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红菱忙看向自家小姐,她那个小身板,怎担得动水?
可沈书晴面上没有丝毫不快,甚至还顺从地福了福身,“民女遵命。”
她谨记上一回陆深的教诲,说她凡是服从便好。
不就是担一缸水吗?又死不了。
林墨心中有愧,毕竟事因他治下不当,于是忙上前和稀泥,“沈姑娘你这是作甚?殿下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
“你去同殿下说几句软和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是吗?
沈书晴小心翼翼抬眸,怯生生觑了一眼陆深,见他面色比之方才又冷肃了几分,眸色霎时暗了暗,失望地折回目光,冲林墨摇头,“这活儿我做得来,不妨事的。
说罢,她将腕子上衣袖往上卷了卷,弯腰去拎木桶把手,可毕竟是娇惯大的,未曾做过力气活,废了好大功夫也将那水桶提不起来。
然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认输,抬手拭去额间细汗后,复又开始弓下身去。
陆深隔得不远,就站在斜对面游廊下的美人靠后,自是将沈书晴的一筹莫展尽收眼底,神色却是岿然不动的冷默,半点叫停的意思也没有。
林墨见自家王爷这个脸色,也不敢上前去说情,等目光重新转回到沈书晴身上,她已稳当地握住了把手,眼看就要起身。
只是啊,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道。水桶没有拎起来不说,整个人还摔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红菱慌忙跑过去,关切地问道。
怎会没事?
她的脚崴了,细细密密的疼自脚踝处传来,沈书晴鼻头一酸,正想与红菱说些什么,却倏然瞥见廊庑下清冷似崖松般的陆湛,墨眸微微眯起,审视的意味甚是明显。
他不信她?以为她是故意摔的?为了不再担水?
积压许久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沈书晴梨花病雨地哭了起来。
红菱以为这是脚伤给疼的,忙蹲身一瞧,虽有心理准备,也还是给突然就肿得老高的脚踝唬了一大跳。
“王爷,我家小姐脚伤得不轻,今日这水怕是没法子担了。”
言毕,她试探着扶沈书晴起身。
“你这身子是瓷片做的不成,动一动便能崴了脚?”陆深不知何时也来了主仆二人身边,在深书晴扶着红菱要行走之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伤了脚还敢走动,你这脚还想不想要了?”
沈书晴抬眸看他,见他虽长眉微皱,一张脸也冷肃得不像话,分明是个不耐烦的样子,却悄悄地翘起了唇角。
不管是何缘由,他待她总归还是有几分好的。
这般想着,沈书晴柔弱无骨的柔夷攀腾而上,环上他的宽肩。
只她一上手的刹那,陆深便垂下了头,眉头微微拧起,是显而易见的不悦,然则约莫是顾及到沈书晴有伤在身,不曾叫她止下这动作。
口是心非的男人,分明是个热心肠,却总瞧着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一如上一回自大伯父手中将她救下,一如这一回忧心她的伤情。
思及此,沈书晴柔弱无骨的身子得寸进尺地靠在陆深怀里。
陆深身子一僵,垂眸冷冷警告她一眼,却被沈书晴移开眼直接无视,正欲开口训斥,却瞧见她雪色棉袜下拱起的肿胀,终究是没再说甚么。
等男人视线收回,沈书晴复又抬眸望着男人,男人坚毅清冷的下颌线,便是连衣料上丝丝缕缕的冷竹香,也同记忆中一模一样。
真好啊,兜兜转转几年婚后又遇到他,沈书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等到了主屋,陆深将沈书晴放在临窗大炕上,除了她的鞋袜,打量着她的伤处。
沈书晴安静地看着他做的一切,小脸红得像当季的蜜桃。
似乎是觉察到了女子的目光,陆深的动作几不可查的一顿,待望向女子时,女子慌忙地别开脸,并飞快地缩回小腿,还捡了衣摆盖上小腿肚。
陆深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手中握住的,却是她不着寸缕的腿弯,然与沈书晴的局促不同,陆深坦荡得很,面上不曾有过异色。
“本王不过是替你检查伤口,你躲甚么?”
话音甫落,又瞧见女子满面的绯红,陆深静静盯着她,忽而讥笑一声,“你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扔下这句话,陆深便离开了主屋。
不一时,林墨送进来一瓶跌打酒,当瞧见深书晴那盈着泪花的眼时,林墨好心添了一句,“沈姑娘,这是王爷叫送来的。”
沈书晴苦涩一笑,“林总管,你莫要哄我了,王爷如此厌恶我,怎么会管我。”
林墨解释道:“从前在军中,这些小伤都是王爷自己处理,这跌打酒也是王爷用惯的,寻常皆贴身带着,效果是甚好的。”
沈书晴倒是也听明白了,他方才之所以抱他,还给她检查脚伤,不过是将自己当成病患而已。
而她却以为……
不怪他,是她自作多情,难怪要挨骂。
沈书晴收下药酒,谢过林总管,叫红菱替她擦了药酒,便早早睡下了。
近日大理寺正在查一桩京郊的谋杀案子,这案子已同其几宗案子合并为了连环杀人案,递交至刑部会同办案。
事关重大,未免京城人心惶惶,皇帝下了命令,半个月必须结案,离最后的期限只剩几日,还没有抓到幕后之人,陆深这几日颇为宵衣旰食。
陆深心里惦念着这个案子,卷宗只在王府才有备份,于是打算回到王府继续查案才对。
林墨是从小侍候陆深的,对他知之甚深,知晓他是惦记着案子,这一回去只怕又要捱到半夜三更,睡不得两个时辰,又要去衙署与僚属分析案情。
这样下去,身子骨怎吃得消?
林默抬起头,觑了一眼天色,劝道:“爷,你今日来了葫芦巷,若是不在这儿过夜,等贵太妃娘娘知晓了,没得又要说你。”
一想起自己的母妃,陆深也是不住地摇头,终究是没有离开。只林芫歇在里间的金丝楠木架子床上,他不愿与之同塌而眠,便安置在外间的临窗大炕上。
隔天,卯时不到,陆深便已起身,在庭院练了一套拳后,见天还没亮,又燃了烛火伏在案头,所看的卷册皆是些古往今来的奇案、怪案。
烛光穿过屏风,透过纱帐,落在沈书晴纤秾的睫毛上。
她睁开眼朝外一看,见陆深已起身,便撑着手臂起来,靠在靛青兰草纹迎枕上,自镂空的床架子偷偷往外觑去,琉璃山水插屏上映出的青灯黄卷,是陆深坐在靠背椅里,悠然地翻阅古籍。
坐姿挺秀,姿态娴雅,便是一个剪影,都叫她满足地勾起了唇角。
只是似乎他并不喜欢她呢。
不过没关系,能像如今这般伴他左右,哪怕是偷偷打量他,她也心满意足。
望着屏风上男子玉冠高束撑着手肘看书的背影,听着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翻书声,沈书晴会心一笑。
这一刻,他们多像一对平凡的夫妻。
妻吗?不!他有他的妻,她不过是个外室而已,没名没分的。
正惆怅着,屋外叩门声响起,是林墨。
门开后,林墨站在门洞下压低了声音道:“爷,邓大人发现了那桩案子的新线索,如今正架着马车侯在葫芦巷口,等着王爷一同前往郊外查实。”
什么案子,竟然一大早便要去查实?
沈书晴竖起了耳朵,依稀听得几个字,甚么匪窝,甚么大屿山,甚么连环杀人案。
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她立时掀开纱帐想要起身,只刚踩上地面便又颓然地退了回去。
他不喜欢她多管闲事,想来更不会喜欢她过问政事罢。
可她心口跳得厉害,心脏几乎是要从胸腔跃出,一时之间她也顾不得他的规矩了。
于是,当陆深将书卷放回身侧靠墙的博古架上,拍了拍衣领及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正欲跟随林墨出门之时,便瞧见沈书晴绕过屏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她那藏不住情绪的眸子此时满是担忧之色,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陆深长眉当即拧紧,张了张嘴正待说些甚么,却见她突如其来地将手扬起,摊开掌心后是一枚通体润白的玉佩。
“王爷,这是民女自小贴身佩戴的平安玉,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见陆深并不接话,只愣愣看她,又小心解释说:“这个玉佩很灵验的,王爷带在身上去办案,一定能够平平安安。”
陆深还是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拒绝,只冷冷看她,眸光一如往常冷漠如霜,瞧不出任何情绪。
林墨之前受了沈书晴的情,如今也是想帮她一把,是以托了一把大道:“那就多谢沈姑娘了。”
说罢,上前去取玉佩,可沈书晴却十分执拗地扶着墙走到了陆深面前,她身量只刚到陆深的肩膀,是抬手的动作十分艰难,正举着玉佩另一端的丝线欲要挂在了陆深的脖颈上。
却不想抬头的刹那间,满是关切的眸光直直撞上男人薄凉的冷瞳,以及那冷瞳中告诫意味甚浓的眼神,不容挑衅的微压扑面而来。
沈书晴瑟缩地收回柔荑,求救地望向林墨,却收到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她细眉微微蹙起,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眼睁睁看见男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佩,重重地扔在了波浪纹地砖上,碎成了几块。
紧接着男人薄情的话响起在耳边,“沈书晴,收起你的心思,本王不会爱你。”
“本王不会爱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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