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刚走的那位客人落了东西,你快送去。”卫溪接过南杰递过来的一张青色的手帕,看了一眼,再看看已经要出门的那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士,经理正在他身边,点头哈腰地送客。
“是经理去送的那位?”“就是,快去呀!”卫溪感叹了一下,现在很少有人用手帕了。在餐厅里要注意走路姿势,不能奔跑,卫溪只好快步走过去,向经理点了一下头,对出门的客人道:“先生,你的东西落下了!”
看背影,客人很高,以卫溪目测,接近一米九了,身材也很好,宽肩窄腰,修长的双腿,t台上的模特最好也就这样,他身上的黑色修身西服正好衬得他长身玉立,黑色这种沉重的颜色,只一个背影他就给人一种威势感。
对方转过身来,犀利的黑眸看了卫溪一眼,他把目光落到卫溪双手捧着的东西上,语气很温和,道:“不用了!”
卫溪被他的眼光扫到,一瞬间整个人愣了,觉得无法呼吸,并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俊美,也不是因为他天生的贵气逼人,卫溪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觉得世界有一瞬间静止了,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对方。
卫溪甚至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客人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一位身材高挑窈窕身穿白礼服的长发美女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走到了电梯口。
卫溪怅然若失,由于堵车,今天骑车时骑得慢了,所以来得晚了,送了一瓶酒就被叫来送手帕,见到这位先生也只有最后的那几秒。卫溪拿着手中的手帕,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处理。经理看卫溪愣在一边,说道:“还不快进去!”
卫溪晚上回到寝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傍晚见到的那位先生,对方的脸部特征其实卫溪没有看得太清,只记得五官深刻很俊帅,所以他现在想起来,对方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就这一点印象,卫溪就是忘不了。
卫溪将那手帕洗了,叠好放在自己日记本盒子里,只要从盒子里拿日记本都能看到那张淡青色的手帕,卫溪经常看着,心情复杂。之后一段时间,卫溪到餐厅里再没有迟到过,甚至每次都早到,他希望能再见到那位先生。
卫溪去找同事打听过了,只知道经理叫那人谭先生,别的一概不知。卫溪以为自己只要一直在餐厅里,就可以见到他的,但是对方没有如他的愿,那位谭先生再没到餐厅来用过餐。
一连三个月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卫溪的心也像城市里的梧桐一般开始落叶,开始萧条,他心里说不出的怅然。
卫溪觉得自己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但是,对方显然是有妇之夫,自己和他的交集只能是在餐厅里或是上天怜悯他的时候在世界的别的地方远远的能看到对方一眼。
秋天也过去了,冬天来了,这一学期又要结束了。期末考前的几个星期,卫溪必须复习准备考试,他不能去餐厅了,这才请了假。
其实,时间已经够久了,卫溪已经不再记得那位谭先生的一点样子,对方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概念…曾经有过一秒交集的客人,但是却心心念念地念着,忘不掉。
学期结束了,卫溪没有继续留在学校里打工,而是收拾了东西就回家了。回家要坐近两天的火车,过年的时候火车上总是很挤的,到处都是人,座位上大家都挤着坐,过道里也都或站或坐或睡着人,想上个厕所都必须憋着到非去不可的时候才去。
这时候,卫溪再也不会想起那次在餐厅里见过一面的谭先生,谭先生只是一个梦而已,他在高高的天上,在洁白的白云端,不仅遥不可及,而且连见也是见不到的。
卫溪虽然在火车上受够了罪,不过,想到回到家后的情景,卫溪却是很开心的。卫溪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假如有人问起为什么,这就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
卫溪是私生子,是她母亲十七岁那年,被一个村里的姐妹鼓动着到大城市打工,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就怀上了他,他母亲是在夜总会被人占了便宜,所以,有了这个孩子。
他母亲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姓甚名谁,所以卫溪理所当然也不知道,有时他也会想那个男人是谁,长成什么样,但渐渐长大了,他便再没在意过那个人,那个和他除了血缘再没有任何关联的男人。
大人们都说他母亲是到外面去卖娼然后怀上了他,所以,大家都看不起他母亲,在背后骂她没廉耻;连带着外公外婆舅舅们也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看不起,在乡里抬不起头;他就更不用说,从小到大,就没有同龄人愿意和他交往,小时候,别的家长们都会教导自己家里的孩子,说不能和他说话,不能和他接近,不然就会被他带坏。
即使是村里最小的孩子也不会叫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狗杂种,说他的母亲是娼妓,他是娼妓在外面不知哪个男人的野种。
那么小的孩子也许并不知道狗杂种是什么意思,但大人们都这么说,所以孩子也就跟着这样学,村里乡里学校里的人叫惯了狗杂种,也许都不知道他真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有一个清澈的名字叫卫溪。
大家叫狗杂种叫惯了,再不记得他的本名。即使是现在他长大了,村里的人也还是不叫他的名字,大家也不叫狗杂种了,都叫他狗子。卫溪听了心里难受,但习惯了就麻木了,也许回到村里别人叫他卫溪,他反倒反应不过来别人是在叫他。
有时他自己都要自嘲一番,觉得自己奴性。小的时候,卫溪是不解的,别人说他的坏话,用斜眼看他,他每次都哭着和别人打架,但身体瘦小的他是打不赢的,每次都带伤回家,回家后母亲外公外婆总是很伤心,给他上药后却又会打他屁股,说他不听话,不学好去和别人打架。
舅舅娶了媳妇后,舅妈从不用正眼看他,也从没对他好过。卫溪小的时候不理解母亲,那个弱小的、长相娇小可怜、尖尖下巴的女人总让他讨厌,因为别人打他的时候,那个女人从不会来帮忙,只会把他拖走;别人骂她的时候,卫溪会冲上去打人,但那个女人却从不反驳反抗,总是低眉顺眼的把他拉走。
卫溪那时候是恨的,他不喜欢这样的母亲,更恨那个不知道在哪里姓甚名谁的父亲。不过,那个低眉顺眼,其实长相很好看,一直在家帮忙没有男人要的没用的女人在他七岁的时候死了。
她是忧郁而死的,卫溪知道。从那之后,别人的指指点点减少了很多,但是,卫溪并没有因此高兴,他更加伤心了,因为那个为他做衣服鞋子书包,给他缝袜子,做好吃的,给他上药,抱着他睡觉的母亲也死了。
从此之后,卫溪话也少了,也不怎么和别人打架了,他一下子就好像长大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妈的孩子了。他本来就没有爹,现在连妈也没有了。
本来就没有同龄的人理他,现在更加孤僻的卫溪除了学习便是帮着外公外婆做事。他没有姨,只有唯一一个舅舅,舅舅也结婚了,分家搬出去了。卫溪和外公外婆相依着一起生活。
卫溪是个聪明的孩子,再加上学习努力,他的成绩一向拔萃。初中考了重点高中,去了县里读书,这样便少了很多流言蜚语。
他以为他的身世是可以在这个远离乡里的地方被隐藏起来,但高一的一次,他因为老师的拜托为一个成绩不好的女生在教室里补课补得有些晚,最后离开的时候,教室里都没有其他人了,第二天那女生的家长就告到学校来,说他一个娼妓的儿子对他们女儿图谋不轨。
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轰动,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他是娼妓的儿子,知道了他父亲不知是哪个下流的男人。其实那个女生根本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卫溪在她身上根本没想过有关男女关系的事。
自从这件事情后,卫溪在学校就受到了同学和老师的排斥,女生更是避他如蛇蝎,看到他就在背后指点侮辱。
卫溪虽然愤恨,但也没有办法,他有口难辩。原来就孤僻的他变得更加孤僻内向,不和别人说话交往,做事情也是独来独往,甚至有些自卑。后来,他考了好的大学,虽不是全国排名的前几所,但也是最好的那一类。
从那时候起,他就对女人没有了喜欢之情,甚至有些恨;当然,他也不喜欢男人,大学里有男生将手搭在他身上也让他很反感讨厌。至少在没有遇到谭先生之前,他想他是无性向的人,对男女都没有兴趣。
卫溪学的是理科,但平时的消遣却是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一般的网络小说,哲学,历史,励志小说,炒股买基金之类,随便给他一本书他都可以坐下来静下心看完。他看东西看得多了,总有些感触。他已经不再反感自己的母亲,也不再介意自己的身世。
他知道他的母亲是冤枉的,因为那个拉他母亲去大城市打工的姐妹成了富太太,回来找过他,告诉了他当年的真相…她没有公诸于世的真相。
当年是那位阿姨在夜总会里做陪酒小姐,他母亲虽被拉去也是想要她做这个,但她誓死不从,最后只好算了要把她送回家,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当晚有客人把端水的他母亲当成了卖的,发生了酒后。
他母亲很伤心,但是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去的,也就闷在心里回了家,回家后才发现怀了孩子,家里人本是要她去外地打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但不知他母亲怎么想的,要死要活地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至于她未婚生子这件事在乡里搞得人尽皆知。
卫溪知道,他母亲一定记得那个强奸她的男人,即使只有一夜的感情,那个卑微的小女人仍然爱上那个坏男人,在卫溪两岁、五岁和七岁的时候,他母亲又说要出去打工,不顾家里反对的去了那所她受伤的城市,那位害了他母亲的阿姨说,他母亲是为了去找那个男人,因为他母亲一直在和她联系,要她帮忙找留意那个男人。
卫溪不知道他母亲后来找到那个男人没有,也许找到了,找到之后那个男人一定拒绝了他的母亲,因为他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出去回来后就郁郁寡欢生无可恋,不久后就死了。
那位阿姨是在卫溪读大一的时候找到他告诉他这些的,因为卫溪考上的是他母亲受伤的城市的大学,那位阿姨在这里傍上了大款,现在已经是个暴发户的妻子,穿金戴银很是阔气也很是俗气。
在人的推挤中下了火车,然后又转了汽车,之后又要坐摩托三轮再走一段路才能回到家。卫溪是这个乡里的第一个重点大学大学生,现在乡里已经又有了几个县里重高的学生,但他们的成绩显然没有他好。
卫溪因此在这方面也算是乡里的名人,背着背包提着行李从小路往家里走,路边都是麦田,麦子已经窜起来,一层青青的绿色,路边偶尔行过的人看到他回来了,也会打声招呼说一句:“哟!狗子呀!大学生回来咯!”
卫溪也会笑着说一声:“下学了,我回来过年了!一年才回来一次,路都变得我不认识了。”遇到家里有成绩好的学生的,他还会多问一句:“xx,他读初三了吧,听说一定能考上重高的。”
或者说:“xxx,他明年也是高三了,到时候若要考我晓得的学校,我可以给说说那学校呢。”
家里若是没有读书的,孩子早早出去打工了,他也会说一句:“xx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吧,我以后出来了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吃口饭。”家里的孩子被夸比夸自己还高兴,长辈们也都心情很好,唠叨了几句家常就会说:“狗子这孩子不错呀!”
大家也就忘了当年的骂他的那些话,觉得这孩子真是出息了,再不会说这孩子是娼妓的儿子,也不记得他父亲是个到肮脏场所花天酒地的某个不知名坏男人。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这几年国家又在花钱西部建设,家乡真是日新月异,到处的建筑变了,人们的穿着时髦了,大家的观念变了,家家都有电视电话,卫溪一年才回一次家,真的有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感觉。
由于上火车前就和外公外婆通了电话,说可能什么时候到家,外婆早出门到了村前路口张望着接他,外公在家里掌勺做一顿丰盛的晚饭,还会叫上舅舅一家人一起吃。
卫溪大老远就看到村口老黄桷树树下,穿着一身黑棉袄笑着向他招手的外婆,外婆沿路过来接他,在水田的路坎上接到了,便说道:“老头子还叫我等一会儿过来,说你不会这么快,幸好我出门来看了,不然不就接不到了嘛!”说着又要拿过卫溪背上背的包。
卫溪笑着说道:“不出来接我又不是找不着咱家门了,外面风冷,快回去了。我脸都被风吹痛了。这包我自己背,懒得给你了。”
外婆叨叨絮絮地说卫溪又长高了,说他东西多一定要给她拿一些,说外公在家里做了什么好菜,说家里的庄稼长势,说舅舅的女儿卫兰读初二了,这学期成绩怎么样,说让卫溪给卫兰补习功课,又说到和他同年的某某过年要结婚了,说他哪位小学或初中同学都有孩子了,孩子又怎样了…
总之,外婆有念不完的唠叨,只要笑嘻嘻的听着,然后嗯两声就好。卫溪读大学后学费是用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是自己打工当家教挣的钱,他挣的钱不仅能提供他的生活费,甚至还剩了不少,卫溪便用来买了自己的手机、电脑,甚至还在炒股,这几年股市还行,炒股赚了不少,这些钱便又被他投入了股市。
卫溪初中高中的学费全部是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卖粮食卖菜卖出来的,他很感激两个老人,他的所有的亲情除了那位早逝的母亲,便全来自这两位老人。
卫溪买了许多礼物,给老人的保暖内衣,果汁机,老人们没吃过的城市里的东西,给舅舅舅妈买的东西,给小表妹买的东西,卫溪这些钱都是他自己挣的,老人们舅舅舅妈们虽然都口中说不要把钱花在这上面,但接到礼物心里都是再欢喜不过。
舅妈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瞧不上他了,由于要他给小表妹补课,他在家的这些天,对他比亲儿子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