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不时常作案,一年也就二三次,够花了就住手。要动手就瞄住大钱,比如老板、港商、厅级干部,后来也偷处级干部。因为有一次在一座省城听人闲聊,说现在全中国最掌实权的就是处级干部,厅、局级干部其实只是原则领导,不管那么细。下头市、县到省里办事,比如上个项目要点指标什么的,光厅局长点头没用,还得去实际负责操作的处长那里,这层关节打不通,厅长批了也没用,拖住不办,让你干着急。县处级干部就更有实权,掌管上百万人一个县,一路诸侯,大到干预办案,小到提拔干部,想腐败是很容易的。后来两人看报纸,专门研究反腐报道,果然发现揪出来不少处级干部。揪出来的厅局级干部就很少,科级以下也少。据说是往上难查,往下不够档次,处级干部既够分量又好查处。王薄王丽就很感慨,说看起来九十年代就该处级干部倒霉。有回在宾馆碰到一个处长,贼溜溜乱瞅女人,王丽就恶心,然后去钓他,果然一钓一个准。睡到半夜,王丽悄悄打开门放王薄进来,王薄把处长拍醒,说处长咱们谈谈,处长惊得张口结舌。王薄摸摸大胡子,说你别怕我没带刀子,你睡了我女朋友,得赔点钱。王丽把他的保险箱提过来,说你自己打开吧。处长说我这钱是有大用途的,王薄说咱们这事也很重要。处长一脸汗水,抖抖地打开保险箱,有五万块,说你们要多少?王薄说要两万吧,给你留三万。两人就拿两万元走了。出了门王丽说你这人没出息,手太轻。王薄说算了,他也不容易,回去说不定把官撤了。
这两人做贼并不以敛钱为目的,有了钱就花。有时还寄些钱给希望工程。某省希望工程办公室收到一万元捐款,署名“星月”,登报寻找叫“星月”的好心人。他俩看到了大笑,说咱们也成好心人了。两人最喜欢的事是旅游,数年内走遍了全国的名山大川。他们是贼,可他们爱山水。
当初王薄就是因为没钱旅游才做贼的。旅游是为了寻找灵感,可是跑了几年也没找到,越跑越没有感觉。王丽就取笑他,说艺术是圣女,你太脏,找不到的。王薄咂咂嘴,不吱声。
这次他们来大沙漠实在是因为没什么地方好去了,没想到来到大沙漠一待就是几个月。他们以车站小镇为基地,不断往沙漠深处走,有两次遇上沙暴差点送命,还有几次碰上狼群差点被狼吃了。王丽吓坏了,老是闹着要走。王薄说要走你走,我还要住些日子。王丽只好陪着。王薄被大沙漠震住了,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大沙漠并没有任何风景,大沙漠里只有沙丘,光溜溜的沙丘,百里千里都是沙丘。站在大沙丘上极目远眺,沙丘一个接一个,重重叠叠,无边无际,在阳光下光波粼粼,一如浩瀚的大海。而在阴霾的天气里,大漠则雾气缭绕,隐现的沙丘如几百里连营,你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号角和厮杀,让人森然惊心。相比之下,他所见到的那些百媚千娇的山水,就显得轻浮和机巧了。
王薄在大沙漠里流连,翻过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喘吁吁不得要领。他真是弄不明白,这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大沙漠何以如此震撼人的心魄?但后来他突然明白了,大沙漠的全部魅力就是固执,固执地构筑沙丘,固执地重复自己,无论狂风、沙暴还是岁月,都无法改变它。
回到小镇休息几日,两人谁也没再提起沙漠。过去每游一处山水,回来总爱戏谑一番,现在沙漠都成了禁忌。王薄变得沉默寡言。几天后他终于开口,说:“我要回去画画了。”王丽幽幽地看着他,很久没搭话,半夜里突然说:
“咱们该分手了。”
他们终于决定告别大沙漠。
在车站看到傻根完全是个意外,两个人全愣住了。
这个从沙漠走出来的傻小子,居然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没有贼!就像大沙漠一样固执。
那一瞬间,王丽突然有点感动。
她扯扯王薄的衣袖小声说:“这小子……特像我弟弟,傻里傻气的。”王丽时常给弟弟寄钱,可弟弟不知她是贼。
王薄转头看着她,目光怪怪的,没吱声。
上车后,王丽说:“坐哪儿?”
王薄说:“随你。”
这是一趟慢车,差不多个把小时就停一次,每停一次就上来许多人。座位上早就坐满,过道上挤了不少人,大包小包竹筐扁担,横七竖八。幽暗的灯光下弥漫着热烘烘的气味,不时有人大声争吵。一个看上去有点瘸腿的老人在过道上挤来挤去,老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急得骂骂咧咧。傻根看到了,站起身正要招呼让座,被身旁的王丽一把拉回座位上,低声说:“少管闲事!”傻根又乖乖地坐下了。他有些不太明白这女子什么意思,仿佛他是她的什么人。但他似乎乐意服从她,就重新坐好,仍是东张西望。这时他看到王丽挤到过道上,靠近那个瘸腿老人说了一句什么,老人一愣,慌慌地往另一车厢去了。等她回来坐好,傻根本想问她说了什么,却憋住了没问。就有些纳闷。
傻根一直处在兴奋中,每次停车,他都要打开窗户往外看,黑黢黢的村庄小镇越来越多,就有一种重返人间的亲切感。小站稀疏昏暗的灯光,举着菜篮在窗口叫卖的女人,都让他感到新奇无比。几年待在大沙漠里,恍若隔世,他想对每一个人都笑笑,对每一个人说我挣了六万块钱,要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啦!傻根的心窝窝里像注着蜜,想让所有的人和他分享。