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莉拉非常专注于婚礼的筹备,她没有觉察到哥哥的变化。之前里诺很愉快,尽管干活非常辛苦,但他也爱开玩笑,现在的他变得很阴郁,睡不好觉,动不动就发火。有时候里诺发火,莉拉为了袒护哥哥,就对皮诺奇娅说:“他心情多变,一不称心就耍小性子,没有耐心,真像个孩子!”莉拉和费尔南多全然不觉得,圣诞节没有卖出去一双鞋是一种失败。最终来说,做这些鞋并没按照一个非常具体可行的计划,一切都产生于斯特凡诺的一时兴起,想看到莉拉的幻想变成具体的实物。他们的产品有单鞋,也有棉鞋,一年四季的鞋子都有,这是件好事。在赛鲁罗的铺子里,白色的盒子堆积起来了,里面有各种款式的鞋子,只要等着冬天、春天、秋天,这些鞋子会卖出去的。
但里诺越来越不安了。圣诞节之后,里诺自己采取了行动,他跑到了大路尽头的一家积满灰尘的鞋店。尽管他知道,那家鞋店的老板和索拉拉兄弟手足相连,里诺对老板说他想在橱窗里展示几双“赛鲁罗”鞋,不用押钱,就是看看有没有人要。那个老板很客气地拒绝了他,他说那些鞋不适合他的客户群。他马上恼了,两人对骂起来,搞得整个城区的人都知道了。费尔南多对儿子发火,里诺回嘴了。莉拉又感觉到,哥哥让人心烦意乱,表现出让她害怕的破坏性力量。他们四人一起出去时,她注意到,哥哥故意让她和皮诺奇娅走在前面,他和斯特凡诺走在后面进行交谈。一般情况下,肉食店老板都会耐心地听他说。有一次,莉拉听见她未婚夫说:
“对不起,里诺。你觉得,我在作坊里投了那么多钱,那个铺子简直就像个无底洞,只是出于对你妹妹的爱?鞋子我们已经做好了,而且很漂亮,我们现在要把它们卖出去,问题是要找到合适的市场。”
那句“只是出于对你妹妹的爱”让她很不悦,但她没有理会,因为那句话对里诺起了很好的效果,他平静下来了,开始扮演起了销售专家的角色,尤其是在皮诺奇娅面前。他说需要把眼光放得高远一些,为什么很多很好的创举最后都失败了呢?为什么格莱西奥的汽车修理店放弃生产轻型摩托了呢?为什么缝纫用品店老板娘的新裁缝店只坚持了六个月呢?因为这些企业都没什么创意。“赛鲁罗”鞋很快就会走出这个破城区,会在富人的城区获得成功。
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莉拉去婚纱店里试衣服,最后装点一下未来的家。她和皮诺奇娅、玛丽亚做斗争,她们母女除了干涉所有事情,也不能容忍农齐亚插手婚礼的准备。临近三月十二日,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但并不是这些矛盾使双方关系产生了裂缝。当时接连发生了两件事情深深地伤害了莉拉。
二月的一个寒冷的下午,莉拉忽然问我能不能陪伴她去奥利维耶罗老师家里。她从来都没有对奥利维耶罗老师表现出一丁点兴趣和情感,也没有任何感激之情,现在她感觉有必要亲自把结婚请帖送过去。过去,我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老师在提到她时的鄙夷语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对她提这个,加上那段时间,奥利维耶罗老师好像没那么刻薄了,她变得有些忧伤,没准她会欣然接受莉拉的邀请呢。
莉拉那天穿得非常考究,我们一起走到老师居住的楼下,距离教堂没几步远的地方。我们上楼时,我觉察到她非常不安。我已经习惯于走那段路、那些楼梯,但是她不习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摁了门铃,随后听到奥利维耶罗老师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
“格雷科。”
她打开了门,肩膀上有一条紫色的披肩,她半张脸都包在围巾里。莉拉马上微笑着说:
“老师,您记不记得我?”
奥利维耶罗老师盯着她看,就好像在小学时莉拉惹她心烦时的眼神。最后,奥利维耶罗老师对着我,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她很艰难地说:
“这谁啊?我不认识她。”
莉拉有些慌乱,她马上用意大利语说:
“我是赛鲁罗,我是来给您送请帖的,我要结婚了。如果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会非常荣幸。”
老师对着我说:
“赛鲁罗我是认识的,但这个人我不知道她是谁。”
她当着我们的面把门关上了。
我们在楼梯平台那里待了一会儿,我拉着她的手,试图安慰她。她把手缩了回去,把那张请帖从门下面塞了进去,我们走下楼去。
一路上,她都在说市政府还有教堂的手续有多麻烦,说我父亲对她的帮助很大。
另一件让莉拉伤心的事,也许是伤她更深的事,是关于斯特凡诺和鞋子的事情。他们从开始就决定,证婚人由玛丽亚的一个亲戚来担任,这位亲戚在战后就迁到佛罗伦萨去生活了,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主要是买卖一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古董,尤其是金属制品。他和一个佛罗伦萨女人结了婚,说话口音都变了,因为他说话的腔调,他在家里享有一定的威望,他也是斯特凡诺的坚信礼教父。事情本来都已经定好了,但是斯特凡诺却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莉拉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时,开始的时候,就好像这和最近一段时间的其他烦人事一样,对于她来说,谁当证婚人都可以,她都不在意,最主要的是要做决定。但有几天,斯特凡诺一直闪烁其词,前言不搭后语,她一直不知道是谁替换了佛罗伦萨的那对夫妇。最后,距离婚礼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发现了真相。斯特凡诺通知她,这件事情定好了,不容更改,他没有说明理由,只告诉她证婚人是西尔维奥·索拉拉——马尔切洛和米凯莱的父亲。
在这之前,莉拉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马尔切洛·索拉拉会作为他们的远亲来参加婚礼。有几天时间,她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小姑娘。她对斯特凡诺恶语相向,出口很粗俗,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她把自己关在父母家里,不再管任何事情,甚至不再去最后一次试婚纱,不做任何和迫在眉睫的婚礼相干的事情。
全家人都轮番去劝她,先是她母亲——农齐亚很悲痛,说她要为家里着想。然后是费尔南多,他有些结巴地说,她再也不能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了:任何一个想要在城区立足的人,都要让西尔维奥·索拉拉当教父。最后是里诺,他非常粗暴地跟她说,说她嫁给一个商人,商人就是只认钱,索拉拉家就像一个银行,尤其是一个把“赛鲁罗”鞋和鞋店联系起来的渠道。“你想干什么?”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对妹妹吼叫着,“你要把我、全家人,还有我们到目前为止的辛劳都毁掉吗?”之后,就连皮诺奇娅也来了,她用一种假惺惺的语气说,将来她结婚时,也会很乐意让佛罗伦萨的古董商人来做证婚人,但要好好想想,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婚礼泡汤、抹杀一场爱情。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农齐亚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做家务,也不去睡觉。最后她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找我,让我劝劝她女儿,说句好话。我觉得很有面子,我想了很长时间,考虑该支持谁。这涉及的是一场婚礼,一件非常实际的事情,非常复杂,牵扯了很多情感和利益。我很害怕,那时候虽然我可以当众批判“圣灵”,挑战宗教老师的权威,但假如我处于莉拉的位子,我绝对没有勇气让一切都泡汤。但她就可以,她有勇气那么做,尽管婚礼眼看就要举行了。怎么办呢?我感觉只要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把她推向那条路。结果会让我很满意:让莉拉再次变回那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扎着马尾辫,像猛禽一样眯着的眼睛,身上穿着几件不值钱的衣裳,让她再也没有那种气势像杰奎琳·肯尼迪一样出现在城区。
但无论是于我还是于她,我都觉得这是一种不得体的做法。我相信,为了她好,我不想让她再回到赛鲁罗家黯淡的房子里。因此我打定主意,我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说服她:“莉拉,西尔维奥·索拉拉不是马尔切洛,也不是米凯莱。你现在这样闹不好,你比我更清楚。你也知道,不是西尔维奥·索拉拉把艾达拉到车里的,也不是他在新年夜里朝我们开枪的,不是他一直赖在你家里,也不是他说了你的坏话。西尔维奥做证婚人,他会帮助里诺和斯特凡诺销售那些鞋,事情很简单,他不会对你未来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我把我们了解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我按照先后顺序先说了上一代的事情,然后是我们这一代的事,说明我们是多么不同,尤其说她和斯特凡诺是多么不同。最后这段话吸引了她,让她的态度有些松动,我说得更带劲了。她静静地听我说话,很明显,她想让我帮助她恢复平静,她慢慢平静下来了。我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斯特凡诺的做法向她展示出了他的另一面、让她无法认清的一面,她觉得这比里诺的疯狂还要可怕。最后,她对我说:
“可能,他不是真的爱我。”
“什么他不爱你?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是没有危及到他真正的利益。”她用一种非常鄙夷的语气谈到了斯特凡诺·卡拉奇,那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最后,她终于又出门了。她不去肉食店,也不去新房子那里,总之,她不是事先妥协的那个人。她等着斯特凡诺对她说:“谢谢你的谅解,我很爱你。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那么做。”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让斯特凡诺搂着她的肩膀,亲吻了她的脖子,但她忽然转过身去,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我的婚礼,绝对不能让马尔切洛·索拉拉出现。”
“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你要向我发誓。”
他叹了一口气,笑着对她说:
“好吧,莉娜,我向你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