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末,我以各门功课九分的成绩通过了考试,甚至还得到了一个叫“奖学金”的东西。我们班本来有四十个学生,现在只剩下三十二个了,吉诺留级了,阿方索有三门考试没通过,要在九月补考。在父亲的要求下,我去了奥利维耶罗家——母亲是反对的,因为她不喜欢奥利维耶罗老师插手我们家的事情,也不喜欢老师表现得那么高傲,取代她决定几个孩子的未来——我还是拿着两包东西:一包糖和一包咖啡,都是在索拉拉酒吧买的,我去感谢奥利维耶罗老师对我的照顾。
她身体不怎么样,嗓子不舒服,但她一个劲儿地表扬我,说我非常努力。她说看我的脸色有点儿苍白,说想给她的某个表姐打电话。她表姐住在伊斯基亚岛,她想看看表姐能不能让我去岛上待一阵子。我对她表示感谢,我没告诉我母亲这件事,我知道母亲不会让我去的。我一个人去伊斯基亚?我一个人坐船在海上旅行?我穿着游泳衣出现在海滩上?下水游泳?
我也没和莉拉说过这件事,短短几个月内,她的生活里连鞋厂的冒险光环也失去了。我觉得不应该在她面前说我通过考试、拿到奖学金,还有我可能去伊斯基亚度假的事情。表面上看来,情况转好了:马尔切洛·索拉拉现在已经不跟踪她了。但马尔蒂里广场的暴力事件之后,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让莉拉非常不安。马尔切洛让费尔南多非常激动,因为马尔切洛出现在他的铺子里,打探里诺的情况,这让费尔南多受宠若惊。里诺非常当心,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告诉费尔南多(他说身上和脸上的瘀青是从一个朋友的兰美达摩托车上摔下来搞的)。他很担心马尔切洛会多嘴,就把他推到了路上。他们一起走了一段,里诺有些不情愿地对他表示感谢,先是感谢索拉拉兄弟出手相救,其次是感谢他过来探望自己。两分钟之后,他们俩就告别了。里诺回到铺子里,父亲对他说:
“你终于开窍啦。”
“什么?”
“和马尔切洛·索拉拉的交情。”
“没有什么交情,爸爸。”
“那就是说,你以前是个笨蛋,现在还是笨蛋。”
费尔南多想说,假如儿子和索拉拉兄弟有些什么瓜葛,他是会鼓励的。他的感觉是对的,几天之后,马尔切洛又来了,拿着他爷爷的一双鞋,说要换鞋底。他邀请里诺坐他的车出去兜一圈,还想教给他怎么开车,还让他练习练习,去考个驾照,说会让他用自己的“菲亚特1100”练车。可能这不是友谊,但索拉拉兄弟有意讨好里诺。
莉拉现在已经不管铺子的事了,她基本不会踏进铺子一步。听到他们谈到索拉拉去铺子的事,和她父亲的态度不同,她越来越担忧。
一开始,她想起烟花之战:里诺太痛恨索拉拉兄弟了,他不可能那么容易被蒙骗。最后,她发现和她父母相比,她哥哥似乎更加被马尔切洛对他们的关注诱惑了。她知道里诺的脆弱,但她还是很愤怒,因为索拉拉兄弟已经钻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变成了一只高兴的猴子。
“这有什么问题呢?”有一次,我斗胆说了一句。
“这些人很危险。”
“这里一切都很危险。”
“那天在马尔蒂里广场,你看到米凯莱从汽车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没有。”
“一根铁棍。”
“其他人都拿着棒子呢。”
“你没有看到!莱诺!那根铁棒顶头很尖,假如失手的话,一下子就能把那些人的胸口刺穿。”
“好吧。你以前还拿一把刀,威胁过马尔切洛呢。”
这时候她很恼怒,说我不懂。可能她说得对,里诺是她哥哥,不是我的。我喜欢分析问题,但她有其他需求,她想把里诺从那种关系里拉出来。但她每次一提起这件事,里诺就让她闭嘴,威胁她,有时候还会打她。总之,所有事情——暴力的,非暴力,都在演化,一直到六月末的一个晚上——我在莉拉家里,在帮她叠晾好的床单,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家门开了,里诺进来了,后面跟着马尔切洛。
里诺邀请索拉拉来家里吃饭。费尔南多从铺子里回来没多久,他非常累,有些不悦,但他马上就觉得很荣幸,表现得非常客气。农齐亚就不用说了,她很激动,先是感谢马尔切洛带过来的三瓶好酒,然后她把三个孩子拉到厨房,不让他们打扰大人。
我也和莉拉一起帮着准备晚饭。
“我要放一些毒蟑螂的药进去。”莉拉愤怒地在灶火前说道,我们都笑了。这时候,农齐亚让我们不要说话。
我试着挑起话题:“他来是想和你结婚,向你父亲提亲。”
“让他做梦去吧!”
“为什么,”农齐亚很不安地问,“如果他要娶你,你不答应吗?”
“妈,我已经拒绝他了。”
“真的吗?”
“真的。”
“是吗?”农齐亚问我。
“的确是这样。”我确认了莉拉的话。
“不要让你爸爸知道这件事情,他会杀了你的。”
晚饭时,只有马尔切洛在说话。实际上他是不请自来的,里诺没办法拒绝他。现在里诺几乎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索拉拉说话时基本上是对费尔南多说的,但他没有忘记给农齐亚、莉拉还有我倒酒水。他夸奖主人费尔南多修鞋的手艺太好了,在整个城区备受好评,他父亲也一直说费尔南多很能干,他还说对里诺做鞋的本事无限崇拜。
也许因为喝了酒,费尔南多很感动,说了西尔维奥·索拉拉几句好话,最后甚至说,里诺干起活来很卖力,正在成为一把好手。马尔切洛接着说了一些里诺的好话,说他还会更能干。他说他爷爷从一个地下室起步,他父亲接手后又一步步扩大,开起了索拉拉酒吧和甜品店,现在这家店变得很有名,那不勒斯各个地方的人都会来喝一杯咖啡,吃块点心。
“太夸张了。”莉拉感叹说,她父亲瞪了她一眼。
马尔切洛对莉拉微笑了一下,很谦和地承认:
“是呀,也许是我夸大其词了。但我只是想说,钱应该周转起来,开始是一个地下室,几代人下来,可能会走得很远。”
这时候气氛有些尴尬,特别是里诺很不自在。马尔切洛用赞赏的口气说起生产新鞋的事。他看着莉拉,就好像赞赏新一代人的努力,主要是赞赏她。他说:假如一个人满怀信心,而且还有能力,能想出一些新点子,做出一些新东西让大家都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呢?他用一种讨人喜欢的方言说着这些,说话时一直盯着我朋友莉拉看。我感觉他就像歌曲里描述的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莉拉:他想亲吻她,呼吸她的呼吸,任凭她处置,在他眼里,她是女性美的化身。
“我知道,”马尔切洛最后总结说,“您的孩子做了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四十三的鞋码,刚好是我的尺码。”
餐厅陷入了一阵沉默,里诺盯着盘子,他不敢抬眼看他父亲,只能听到窗子那边传来金翅鸟的叫声。费尔南多慢慢说:
“是的,他的确是做了一双四十三码的鞋子。”
“如果方便的话,我特别想看看。”
费尔南多嘟哝了一句:
“我不知道那双鞋子放哪儿了。农齐亚,你知道吗?”
“那双鞋被她放起来了。”里诺指着妹妹说。
莉拉看着马尔切洛的眼睛,说:
“我是把那双鞋放起来了,放在储藏室。但是,前天妈妈让我打扫卫生,我把那双鞋扔掉了,因为根本没人喜欢。”
里诺发火了,说:“你说谎,赶紧去把鞋子拿来!”
费尔南多有些生气地说:
“去!把那双鞋子拿过来。”
莉拉气呼呼地对父亲说:
“你现在怎么想起来要了?我把那双鞋子扔了,因为你说你不喜欢。”
费尔南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跳了一下。
“赶紧去取鞋子,马上!”
莉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扔了。”她小声地重复了一句,从餐厅里出去了。
她没有再进来。
大家陷入长时间的寂静,马尔切洛是第一个开始着急的人。他的确很焦急,他说:
“也许我错了,我没有搞清楚状况。”
“没有任何问题。”费尔南多说,他轻声对妻子说:
“你去看看你女儿在搞什么……”
农齐亚从餐厅里出去,回来的时候满脸尴尬,她没有找到莉拉,她把每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我们从窗口叫唤她,也没人答应。马尔切洛有些沮丧,就和大家道别了。他刚一走,费尔南多就对着妻子大吼:
“这次我发誓,一定要把你女儿给杀了!”
里诺也附和了他父亲的威胁,农齐亚哭了起来。我很害怕,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我刚从外面关上门,就听见莉拉在楼梯间叫我,她在顶层,我轻轻走了上去。她抱着膝盖坐在天台门边的暗处。她怀里抱着鞋子,我第一次看到那双鞋做好的样子。楼梯间有一盏小灯泡挂在一根电线上,灯光很微弱,但那双鞋看起来熠熠生辉。
“让他看看,又能怎么样呢?”我有些迷惑地问。
她很用力地晃了晃脑袋:
“我根本不想让他碰这双鞋子。”
她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过激行为,她的嘴唇颤抖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轻声劝她回家,说她不能一直藏在那里。我陪她回家,因为我的在场对她是一种保护,但她还是被家人吼叫、斥责了,还挨了几个耳光。费尔南多嚷嚷说,她的任性让他在一个重要客人面前丢了脸。里诺把鞋子从她手上抢了过去,说那双鞋子是他的,他辛辛苦苦亲手做的。她哭了起来,低声说:“我也做了,当时没做这双鞋就好了,你现在变成了一个疯狂的畜生。”农齐亚结束了这场痛苦的哭诉,她变得很严肃,用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命令两个孩子,甚至是她丈夫——她平时都很顺从——让他们别闹了,一句话都别说,让他们把鞋子给她,不然的话她就跳楼。里诺马上把鞋子给了母亲,事情就这样收场了。我从他们家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