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还有七天的路程,这七天里我和苍歧一直在想办法,究竟要怎样才能扳倒穆恒,置他于死地。
封闭的马车依旧在继续前行,我和苍歧绞尽脑汁的商议也在继续。
凝神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景,确定没有窃听之人后,我方才对苍歧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苍歧依旧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道:“外面不会听到吧?”
我想了想,以防万一,又在马车内加了一层结界,确保万无一失后,对苍歧道:“放心,他们是无法听到的。”
苍歧这才正色道:“穆恒虽然残暴,但是不傻。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然后还会经过太医院层层检查,方才会吃会用。就算是离宫外出,他也会随身带着御医和辨别毒药的高手,所以要想通过下毒取他性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我吃惊看着苍歧:“你……你居然都想到这种地步了?”
苍歧神色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眉目虽如初见一般惊艳,但整个人感觉截然不同了。好像一夜之间忽然成蝶,又仿佛原本含苞待放的花,忽然受到了春雨的滋润,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他说:“昨夜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仅是推翻穆恒,若他东山再起,就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这样从容淡定的苍歧,让我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但因着我记忆中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所以一转眼便又把那丝不和谐的惆怅抛诸脑后。
眼下对付穆恒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毕竟如果这个国家继续由穆恒执政,近一点来说,我现在没办法使用妖力,我和苍歧不容乐观,远一点来看,这个国家的未来和百姓不容乐观。
苍歧拿起水袋喝了一些水润润嗓子,又接着道:“如果是找人暗杀的话,找最负盛名的杀手世家白家,说不定能行。”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问道:“那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苍歧解释道:“听闻前些日子白家发生了一场剧变,据说现在排行第一的白家杀手白越,不知为何竟然杀掉了曾经排行第一的白晟。白晟乃是白家家主白瑜的爱子,白晟之死让白瑜勃然大怒,从而决定处死白越。但白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竟生生杀出了重围,白家的杀手也因此损兵折将空缺了好多人。现在白越还没有被找到,白家的人忙着处理这个内患,全面停止了对外接任务。”
不知道为何,在听到白家这段过往的时候,我胸口有些发热,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还未待我抓到一些头绪,便听苍歧喃喃自语道:“不过要想让白家出手,而且是要刺杀一国之君这样的任务,恐怕需要举国的财富,他们才肯冒险吧。但目前我们很难凑够这么多的钱财,所以这条路还是算了吧。”
我双手托腮,皱着眉头道:“下毒和暗杀都不行的话,难不成煽动人谋反?像穆恒这样残暴的皇帝,肯定有很多人对他不满吧?”
我本是随口一说,苍歧却眼睛一亮,说道:“小叶,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看着苍歧格外认真的脸,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在我印象中,谋反是很难而且很危险的,最关键的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
苍歧正色道:“那是在皇帝并无大错的情况下谋反,确实比较困难。但如今,望眼整个东缙,穆恒的残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些年在穆恒手下受过严重伤害的不只是苏州知府和我们苍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官员勋贵,他们对穆恒早有不满。如果我们能将他们联合起来,大家一起逼宫,说不定事情可行。”
听苍歧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甚有道理,说道:“这些事情我们能想到,旁人应该也能想到,可为什么这些年没有人敢反抗穆恒呢?”
苍歧眸色渐深,说道:“因为害怕。因为前面所有胆敢反抗的人都死了,后面的人便产生了畏惧,苟活也是活,好死不如赖活着。”
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更何况是人。但穆恒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如果不想法解决,迟早那把刀会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只要我妖力集满,要杀掉穆恒并不算什么难事。可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妖力都始终无法聚集。没有妖力的我,如果对上武功高强且还有一大群暗卫护身的穆恒,死的肯定不会是后者。
是以听到这里,我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上火,问道:“那怎么办?”
苍歧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格外好看,却又格外冰冷的弧度,说道?:“找准那些家伙的弱点,然后想办法把他们变成我们的人。对于贪婪的人,就给他无法拒绝的筹码。对于胆小的人,就拿捏住他最在意的人或者东西,让他不得不变得勇敢。对于重情的人,那就更好对付了……”
那七天之中,我能想到的东西,苍歧几乎都能想到,而我想不到的东西,苍歧也能事无巨细地顾及。
就好像有的名医天生便善于辨别药材,有的厨子天生便擅长将普通的食物做成美味佳肴,而苍歧就好像是天生就应该操纵权力的人,无师自通,强得可怕。
在回京城这一路上,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破马车快将我全身的骨头都颠散了,而苍歧最大的收获,则是拉拢了穆恒的两大心腹,侍卫统领和副统领。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最后在到京城的前夕,那两人不只是将现在皇宫的部署等事都告诉了苍歧,甚至还将一些隐秘的逃生密道悉数告诉了他。这两个家伙在面对我的时候,几乎是用鼻孔在看人,压根就不会理会我的任何要求和问话。
一开始他们对苍歧也是如此,后来便有问必答简直比对穆恒还要恭敬。如此巨大差别的对待,让我好些时候都在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断袖之癖。
话又说回来,搞定了他们,是我们谋反道路上的第一次胜利。但同时,我们也迎来了第一次危机。回到皇城的当天,那色欲熏心的狗皇帝穆恒,居然指名让我侍寝。
彼时我依旧妖力尚未恢复,谋反的布局远远不够,听完内侍的话后,我整个人顿时就风中凌乱了。
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我不想成为这后宫的嫔妃啊……”
来通报的内侍一脸了然于胸的神情看着我:“得了吧,咱家还是劝姑娘不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若不想当娘娘,当初跟着陛下回宫作甚?”
我撇撇嘴,道:“当时漫山遍野的弓箭手拉满弓对着我,我是迫不得已。”
内侍神情不变,很温和地对我道:“那姑娘就继续迫不得已地做娘娘呗。”
我看了看他手里华丽的宫装,咽了口唾沫,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内侍指了指我身后那片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粉色樱花树,说道:“姑娘看见那些樱花树了吗?觉得好看吗?”
虽然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遵从本心回答道:“好看。”
内侍一甩拂尘,又道:“咱家也觉得好看,可是你知道吗?那么好看的花下面,埋的都是尸体哦。但凡有不识抬举的人,最后都死得特别惨呢。姑娘要是不想成为那些樱花树下的化肥,就识相点吧。”
说罢,内侍命令宫人放下了衣裙首饰,再无多余的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走后不久,苍歧便来了。他一看见我桌上放着的宫装和首饰,神情骤然一变:“这是穆恒派人送来的?”
我点了点头。
下一刻,苍歧便将那些东西彻底丢到了窗户外面。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用格外认真的语调一字一句对我说:“今晚你待在这里,什么地方都不要去,我会保护你的。”
我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便知晓了他的想法,说道:“阿歧,你想代我去。”
我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苍歧沉默许久,再度开口道:“我已经脏了,可是你还没有。”
他说:“已经被泼上了污迹的宣纸,再脏也无妨,可是小叶,你还那样干净,你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
我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被点了哑穴无法说话。
我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脑袋越来越晕,再没有半点活动的力气。
苍歧说:“我给你下了一点迷药,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苍歧一边说一边将我抱上了床,替我仔细掖好了被子。
而后他便转身离去,再没有任何停留。
明明正值正午,骄阳高悬,应该是全天最温暖的时候,我却觉得手足冰冷,那样寒冷难忍。
我原本想着,那样好看又让人心疼的少年,我终究可以救他的。
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办到。甚至,多亏了他的庇佑,我才能完好无损。
眼泪滑落眼角,有不甘,有难过,更多的是对苍歧的担忧。
我记得苍歧曾说过,穆恒为人残忍嗜血,但凡侍寝之人大多遍体鳞伤。
次日一早,待身体能动,我便闻着空气中苍歧的味道,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他的所在。
我找到苍歧的时候,他已经回了自己的寝宫。空气中全是鲜血的味道,我进入宫殿那会儿,有两个太医在替他上药。
苍歧赤裸着上身斜躺在床上,他的皮肤极白,衬着满背鲜血淋漓的伤,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待走近了看,我才发现他身上除了烫伤、鞭伤、刀伤,还有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和刑具所造成的伤。
有的已经好了许久,形成了丑陋狰狞的伤疤;有的刚结疤不久;有的还是血肉模糊的伤。
一看见那些伤,我便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他被穆恒弄进宫的时候,不过才十四岁。别的十四岁少年可能还在父母膝下撒娇,可能在书院里学习念书,可能在强身健体准备投入军中保家卫国……他们或朝气蓬勃地成长着,或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陪着自己所爱的人,唯有苍歧,他的十四岁差不多全是噩梦。
他被亲人出卖,被穆恒折磨,被世人唾骂,被文人轻贱。
现在还活着的苍家人都觉得是因为他,苍家才会迎来灭顶之灾,所以就算苍歧忍辱负重皆是为了他们,也得不到任何人的亲近和感激。
明明是穆恒强迫他入宫,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不了解真相的世人却将所有的骂名都加在他身上,认为他引诱穆恒败坏了皇室的名声,认为他替苍家招来了祸患,是个淫荡不堪的贱人。
可是,他又何其无辜!他最大的错,无非便是容貌太过美丽,这又哪里能怪他?
察觉到我的靠近,苍歧急忙拿过枕头旁边的衣裳,企图遮住背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
他一边遮挡还一边故作淡然地对我道:“其实就是看上去有些吓人,并不碍事的。”
我走过去接过了太医手中的药,然后拉开了他的衣裳,开始仔仔细细地替他上药,我忍着眼泪说道:“不要乱动,小心伤口崩裂。”
苍歧没有动,任由我掀开衣裳给他上药,待我快要将他背上所有的伤口差不多处理好了,我才听他闷声开口道:“不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
他将那件带血的衣裳丢到床下,问道:“不嫌恶心吗?”
我再度摇了摇头。
苍歧示意太医和殿中侍女退下,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良久,低声道:“昨晚穆恒答应我,暂时不会动你。但我觉得他不可信,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加快速度谋划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用白色的纱布将他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地裹好。
白色的纱布遮住了可怖的伤口,我却越发觉得难过:“很痛吧?”
苍歧仰起脸,对我轻轻笑了笑:“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会习惯痛苦,除非,已经痛到麻木了。
窗外樱花还在绚丽绽放,屋中的火盆也在熊熊燃烧,可是,这阴冷肮脏的皇宫,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如我先前所说,苍歧真是玩弄人心的天才。
他不仅渐渐将那些一盘散沙的朝廷官员给联合在了一起,甚至还差人在民间四处煽风点火,将穆恒做过的恶事再夸大化,将他的恶名再深刻化。
穆恒的名声在东缙本就不好,如此便越发使得民怨沸腾。
说来也巧,当年恰好又遇到了几十年难遇的旱灾,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灾民饿殍不计其数。此时穆恒依旧在皇宫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饮千金佳酿,食海味山珍,更让百姓们觉得愤怒的是,他居然将原本准备救灾的银子,用作了避暑行宫的修建。
百姓、朝中官员,但凡有血性之人都不愿再受穆恒的统治,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东缙王朝,日渐走向衰亡。
次年,迎春开,惊蛰至。
大雨连绵不绝,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难民们纷纷从阴雨绵绵的南方涌向了并未受多大影响的北方。东缙的都城凤都正好在南北交界的关键位置,许多百姓都将此地看作是自己心中的圣地,毕竟天子脚下好过活。
然而当难民好不容易忍受了饥饿、疾病、生离死别种种磨难到达了凤都,穆恒却以难民们恶心卑贱为由,禁止城门守卫打开城门,无论他们如何拍门哭喊跪求,他都没有丝毫怜悯。
彼时凤都的屯粮足够京城的百姓衣食无忧吃上好几年,城门之外的难民们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饿死。
彻底绝望的百姓,渐渐有人开始易子而食。
每次听到城外传来的消息,苍歧的神情就一日比一日沉重。要想拯救东缙,要想拯救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现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将穆恒从皇位上彻底踹下来。
可越是这种时候,穆恒便越谨慎。他身旁有暗卫和死士不分昼夜地环绕,就算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那些保护他的人也不会离开其左右,这种情况下想要对穆恒动手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唯一的方法,便是利用他好色如命的弱点接近他。
简而言之就是美人计。
只是这会儿京城之外被难民们围堵得水泄不通,很难找到刺杀他的合适人选,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这些日子以来,起初多亏了苍歧,我才能免受穆恒的糟践,后来苍歧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为了彻底打消穆恒觊觎我的念头,他便花了重金从民间买了许多熟谙风月之道的绝色美人,这才将穆恒的视线从我这里彻底转移。
但现在穆恒对那些女子的热情已经渐渐消退,我若能重新进入他的视线,便能获得近身的机会。当苍歧手下的谋士这样提出建议的时候,我想也未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样做既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安危,也是为了早日能解决百姓们的危机。
一贯行事雷厉风行的苍歧却迟疑了:“不行,穆恒武功高强,若是小叶去,太危险了。”
谋士见他态度坚决,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可是现在陛下已经对您有了防备,您无法近他的身,我们现在能调动的死士中,又没有容貌如叶姑娘这般出色的女子。”
苍歧依旧不肯答应:“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小叶置身于危险之中。”
谋士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如果叶姑娘不去的话,再拖下去,城外数万百姓危矣!”
苍歧神色未变,黑白分明的眼中依旧如死水般平静,他说道:“那些人又没救过我,我也不曾认识他们,对我而言,小叶比他们重要,比天下重要。”
许是没料到苍歧会说出这样的话,谋士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好半晌才再度开口道:“可……可您现在若罔顾天下苍生,他日登位以后,如何才能让天下心服口服啊?”
苍歧端起桌上刚泡好的春茶,姿态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缓声道:“谁说的我要登位?我的名声早就坏掉了,就算强行坐上龙椅,很快也会被人推翻吧。”
谋士目瞪口呆:“这……这……”
茶香袅袅,丝丝带着甜香的白雾悠然飘向空中,苍歧的脸隐于白雾之后,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待一杯春茶喝罢,苍歧方才将碧绿的青釉茶杯放回桌面,淡然道:“听闻苍家有许多嗷嗷待哺的男婴,到时候选个无父无母的老实孩子坐龙椅,再由我从旁照看着,岂不更好?”
谋士眼神骤亮。
苍歧的手段心智确实拔尖,可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声名狼藉,而且跟穆恒关系十分紧密。
若是他自己登位,恐怕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对。可如果是苍家的其他人登位,那效果就不同了。首先苍家一直都是东缙国最著名的世家,这么多年来在清流和百姓之间的名声都极佳。其次,虽然是苍家的幼童登位,但只要实际做主的是苍歧,一旦朝局稳定,难民之类的问题得以解决,就没有人敢跳出来反对。
至于苍歧当权以后,会不会有史官为了向小皇帝尽忠,跳出来骂奸臣当道,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谋士向苍歧拱手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商议一下,怎样处理掉陛下。”
苍歧微微皱眉,正准备开口,我便先一步道?:“不用商议了,我去。”
苍歧下意识地摇头:“不行。”
我扳着手指跟他说道:“为什么不行?第一,我容貌过得去,穆恒对我也早有觊觎。第二,我武功也不差,比穆恒应该只好不坏。第三,只是杀人又不用动太多脑子,这样的活儿不是正适合我吗?”
苍歧抬手示意谋士退下,方才对我道:“不用勉强自己也没关系,剩下的事情我都能解决。”
为了避免有人偷听,议事的时候所有门窗都是打开的,夜风徐徐吹入殿内,轻薄的纱幔肆意飞舞,如烟似雾。
我看着少年的眼,轻声道?:“从河岸边醒来到现在,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依旧一点都没有想起来。之前我原本很在意那些过去,很想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可后来,我看着你那样努力地站起来,不管前方是荆棘还是地狱都义无反顾地踏过去,我便想如你一般勇敢。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那些都已是过去,如今我应该考虑的是现在和未来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纯色的纱幔在苍歧身后肆意飞舞,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往前走了几步,待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方才止步,说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很努力地保护我,让我免于任何伤害。但我想在你身边,我想成为你的助力,而并非你的拖累。”
苍歧抬眸,眸中的光芒比月光更为明亮,问道:“刚刚你说,你想留在我身边?”
在少年明亮的目光中,我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初见的惊艳,入宫的感动,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许多天的相伴,许多事情的感动,都让我对苍歧一点一点地动了心。
当初他还不够强大的时候,便能为了我忍受穆恒残酷的折磨。现在明明事情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只要答应谋士的要求,让我去接近穆恒行刺他,眼前的困局便能迎刃而解。
可是,在手握了那样多的权力以后,他依旧将我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他说,我比天下重要。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就算是块石头,相处这么久,被人如此相待,也应该被焐热了。
苍歧就这样看了我良久,俊美的脸上渐渐染了烟霞之色,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凶残阴狠:“你可知,说出这句话,我一辈子就不会放手了。如果你想半途而废,或者抽身离开,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苍歧之前被苍家人出卖放弃的遭遇,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既然决定在一起,此生便只这一次,只这一人。”
我想,我能理解苍歧心中的恐惧,但凡被至亲之人伤害过,任谁都会落下心理阴影。
而我要做的就是一直留在他身边,陪着他慢慢忘掉过去所遭受的痛苦。
最后,苍歧终究还是答应了我的提议,让我负责接近穆恒。
如今东缙已危如累卵,除了要解决穆恒,他还要负责将难民疏散,提拔有作为的官员,换掉腐烂到骨子里的官员,他要忙的事情比我更多。
三月初,皇宫里的桃花竞相绽放,穆恒带着一众后妃神色悠然地准备在后花园赏花。
我穿上了苍歧特意为我准备的白色衣裙,蛾眉淡扫,胭脂轻涂,在桃花灼灼的树下跳舞。
其实说实话,我并没有学过跳舞,但苍歧看过我的武功后,特意根据我最拿手的剑招给我编排了一曲《桃之夭夭》。动作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手中剑的换成了一枝艳丽的桃花。
单论容貌,除了苍歧以外,穆恒后宫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因此要吸引穆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果不其然,一曲舞罢,当晚穆恒便差人唤我去他的寝宫侍寝。
进寝宫之前,有同为女子的暗卫将我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最后连发簪都没让我带进去。
由此可见,穆恒虽然是个色鬼,但还算是个头脑清楚十分惜命的色鬼。
若是寻常人,在没有任何武器,且被众多暗卫环绕的情况下,兴许拿穆恒没有任何办法。
但我是妖,没了武器,我还有许许多多的方式可以取他的性命。
殿内烟雾袅袅,浓郁的龙涎香味扑鼻而来,再混上我身上所带的特殊香味,会渐渐麻痹人的神经,让其失去力气。
在无法使用妖力的情况下,我便以爪为刃,刺穿了穆恒的胸膛。穆恒一死,所有暗卫顿时大惊,而与此同时,苍歧也带着人冲进了殿中。
一般的人逼宫,若是皇帝一死,他们最关心的恐怕就是玉玺的下落。
可苍歧丝毫没有理会属下的劝诫,径直向我走来。
待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好几遍,他方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说道:“你没事就好。”
我拥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侧,语气轻快地对他说:“穆恒死了,以后我们自由了。”
整日悬在头顶的刀,终于彻底没了。
从今往后,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忧心忡忡。最关键的是,再没有任何人,会伤害我的心上人。至此,所有跟穆恒有关的恐惧和苦难都彻底过去了。
我和我爱的人,都将迎来快乐和新生。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