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印象。”梁宴低头舀了口粥,实话实说。
陈逢喆愣了下:“这怎么能没印象。你要是对她有印象,你他妈绝对得对她感兴趣。你是不知道她戏曲唱得有多好,就前两天她唱那个牡丹亭,台下听曲的都像是被勾了魂似的。”
阮听雾低头也舀了口粥放进嘴里。
嗯,有点咸,盐似乎放多了。
梁宴轻抬眼睫:“差不多行了大寿星。”
“就是,”有人附和了句:“总是问,烦不烦啊大寿星。”
程砚眼睫弯了下,他知道梁宴不爱在很多人面前聊这些。
他也跟着说了句缓和场面:“大寿星喝酒,自罚一杯。”
陈逢喆拿起酒杯灌了自己一大杯:“是是是,不说啦,咱们说圣诞节那天去攀岩的事吧?”
梁宴:“定了圣诞节?”
“嗯,”陈逢喆乖巧地昂了声:“定了圣诞节,宴爷要觉得不合适再改。”
梁宴见他这狗腿模样,气笑了,反手给了陈逢喆一拳头:“装什么。”
陈逢喆也跟着笑:“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没礼貌呗。我懂。”
梁宴哂笑了声。
阮听雾看着乖巧,其实也挺机灵,知道梁宴刚才因为被陈逢喆问烦了,但她不知道具体原因。
现在听了陈逢喆这话,她才意识过来。
哦,梁宴是觉得背地里讨论女孩子没礼貌?
是,她也觉得挺没礼貌,也不尊重人,但梁宴也能设身处地地想,她其实有点意外。但过几秒又觉得不意外。
嗯,她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她眼光一向最好,喜欢上的那个人也是最好的,好到,有很多人同样喜欢他。
而她现在只是这群人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默了默。
手机的响声把阮听雾拉扯出思绪。
她低头看了眼。
程砚:【帮哥个忙,你现在把话题扯开一下。你和梁宴说上次他教你做题那事,就谢谢他。】
阮听雾收了手机,和程砚短暂交汇了下视线,默默点了点头。紧张地摩梭了下手心,出声喊了下梁宴。
“怎么了。”梁宴偏头看了她一眼。
“嗯,就是上次的事,”阮听雾挤出一个笑:“我哥让我当面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她装作随意地夹了个虾丸。
“哪个事?”
他好像对这事完全没印象,也怪她没讲清楚,毕竟梁宴哪能记得她的事。阮听雾重重地咬了口虾丸,眉眼不明显地耷拉着,嘴唇动了动:“在微信上帮我讲题。谢谢你啊。”
“记起来了。”梁宴举起酒杯和他们喝酒。啊,他原来还记得呢。
阮听雾弯了下眉。
梁宴喝了口酒,语气散漫地问:“但你之前不是已经谢过了?”
阮听雾嗯了声,浑身紧促但眉眼柔和地说:“我哥说当面谢比较有诚意。”
梁宴疏懒扯了个笑:“程砚一直都这么事,你少听他的。”
“哦,好。”
阮听雾低头扒了一大口米饭,香香又软软。梁宴的笑还勾在她耳边,空气仿佛多了几分清新。
只是还没愉悦几分钟,忽然有人“啪”地一声把所有的灯给关了,阮听雾心脏像被针刺了下,深远记忆里那个凄冷的黑夜一瞬间席卷而至,她额头和后背很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手连杯子都没拿稳,哐当一声摔在了桌上,水沿着桌面快速滚了下来,穿在身上的蓝色毛衣一秒内就湿透了。
这几乎是一刹那发生的连锁反应,但杯子摔桌的那一刻,她听到打火机蹭地一声,紧接着余光里出现一抹滚烫明亮的猩红。
阮听雾朝他的方向转头,撞进男人漆黑上挑的眼睫,心脏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悸动,跳得一拍比一拍快。
她禁不住想道,这盏光亮,是他特意为她点的吗?
下一瞬,梁宴摁了下打火机,拿支烟出来点燃。
哦,原来只是一种错觉。他只是点烟,而打火机的光亮恰巧驱散了她心里的魔兽。
程砚后知后觉地喊了声:“开灯,我家小朋友怕黑。”
有人立即把灯打开了。
恰好梁宴也将蜡烛点燃,阮听雾笑了下:“不用,有蜡烛的灯,不是全黑,没事。”
梁宴朝陈逢喆挑了挑下巴:“吹吧,陈寿星。”
陈逢喆笑着点点头,很快吹灭了蜡烛。
于是客厅以及餐厅的灯就再也没关过了。
灯亮,阮听雾扫见梁宴外套上沾了大量水渍,她愣了下,问:“是我刚刚弄倒水杯把你衣服打湿了吗?不好意思啊。”偏头看了眼陈逢喆:“逢喆哥哥,你这还有衣服吗?梁宴哥哥的衣服被我弄湿了。”
梁宴扯了个唇:“陈逢喆,我上次落你这的外套还在吗?”
“在,我给你拿。就二楼书房椅子上,一个袋子装着。”
“不用,你切蛋糕。”梁宴不想麻烦他,也顺便在房里换个衣服
“我给你拿吧?哪有让客人亲自拿的道理。”陈逢喆看他一眼。
“少恶心我。”梁宴转身去了二楼。
陈逢喆乐了乐,低头给大家切蛋糕。
阮听雾心里有愧,光是对他说不好意思也没用,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木讷的形象,便下意识跟着梁宴上楼,想着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
梁宴低头扯了扯外套,几步就走了二楼书房,他随手关上门,这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个人。
他眼里荡过几分错愕,问:“哪来的小跟班。”
“……”阮听雾咽了下喉咙:“我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哦,”梁宴笑了笑,“有。”
“什么忙?”阮听雾弯了下唇。太好了,她终于能帮上他的忙了。
“站在书房门口帮我看看,”梁宴单手脱了外套,说:“看还有没有其他跟着我的小跟班。”
“……”阮听雾怎么都不想到是这个,她顿了一下,如实道:“没有了。”
“哦,”梁宴:“就你一个啊?”
阮听雾勉为其难地嗯了声。
梁宴透过书房门缝隙看到她认真点头的模样,眼睫毛漆黑,琥珀色的瞳孔像掺了碎星,唇红又齿白。有几分像玉雕的。
他无声地笑了下。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这妹妹以后要是被哪个渣男祸害了,程砚不得心疼死。
还没等到梁宴出书房,程砚便在楼下喊了:“听雾,回家,别搁那当门神了,你自己衣服还湿着呢。”
不一会儿她跟着程砚上车。小姑娘坐在副驾驶,睫毛搭下来,路边变幻的光影霓虹沁在眼底,坚持了十几分钟没闭眼,最后脑袋一偏沉沉入睡。
或许是今晚陈逢喆家里所有灯被灭掉的那一刹,以及梁宴偶然打响打火机点烟,她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三年前的事情。
梦里电视台温柔女主持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靠在耳边轻声呢喃,又像远在天边听不真切。
“今年夏季难遇,据有关报道称要很多年才会出现这样一个夏天。今年大家必定做好防暑准备,最后,请大家一起来迎接属于我们的夏天。”
那是她十四岁的夏季。
初遇的故事发生在西城一中筹划很久的校庆。彼时阮听雾刚学摄影,但拍的东西总是不尽如人意,而且自从学摄影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鼓励过她或是对她持正面评价,大家都是看了眼她的摄影作品,而后摇头说:“没灵气,艺术这条路啊,你应该走不长。”
面对许多人的质疑,小姑娘那段时间总是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她也一次次地问自己,到底还要继续学下去吗?
好像,一点天赋都没有啊。既然毫无天赋,那努力还有意义吗?
而且她如果坚持下去了,却依旧没能得到正向的反馈呢,那这些时间和光阴岂不是都浪费了吗?她害怕她的坚持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答案。
如今十七岁的阮听雾能给与十四岁的阮听雾一个答案:当然要努力,凭什么不努力,天赋占几成,努力又占几成。她被许多人说过没天赋,没灵气,但那个十五岁就获得全国蓉得杯青少年摄影大赛冠军的人不是她吗?
校庆那天,她与一大片穿蓝白校服的初中生站在一起,低头捻着一页物理笔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整个操场充满炽热的欢呼和不要命似的响动。
“没人和我说学长长得这么帅啊?”
“我靠,好帅啊,这不比你追的那破团好看多了?”
“你懂什么啊,当然,学长是挺帅的,但你不要捧一踩一哦。”
“行行行,受不了你了,但我真好奇,就这种长相的帅哥,学校得有多少暗恋他的啊?”
几乎所有人都抬了头。
但阮听雾没有。
直到校长模样激慨地喊道:“梁宴,13年的高考状元,今儿我可是好不容易请回来的。”
高考状元。好厉害。
阮听雾手指缓慢地松开物理笔记,抬头。
看见一个眉眼挺越的男人站在主席台,拿着话筒荡了个笑,声调磁性又漫散:“几年不见,校长还是这么爱激动。”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阮听雾也跟着弯了下唇。
校长笑得眉眼弯弯:“我能不激动吗,我请你都请多少回了,一个面子都不肯给。好了,梁宴学长不想给你们做演讲,人家嫌麻烦。”
底下的人哭丧着脸,统一哀叹道:“为什么啊,别的人都演讲了,我们就等着听梁宴学长的演讲呢。”
“就是啊,张校,让梁宴学长演讲一个呗。”
“我也想听梁宴学长演讲,不演讲也行,就光杵那都好看。”
“好了好啦,”校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梁宴学长虽然不做演讲,但接下来的流程是,你们有什么想问他的问题可以举手问。”
梁宴嗯了声:“我的答案可以给你们一个参考,但不要全信。”
阮听雾抬手挠了挠眼皮。
很快,有女孩子陆续举起手。
像是受到鼓舞,阮听雾也鼓动着心脏举起了手。紧张的情绪蔓延,脑子里上演着待会她要提的问:如果在某件事上没有天赋和灵气,那还要坚持吗?
但过了几秒她发现。
举手的人数不胜数,她被学长抽到的几率太小了。
有个女孩子被抽到,她兴高采烈地问道:“学长,我想问理想和现实,我应该优先考虑哪一个呢。”
阮听雾抬眼。
站在主席台的男人笑了下:“岸和海浪翻卷,你选哪个?”
女孩子苦恼地想了想:“海浪翻卷吧。”
阮听雾脑子里蹦出一句诗句。
我要的不是岸,我要海浪翻卷。
她像是刹那间被这句话打中。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问了问题,梁宴都一一回答。
阮听雾举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手,却始终没有被叫到。
最后,梁宴笑着说:“就到此为止了。”
阮听雾丧气地看着台上的人,默默地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
中午,班主任忽然叫她去办公室,居高临下地说:“你妈妈让你别学摄影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我喜欢摄影。”阮听雾认真地说。
“喜欢有什么用呢,老师告诉你,摄影啊它就是一门艺术,艺术呢从来就是不讲规矩的,而且你根本没有任何天赋,懂吗?”
阮听雾嘴唇咬得发白。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听话,而且你不怕失败吗?”
这是个最核心,也是她最担心的问题,顿了顿,她实话实说:“害怕。”
“害怕就对了,凡事都别冒险。”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阮听雾轻嗯了一声,但眼前却忽然重现出上午站在主席台的高考状元。
他说,岸和海浪翻卷,你选哪个。
“海浪翻卷。”阮听雾在心里回答他,眼睛里扎进一道细微的光。
但是,她在摄影这件事上没灵气和天赋的。
阮听雾眨了下眼,那道光就此消弭了。浑身的勇气在顷刻间被抽光。
是啊,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还是算了吧。
那个学长都没抽到她回答问题。
一滴泪恍惚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阮听雾擦了擦眼睛,办公室的门忽然响了响,班主任张嘴说了声进来,那个站在台上的学长走了进来。
她愣了下,觉得自己现在太过狼狈,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学长拿了一沓资料后就走出了办公室,阮听雾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肆意又落拓的背影,她犹豫再三,竟叫住了他——
“学长,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心里寄存为数不多的希望都在这句话里了。
但可惜的是生活永远不是小说,从来就没有光芒四射的状元学长肯细心为犹豫狼狈的学妹停留时间。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点忙。”少年回头,眼眸深邃又硬朗,唇微扯,拒绝意味明显。
“好。”阮听雾礼貌地挤出一个笑。看着少年彻底走出了她的视线。
但阮听雾没想到,校庆那天的下午,张校拿着话筒说:“临走之前,你们学长还有几句话要说。”
于是那个状元学长又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了主席台上。
几乎所有人都再次沸腾了。
而那个下午,他唯一说的两句话,又再次打动了她。
“博尔赫斯说,像往常一样,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因为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日光混沌,阮听雾眼睛里又冲进无数道微光,只是不一样的是,这些微光在这一刻组成了一道强烈的光源,下一瞬,主席台上低磁又少年的声音像海啸般扎进
她耳朵。
“嗯?底下有胆小鬼么?”
他笑:“如果有的话,我还想送你一句话。”
底下沸腾不止的声音瞬间安静了。
“世界本来就是迷宫,没有必要再建一座。”
安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呼叫和鼓掌声。
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阮听雾第一次没有皱眉。她微眯着眼睛看向主席台上的少年。
忽而精确地发现她的确是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又因为旁人的不看好给自己建了一座迷宫。
尽管知道这两句话是他送给所有人的,但这两句话和她的配适度实在太高。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这两句话好像是专门送给她的。
但底下同学的沸腾声又让她明白,月亮之所以是月亮,是因为他注定要照亮很多人的前程。
而她只是被他照亮的其中一个。
但阮听雾因着梁宴那天的话,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本心,开始尝试着踏上了学习摄影这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1.“我要的不是岸,我要海浪翻卷。”
出自《我的焦虑是一束火花》——阿多尼斯
2.世界本来就是迷宫,没有必要再建一座,也是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