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柱下有人影两只,正是盘蒙与娥凰神女,相距一步之遥,对面交谈。
般若远远地望见这情形,顿时犹疑,自觉不便上前,索性待在一旁等候。此刻园中月朗星稀,虽然听不见两人对话,却能清晰看见二人行动神情。只见盘蒙神君姿态懒散,娥凰神女撤去了面纱,与宣梧王酷似的美丽脸庞上带着怡人的微笑。
娥凰神女不动声色地朝般若所在处瞥了一眼。
“娥凰找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盘蒙飞快地皱眉。“有话直说。”
娥凰轻笑。“盘蒙哥哥果然没变,还跟从前一样薄情。你我也曾有过婚约,何至于生疏至此?”
“那婚约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明白,何必再提?”盘蒙眸色一闪。“怎么,在魔界过得不顺心?”
娥凰神情转阴。
盘蒙笑得开怀。“娥凰得偿所愿待在心上人身边,怎么会不顺心?是我多虑了。”
娥凰神情更阴。“盘蒙哥哥何必刻意讽刺?”
“别多心,并非讽刺。”盘蒙正色。“只是知道你过得不顺,难免有些开心。”
娥凰面如土色,咬牙切齿。“臭男人,活该单身一辈子。”她索性扬首厉声道:“我就直接问了吧。魔使之中,是不是有你的人?”
“有。其实七魔使都是我的人,连魔神也是。”
娥凰无语。“少来这套。我已经查得很明白,花寻春就是侍镜仙子,对不对?”
盘蒙不置可否地微笑。
“侍镜仙子与我曾是旧交,我不会向魔神大人说出真相,但也不会让她做出有损于魔神大人的事。不过——”娥凰顿了顿,目露狡黠。“她倒是跟我说了些事,关于归镜…”
盘蒙挑眉。
娥凰缓缓倾身向他,在他耳畔低语道:“听闻盘蒙哥哥极为疼爱座下大弟子般若。能让你上心的姑娘,想必不一般。”
“娥凰没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疼爱徒弟,天经地义。”
“这话换了别人我也许会信,你?”娥凰哼了一声。“当初你拒婚,我以为你爱的是侍镜仙子,没想到为了对付魔神大人,你连侍镜也可以牺牲利用。盘蒙哥哥天性无情,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随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娥凰忽然伸手抱住他,快速送上一吻。
盘蒙面无表情。
“重要的是那边的般若姑娘怎么想。”娥凰娇笑着蒙上面纱。
“这种伎俩,你以为会管用?”
“管不管用,你很快就知道。能给盘蒙哥哥制造些小麻烦也好。”
般若将二人亲密举动尽收眼底,心中微涩,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后,不禁惊愣。
她折回主殿,向檀溪嘱托几句后,独自下了炎桐回到人间。
人间此时正接近冬至,般若漫无方向地御风而行,只见前方有山峦起伏,灵秀如好女,竟是无意之中回到了家乡灵墟山。近乡情怯,她放缓去势,停在山峦下的村落。
村落前有几名阔脸健壮的农家汉子,背弓领犬往外走,像是要去山中打猎。见到般若,众人一愣。其中有一名灰衣大汉忽然惊喜道:“是不是方家妹子?”
般若腼腆地笑了笑。“王大哥,是我。”
众人一拥而上,将般若团团围住,热情寒暄。十年后再遇故人,不免多出几分亲切。王大哥把般若拉进村,硬要留她坐坐。这当初的邻家少年娶了同村的姑娘,早已儿女绕膝,其乐融融。般若看在眼中,不免唏嘘。
王大哥也是一番感叹。他已过而立,眉目已染风霜,而眼前的邻家妹子却一如当年,仿佛还停在风华最好的年纪。般若之所以容貌不改,是因为跟随盘蒙修行,又服用过驻颜延寿的金冠花蜜,他自然不知,只当是她保养得当,受天神眷顾。
交谈几句后,王大哥忽然问道:“妹子是跟白先生一起来的吧?”
他所指的白先生也就是白宴。白宴与她成亲前在村内私塾任教,因此被村民尊称为先生。后来白宴被碧沅取走内丹,身体化为飞灰,她只为他在祖坟边建了个小小的衣冠冢。村民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她跟白宴成婚后一同离开去了远方。
般若刚一沉吟,却听得清和男声自门口传来。
“我们自然是一起来的。”
她回头,见白宴背光立于门槛处,神情温柔。
“娘子。”
这个不是白宴,是冷酷无情的魔神穹合…她心知肚明,却还是愣了一会儿神。那姿态,神情,眼角眉梢的柔和爱意,比一身白衣还要干净的男人,仿佛昨日重现。
他站在门槛,轻声唤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随他一同去了远方,十年后再相携回到故里,情意不改。
真是最完美的一对,最完美的结局。
王大哥惊喜道:“白先生!快,快进来坐!”
王大哥热情张罗饭食,送上山里打的野味和自家酿的甜酒。从前熟悉的村民来了不少,饭桌上寒暄叙旧自不必提。白宴淡淡应和,竟也丝毫不露破绽,神情中更不见半分不耐。
般若早已回了神,警惕地看他一举一动,摸不着头脑。堂堂魔神到山里人家做客还做得如此自然,实在匪夷所思。若说他有何企图,似乎也看不出端倪。
即使真有企图,她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得静观其变。当初他取出离镜令阳离水倾灭了花妖族,她便已明白魔神杀伐决断毫不留情,若他真打算对村民不利,她便是拼尽性命要拦上一拦。
最奇怪的是当初他并不认得她,更不记得当年种种,此次却像记忆复苏,谈话间对前事了如指掌,还时不时侧头看她,眼中情意流转,甚至体贴地为她布菜,替她挡酒,与从前作为一般无二。
般若终于忍不住,趁众人不注意,低声道:“魔神大人何必拿这些普通人消遣?”
白宴转过脸。“你从前一直唤我阿宴。”
般若无语,不知做何反应。
白宴叹息了一声。“之前是我不对,用过这顿饭我再细细对你解释可好?”
村民见二人私语,纷纷起哄,揶揄他俩夫妻情浓。白宴温文尔雅地微笑,自然不过地地执起她的手,一个个地敬了过来。
换做从前的白宴,面对这样的场合大概已经脸庞微红不知如何应对。但十年过后,内敛羞涩的少年长成沉稳大方的青年也并不奇怪。村民无人起疑,唯有般若心境复杂难明。
酒足饭饱,村民们半醉而归。般若和白宴谢过王大哥,告辞而去。般若无意瞥见白宴悄然留下散碎银两,心中更讶。
种种作为,哪里还像是阳离湖边将她无情抛入湖水的魔神?
难道这回来的,真是她的夫君白宴?
两人并排而行,不久后便回到了旧居土屋。因为邻居时常过来照料,屋内依然整齐干净。只是久无人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
屋内家具粗陋简单,床榻上还留着喜被,如今已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鲜红。
般若站在房内,忽然就想到了洞房花烛那夜的心情,那般欢天喜地,忐忑期待,却…
“对不起。”白宴默然半晌,忽然开口。“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
“你欠我的何止这个?”般若只觉酸涩。合衾酒未饮,红烛未剪,一双人已成了单。
她转了心境,正色朗声道:“你究竟是白宴,还是魔神穹合?”
白宴抬眼望着她。“我是白宴,也是穹合。”
般若面容一沉。“这么说,把我仍进阳离湖和灭了花妖族的还是你?”
白宴垂眸。“是。”
般若扬首冷声道:“既然如此,魔神大人此番作为不知是何用意?”
白宴眉心微蹙。
“无月。”
般若心中一动。从前每回她对他生气时,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和语气便会心软。
“当初我被盘蒙以归镜封印于灵墟,千年寂寞,唯有归镜与我相伴。”他幽幽陈述。“千年之后,归镜镜灵破镜而出,托世于人间,封印之力减弱,被一只山兔闯入。”
无意间闯入封印地的山兔吃了魔神穹合的一片魂魄,从此修出内丹。那片魂魄藏于内丹,魔神穹合与山兔化为一体来到人界,遇上了方无月。
后来碧沅鸦光找到白宴,取出内丹上的魂魄与原魔神之魂魄结合,魔神彻底苏醒。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曾有过一段旧事,为免麻烦,也不欲与凡人再有纠葛,便将这段记忆与内丹封存。阳离湖水倾,离镜归位后,魔神回到魔界,取出了记忆。
“山兔存在内丹上的一半魂魄早已被我所并,所以说我既是白宴,也是穹合。”
“既然你刻意封存记忆,为何如今又改变了主意?”
“阳离湖中,你解开了离镜禁制,我才知道你正是归镜镜灵转世…”白宴神情转柔。“归镜离镜,相生相克,相依相存。我们原本就是天生一对,千年相守,我早已视你为唯一伴侣。”
般若愕然。“你说我是归镜镜灵?”
“不错。你以为那只山兔是如何闯入了封印禁地?因为你曾救过它,在它身上留下了你的气息。”
般若细细回忆,似乎确有其事。这真相出人意料,偏偏想起来却是天衣无缝。
“是我解开了离镜禁制,你才能令离镜归位,阳离水倾?”般若喃喃。“是我间接害死了暮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开始工作,写文时间更少咧,对不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