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的使命自然是要探清我的底细,说不定启程之前,沈家老小已经召开了“全体代表大会”,表决通过了一份《对准女婿候选人及其直系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审查方案》,并要芸姐立下军令状,对我进行360度全方位的政审。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芸姐无意中问了一句“你母亲身体还好吧”,我便顺水推舟,主动对自己的出身做了交代:
独生子,根正苗红的农民出身,没有需要特别说明的血缘和人际关系,大学刚毕业,待业,老家有庭院式自建住房一套,机动车三辆,分别是:耕地用拖拉机、小型电动三轮客货两用车,以及环保型可充电电瓶车,无欠款,存款不多,无重症病亲属。
沈雅彤让我扮演她的男朋友,猜想是拿我当挡箭牌,只是缓兵之计,在和芸姐短暂的接触之后,已经建立了起码的好感,我不愿撒谎欺骗她,对自己的出身加以粉饰,何况一句谎言要用十倍的谎言来掩饰,那样会很费神。
完成“使命”之后,芸姐也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心照不宣地把话题转向别处,一直到午饭时间找到最大的共鸣,一起做了一顿可口的便饭。
后来回想起来,我最初忽视了沈雅彤对待芸姐的态度。
照常理说即便不是同胞的姐姐,起码不是远亲,身在异乡即便是老乡也会显得很亲切,何况是堂姐妹,但沈雅彤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甚至一反常态,连她大呼小叫的作风也收敛了,一整天说过的话不到十句。
时间到了夜晚,我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但随之而来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只有两张床。
最好的办法是沈雅彤能资助我哪怕二十块钱,让我能找一个最不入流的旅店凑合一晚,但沈雅彤一直没有发话,我又不好自作主张。
等过了晚上九点钟,眼看大家都睡意上头,芸姐便提议该睡觉了。沈雅彤终于收起了她的小手机,站起身,丢下一句话便一脸淡定地走向了她的卧室。
沈雅彤说的是:子涵,让芸姐睡你的床。今晚你跟我睡。
沈雅彤这一句随意的话,差点没让我当场吐出血来,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只好很配合地冲芸姐笑了笑,说:“委屈你了,芸姐。要不你跟彤彤睡也是一样的,我睡折叠床好了。”
芸姐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表示她睡得惯,然后就起身去了我的小窝。
这之后我一个人痴呆了好大一会,并且在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作为一个生理健康的成年男人,跟沈雅彤这样一个标致的姑娘睡在一张床上,该会产生怎样的情愫,那是不言而喻的。
作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即便是异性的,此情此景都是我始料不及的。那一刻,我剖析自己的心灵,承认在过去的时间里,或许某一个瞬间,曾经设想过能有沈雅彤这样一个长相美好,主要是彼此心有灵犀的姑娘长相厮守,该是人生多大的幸事。
但我从未对沈雅彤的身体产生过非分之想,因为这在我的价值观里是不被允许的,是必须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的邪念。
我带着些怒气钻进沈雅彤的卧室,劈头质问道:“沈雅彤,你搞什么飞机——”
沈雅彤一把捂住我的嘴,然后把手机递到我的眼前,只见手机处于短信编辑状态,上面写着:为了让芸姐相信,你就委屈一下。
沈雅彤的理由没有破绽,看样子只能配合,但少不了要表现一下蛮不情愿的样子。
这样的场景和气氛让人很忐忑,虽然我们都没有脱衣服,而且中间尽可能地隔出了距离,但总觉得内心不如预想中的那样平静如水。
静静地过了好大一会,沈雅彤摸出手机抠了几下,递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子涵,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良久,我没有回答。直到手机的背光熄灭,四周重又陷入黑暗里。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我能感觉到沈雅彤的悲伤,虽然不知道这悲伤来自何处,在这之前,沈雅彤总是没心没肺,我从未见过她这么由内而外地脆弱过,我知道她那时非常需要安慰。
我终于决定往中间靠了靠,沈雅彤侧过身,伸出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肚子上,枕了我的胸膛。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变得潮湿而凝重,我无法用语言描绘那时的心境。
这期间折叠床不时传出咯吱的声音,显然是芸姐不知道什么原因左右翻身,不能入眠。
沈雅彤用细细的语调在我的耳边说:“沈秀芸还没有睡觉。”于是我知道原来芸姐的全名是“沈秀芸”。
这之后沈雅彤没再说什么,大概是真的累了,趴在我的胸口上软若无骨,身体像抽去了骨骼,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尤其联想到她平日里的叱咤风云,更加惹人疼怜。犹豫了许久,我用双臂轻轻揽住了沈雅彤的背,想给予她哪怕一丝的慰藉。
这样一个夜晚,我第一次抱着一个姑娘入睡,内心无限地忐忑,在我无数次的预想里,无论如何应该是一个无限美好的场景,但阴差阳错地,对象是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沈雅彤,我必须要保持足够的镇定,和身体本能的欲求作斗争,这是多么坑爹的一个事实。
不记得是怎样入睡的,大概是困到了极致,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的时候,我知道艰难的夜晚总算是熬过了,有种农奴翻身盼得解放后,满眼热泪的感觉。
才刚起床,芸姐便提出要回去了,连早饭都不准备吃。我自然要极力挽留,但芸姐已经完成了使命,从她的立场来说,再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
芸姐决定要走,但迟迟没有动身,只是不时地看向摆弄手机的沈雅彤。很显然,这个时候缺少一个道别,但沈雅彤没有首先开口的意思。
芸姐终于妥协了,开口说:“不悔,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还有子涵。”我这才知道原来沈雅彤还有一个乳名叫“不悔”,之前从未听说过。
“不要叫我不悔,我有名字,叫沈雅彤。”沈雅彤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
我开始困惑起来,芸姐到来的这一段时间,沈雅彤一直表现冷淡,之前为人处事的大气凌厉完全不见了,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芸姐要走了,起码要道个别,捎去一些对老家亲人的问候吧。
芸姐有些尴尬地冲我笑了笑,说:“我这就走了,子涵。你们要好好的。”末了在我的肩上亲切地拍了拍。
那一刻,恍惚间我开始对芸姐有些留恋了。当芸姐拉开门将要走出去的时候,沈雅彤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喊了芸姐的名字。
沈雅彤说:“沈秀芸,你注意些身体。别没出息,让姥姥和舅舅担心。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
听到沈雅彤的话,芸姐愉快地转回身,之前脸上隐约可见的忧愁一扫而光,回应说:“放心吧,你也照顾好自己。不悔,子涵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他。”
芸姐又叫了沈雅彤的乳名,但这次沈雅彤没有反对。
沈雅彤最后把钱包递给我说:“子涵,你去送送她吧。”我表示没问题,这也是我所想的。
在芸姐的坚持下,我们没有打车,于是我猜想芸姐还有话要对我交待,但没有料到芸姐的开场白是:子涵,你大概不知道,我其实是不悔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