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溪走了大段路才赶上公交车,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有睡觉,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有些天旋地转,幸好没用多久就到了学校。将东西一放,他昏昏沉沉地爬上床,寝室里闷热非常,由于有半个多月没有人住,里面充斥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卫溪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只觉得头痛欲裂,想好好睡一觉。昨晚吃了烧烤还有冷饮,卫溪躺在床上时就觉得胃隐隐作痛,但是,他却没有多少精神起床拿胃药吃,希望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了。
睡一觉起来,身体好了,以前遇到的那些也可以作为一段该打包的回忆,无论是好是坏,都该尘封起来,让它仅仅存在于过去。卫溪陷入了昏睡,梦里,母亲还在,她坐在院子里的皂角树下缝衣服。
她低着头,只看见尖尖的下巴,卫溪看见还很小的自己穿着短褂子,脸和胳膊晒得很黑,在院子门口鬼鬼祟祟地观察情况,然后一溜烟溜进屋去。
卫溪知道,他和别人打架,头撞到了树上,手也被咬了一口,所以头和手都很痛,他不想让妈妈看到,不然妈妈又会边哭边打他,他不想妈妈哭,也不想挨打。
“溪溪,衣服补好了,快来试试。”卫敏敏看到卫溪的影子在门口一闪而过,知道他回来了便叫他。卫溪躲到桌子底下不出声,他可不能让妈妈看到了手臂上的牙印,不然又要挨打。
“我看到你回来了,快点出来。”卫溪还是不出声,但是却听到了卫敏敏往屋里走的脚步声,他尽量将身体缩小好不被发现。
“你这孩子,快出来,不出来我拉你出来可没你好受的。”卫敏敏望着桌子,她这儿子总是不长脑子,每次都躲在桌子下面,哪有不被人找到的道理。
卫溪期期艾艾地从桌子下面出来,卫敏敏一看到他滚地漆黑的衣服,脸上还有几个血抓印,马上来了火,一把把他拉到堂屋中间,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出去打架是吧,你就知道打架…”
“妈妈,不要打我,我下次不敢了!不要打我…”卫溪哭叫着,上前抱住卫敏敏的腿不让她去拿那供起来的专打他的宽竹板子。
妈妈的板子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不过身上依然痛得厉害。是在那个午后,卫溪被妈妈抱在怀里,感觉很安心,妈妈轻轻抚着他的头,让他觉得很舒服,但是身上还是疼,他哼哼地小声抽泣,喃喃低语着:“我疼,疼…”
谭允文将卫溪送到附近一家诊所里,这个诊所据家里的李婶说是很不错的,谭允文不想将卫溪送到周家的医院里,也不想送到别的大医院,让别人知道了他和卫溪的关系密切。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过于别扭,却也不愿去追究其原因。卫溪是精神过度紧张和疲劳引发了高烧,高烧又引发了他的轻微慢性胃炎,检查好后,医生开了药,大多是中药,很少几颗西药,还有就是打吊针。
卫溪昏睡过去了一直没醒,谭允文让他躺在病床上输液,自己在诊所里跑上跑下拿药。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事,所以很多规矩不懂,忙得他像个照顾新生儿的不知所措的父亲。
最近吹空调得感冒的人增多,而且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谭允文去的早,最开始有一个床位供卫溪躺着,但是后来看到有老人在,出于尊老爱幼,谭允文只好把卫溪抱到怀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让他输液,把床位让给了老人。
卫溪高烧很快就退了,但是,他依然没有转醒,他此时是睡着了,看着他沉沉的睡颜,谭允文才安下心来。
“这里面的空调开得低,小伙子,给你儿子搭个毯子吧!我这里正好有,你要不要!”一个老大妈很好心地要递毯子给谭允文,谭允文道了谢,接了过来,给卫溪搭上。
“现在的孩子哟,养得娇气地很,那是我家那小霸王,放暑假了就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这不打出病来了吧,昨天就在这里输液,医生说要输三天才行。怕他冷着了带了毯子来他还害臊不要,真是的!”
老大妈念念叨叨地说,她家孙子不服气努着嘴表示不满。没有大医院里的安静整洁井井有序,在这样嘈嘈杂杂人满为患的小诊所里,谭允文第一次觉得生命这样才算是真实,无所谓社会地位,没有家族的势力,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家脸上都是真心的笑容和关怀,他想,即使没有锦衣玉食,挣到的钱只够住在一所小公寓里,看病也只能在小诊所里看,守着怀里的这个人,这样的生活,也许更加实在,那样,心里一定是满的,不会再空虚。
满满的幸福里,心也满足了。卫溪在他怀里动了动身体,谭允文抱着他,给他调整姿势以防把扎针的手扯到了。
“哟,你家小子还真秀气,不过,这样瘦都像没吃饱一样,现在的孩子减肥可不好,爸妈最好也要管管,你看我家孙子长成那样,照样让他每顿吃三大碗…”
老大妈还没说完,她孙子就气得红了脸,喝止她说道:“奶奶,您少说两句吧,您没看到叔叔都听不下去了吗。再说,我长成什么样了,每吨吃三碗也是你们硬逼着我吃的…”
“哎哟,哎哟,说你不得了。那你下次不要让我陪你来医院,我也就不说。”“是你硬要我来输液的,谁想来,你再说我回去了。”那孩子最多读初中的年纪,被他奶奶说得面红耳赤,发着脾气要拔针头。
不过,最后还是没拔,气得只好闷坐着不理人。谭允文轻轻拂开卫溪脸上的头发,想着卫溪什么时候也像他一样和自己肆无忌惮地说话就太好了。
卫溪觉得梦里太过美好,柔软而甜蜜,他甚至不愿意醒来。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们走了,你儿子也快输完了,我就把毯子拿走了。”
“谢谢您了。”谭允文道着谢将那小小的并不是很干净的毯子还给了老人家,看卫溪输液也快完了,便叫护士小姐来拔针头。
卫溪总觉得还是在梦里,头脑昏沉的他看到谭先生的脸近在咫尺,以为这是幻觉,抬起手来摸他的脸。谭允文感觉到脸上手传来的触感才低下头,对上卫溪朦着层水气的眼睛。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谭允文的心不自主地乱跳了一拍,之后才反应过来,将卫溪的手拿下来,说道:“手上还扎着针,不要乱动。”卫溪将头埋到他怀里去,谭允文以为他不舒服,将他扶起来,一手轻抚着他的胸口,问道:“是不是还难受,胃还疼吗?”
卫溪睁大眼睛,盯着谭允文看了好久,看了看周围,才定了神,脸色有些僵:“谭先生,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也在?”
“你走了,我去你学校找你,看你病了带你来了医院。”谭允文本来语气还算温柔,说到后来就变得严厉了:“你都病了还到处乱跑,要不是我去找你,你病在寝室里,谁会知道你在,你不能求救,即使死在寝室了,我想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谭允文想到卫溪出走的事情,就有了怒气,将卫溪抱起来放到椅子上。事实上自己并没有遇到生命危险,头脑依然昏沉的卫溪没有将谭先生恐吓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为谭先生居然来找他觉得感动和甜蜜,但是心里也有一腔苦水无法说出来,他不想和谭先生有太多纠葛的,自己选择离开了,他却又来找到自己。
护士小姐来为卫溪拔了针头,卫溪低着头蔫蔫的样子让谭允文又心疼起来。他拿着酒精棉球按着卫溪手背上的针眼,问道:“是不是很疼?”卫溪摇摇头:“我自己按着就好了。”
谭允文便递给了他,扶着卫溪起身道:“走得动么,我们回家去,你还没吃早饭吧,医生说你有慢性胃炎,要好好养着才行。”卫溪身上发软,靠谭允文扶着才能站稳,听到谭允文的话,想也没想就说道:“我不去你们家了,我要回寝室。”
谭允文僵了一下,想到卫溪在自己家里受到那样的伤害,的确是不会愿意回去了,但是卫溪的寝室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马上反对道:“不准回寝室,你住在寝室里只会生病。”
谭允文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强硬了,又婉言说道:“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再说,是我们家对不住你,必须对你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负责。”
想了一下,谭允文接着道:“不回别墅里去也行,诗思没来中国的时候,我住在市区里的房子里的,你住到那里去好了。那里距你学校和实习公司都近,很方便的。”
卫溪睁着双大眼盯着谭允文,由于没有戴眼镜所以远一点的东西都看得不清楚,他能看清的只有自己面前的谭允文,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知道是该接受或是拒绝。
谭允文看卫溪闷着不说话,只好又说道:“至少等病好了我才能让你回你寝室,不然,大家都不能安心。”和谭允文有关的事情,卫溪态度从来不坚定,被说了几句,就点头答应了。
谭允文一手扶着卫溪,一手拿着药带卫溪从诊所里出来。已经十点多钟了,外面太阳升得老高,四处明晃晃地耀眼。卫溪抬起手遮住眼睛,总觉得所遇到的一切像梦一般,可是,谭允文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触感是那样真实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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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允文带卫溪去吃了早饭才回家,卫溪生病了胃口不好,加上胃上还有些不舒服,所以吃不了多少东西,慢吞吞喝了一点粥就好了,谭允文看着一阵担心,自己也没有了胃口。
谭诗思从小在美国和爷爷奶奶生活,谭允文的事业在中国,所以大多数时间是留在中国的,虽然有抽时间回去看女儿和父母,但其实和谭诗思的父女关系一直很淡。谭诗思从小就很自主自立,和所有人都不太亲近,不亲近她爸爸也情有可原。
不过,当她长大了,理解了很多事情,性格便变好了很多。对长辈孝顺,广交朋友,当父亲回家的时候,也愿意和他说话亲近,甚至一年前,一向受中国传统教育学习中国文学但是习惯了西方生活的她提出要和爸爸住在一起,在中国生活一段时间。
长辈们觉得她这样决定很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谭允文其实是在这段时间才和女儿亲近了起来。谭允文再了解谭诗思不过,她的性格和思考方式简直就是他的克隆版。谭允文甚至想得到,再过一些年,谭诗思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也是他成长的轨迹。
若说有不同的地方,那便是谭诗思从小心性比他更加坚定,当然也更目中无人;作为女性,谭允文想她以后应该会带上母性的温柔,女人也比男人更加容易满足一些。谭诗思的性格比他更容易得到心灵的幸福,谭允文希望,他的女儿一生能够美满。
在谭诗思提出来中国之前,谭允文是住在市区里富人区的公寓里,那时候刘伯跟着他在照顾他,谭诗思要来中国,想着公寓谭诗思住不惯,谭允文才去买别墅,一时之间也看不到合心意的,还是周杉将他已经装修好的只是一直没有住的别墅卖给了他,这才解决了这事。
谭允文住到别墅去后,他原来住的公寓并没有卖,有的时候想一个人静静,他便会到公寓里去住。
在小区大门划卡进入,门口的管理人员看到他还打了招呼。谭允文看了看卫溪,特地停了车,将车窗降到最低,对那门卫长说道:“这个孩子以后会住在我的公寓里,你们还得多多照顾他。”
谭允文在这里住了很多年,门卫长早认识他,而里面住的都是富人,门卫长谁都得罪不起。马上点头哈腰答应。谭允文笑着对卫溪说:“卫溪,这位是陈叔叔,以后你晚回来还得他开门,会经常麻烦他的。”
“陈叔叔好!”卫溪病了脸色比平时还白几分,病恹恹地更增了几分柔弱的美,脸上扯了个笑容打起精神来和陈长吉打招呼。陈长吉看多了这里面的富人名车载各色美人回来,不过,谭先生一向品行良好,他又看这个孩子不像是那种人,便想着应该是谭先生的亲戚,没往歪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