医治试药期间,竟将邪医九成以上的本事都学了去。
邪医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心仪的继承人,见白越对医术有兴趣,索性收他为徒,将衣钵悉数传给了他。只是他越重视白越,白越中的毒便越深,受的痛苦也越多。
有时候好不容易闲暇下来,邪医也会和白越唠叨一些闲话,比如白越为何想要学医啊,他喜欢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之类的。
一开始白越都不会搭理他,后来察觉到邪医的用心教导和爱护之意,他才渐渐对这个要强行当自己师父的老家伙有了那么一丁点好感。
对于邪医的疑问,白越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因为学了医以后,那个笨蛋就不会再轻易伤害自己了,而且她若受伤生病,我也能随时替她医治。”
邪医对他挤眉弄眼道?:“说到底,你这臭小子还不是为了心上人嘛。”
白越不置可否。
或许对于旁的男人而言,想要变强可能是为了权也可能是为了利,他们总是有千万种理由督促自己前进,但对现在的白越而言,他想变强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疗伤依旧在继续,可还未等我看到后面,便被晃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侍女点亮了屋内的灯,苍歧见我睁开眼,就立马紧紧地抱住了我。
太医院的院士在旁低声道:“这几天王妃一直在半昏迷中哭泣,可把王爷吓坏了,府里的谋士都劝他以朝政为主,他却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床前。”
经院士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一贯爱干净的苍歧此时双眼布满了血丝,唇边和下巴上也全是胡楂。
抬手示意院士和侍女们退下,苍歧又拿来蜂蜜水替我润喉咙,待到我略微觉得舒服了一些,他方才重新坐回床边握住了我的手,温声问我道:“小叶,你是不是在梦里想起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很奇怪,我在梦里梦到了白越的一些事情。”
苍歧沉默片刻,方才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察觉到苍歧的手有些颤抖,我便主动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说道:“无论之后我能不能想起来,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是你的妻,以后也是。”
苍歧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这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露出了一点清浅的笑意:“我就知道,小叶绝不会离开我的。”
其实在梦中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当我知道白越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可直到梦境散去,我都想不出答案。
但梦醒了,回到现实,当我看着床边不眠不休守候我的苍歧,恍然间我知道了答案。
我现在的身份是摄政王苍歧的王妃,我的苍歧待我那样好,我不能让他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之后的时间,我依旧是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少。
苍歧干脆将处理公事的地方从书房搬到了我的卧室,只为了能第一时间知晓我的情况。
至于上朝之类的,他几乎再没有去过了。
彼时苍家的小皇帝已经五岁了,正是天真懵懂最好骗的年纪,便有想要夺权的朝臣怂恿小皇帝收回苍歧手中的权力。
若是以往,这点小把戏还没有萌芽,就会被苍歧以雷霆手段压制了。可眼下,我正处在昏昏沉沉的重病中,一日比一日昏睡的时间长,苍歧压根就没有时间理会他们。
是年冬,苍茫大雪覆了京城。
小皇帝派了内侍对苍歧宣旨,指责他不尊帝王不上朝,荒废朝事,不足以再继续担当摄政王,要求他归还手里的所有兵权和政权。
苍歧二话没说,便将手里的虎符和玉玺都丢给了内侍。
当晚我醒来后,从府里下人那儿得知此事,顿时大急。毕竟卸磨杀驴的事,在历史上已经发生太多太多了,权臣一旦被夺权,便犹如等到了死亡逼近的讯号。
但与我的着急所不同的是,苍歧却是一脸的轻松:“放下这些破事儿也好,就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蠢猪自己去管那些朝政破事儿吧。”
顿了顿,苍歧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更何况,现在相对于那些权力斗争,我更想好好带你出去走走,遍访名医。太医院的人说你如今的身体与其说是生病,更像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
苍歧点了点头:“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我们便启程,把如今存活于世的名医都挨个拜访一遍,总是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颇不可思议,毕竟我是个妖怪,这世间知道我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而白越便是其中的知情者之一。
仔细想来,似乎是从他来过王府后,我才开始眩晕昏迷。
只是这件事,我并不太想跟苍歧说。
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苍歧,就意味着辜负了白越,如此一来,便更不想让他和苍歧再起冲突。
这是我欠白越的。如果他想要我的命,那我便心甘情愿地给他。
可偏偏世间之事就是如此,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次日清晨,我和苍歧刚刚乘马车出了凤都的城门,便遇到了白越和一大堆身披铠甲表情肃穆的将士,除此之外还有白家的杀手也都来了。
也是那时,我方才知晓,原来那些朝臣频繁异动的背后,都是白越在操控,他给朝臣都下了毒,让他们不得不配合他的动作。
而白家之所以这些日子没有再来实施刺杀,也并不是因为元气大伤的缘故,只是因为白越将家主之位从白瑜手中夺了过来,将白家重新整合了一遍。
今天,便是他的复仇之日。
“叶兮。”见我掀开了车帘,一直不言不语表情严肃的白越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如今一无所有的是苍歧,本公子取代了他的地位。”
我怔怔看着他,一时之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今天的白越没有穿常穿的锦袍,而是换上了一身威武的戎装,大红的披风在风中肆意飞扬,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他说:“如果你喜欢的是他的容貌,本公子不输他。如果你喜欢的是他的武功,本公子不输他。如果你喜欢的是他的权力和地位,如今,本公子也不输他。”
直到这时,我方才明白。
白越之所以会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皆是因为我。
皆是因为,他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只能摇头拒绝。
我有苍歧了,我是他的妻。
“对不起。”
这是我唯一的回答。
似乎早料到我会这样回答,白越嘴角微勾,缓缓地抬起了手,说道:“没关系,本公子从来不接受拒绝。”
他话音一落,白家的人和那些将士便齐齐向我们袭来。
此时因为中毒的缘故,我不仅没办法使用妖力,连武功都没办法动用。
面对那样多的敌人,苍歧还要护着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尽管如此,苍歧却始终不肯松开与我交握的手。
哪怕身受重伤,哪怕浑身是血,他也绝不会离开他爱的人。
这便是苍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